而小資就是小資,本色的、純真的就像憤青就是憤青。窮得只剩下玩兒酷的份了。憤青在北京叫“糞青”,在上海不就是癡頭怪腦的“文藝小青年”?盡管跟憤青比,小資們表面光鮮些,活法矯情些,其實根本就是一種人,有夢有趣無錢無用。

在哪兒都有只喝咖啡不喝水或者只喝茶不喝飲料或者只喝水不喝啤酒的,這樣的鳥人,在上海會被當(dāng)作是“小資”,到了北京就有望進入“小眾”的陣營。小眾就是小眾,就不是小資,小資是時髦是跟風(fēng)是抱團是在人群中靠發(fā)現(xiàn)彼此的那些個共同點而互相激勵共同得意。小眾就是不想讓任何其他人跟自己活成一個模樣,就是不想讓烏泱泱一堆人都喜歡自己。所以明明是“大眾情人”的老徐卻堅持說她拍的《夢想照進現(xiàn)實》是“小眾電影”,因為這在北京就意味著即便不叫好也不叫座總還不至于挨板兒磚拍。
在對平庸共性極度審美疲勞之后,小眾姿態(tài)呼之欲出,特別是在生活方式、消費習(xí)慣、審美選擇上,少數(shù)人肯定要甩開多數(shù)人,進入自己的系統(tǒng)王國。正所謂,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盲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裝逼。
小眾很容易被大眾說成是在裝逼,小眾非常的無所謂,人一旦混成千錘百煉的小眾,從此便一往無前。王朔之流就是小眾里的精英,小眾里的精英難免就帶有“我是流氓我怕誰”里那個流氓的腔調(diào)。有道是: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你鴉的。王老師自己不肯承認自己小眾,稱自己是大眾,是基群(基本群眾),是毛澤東的孩子。你聽見現(xiàn)在哪個老百姓是這么定位自己身份的?沒有吧,可見王老師還就是個典型的小眾。
小資就脆弱得多,小資心里頭還是滿載著能被人理解被人效仿被人追捧的期望。比如,有個匿名網(wǎng)友在我的博客上留言說,“世界上有兩種裝逼,一種是淺層次裝逼,那就是路人皆知的裝逼,誰都看得出來你是在裝逼;還有一種是深層次裝逼,那就不是人人都能識破的了,需要深層次的憤青才能揭穿,而你就是后一種裝逼”。我看了以后感到郁悶,委屈程度猶如屈原,因為屈原其實是被同類給害死的。這位深層次憤青把我錯判成了小眾,因為只有小眾才特樂意裝逼。而小資就是小資,本色的、純真的就像憤青就是憤青。窮得只剩下玩兒酷的份了。憤青在北京叫“糞青”,在上海不就是癡頭怪腦的“文藝小青年”?盡管跟憤青比,小資們表面光鮮些,活法矯情些,其實根本就是一種人,有夢有趣無錢無用。
而小眾的前提恰恰就是“資本”。幾年前,海巖趁著天不下雨把他昆侖飯店的“上海餐廳”重刷了一遍,將飯菜價格翻番五倍,就為了刻意擋住一撥人,其中也包括望八十塊錢一杯的卡普奇諾興嘆,“心比天高,錢比紙薄”的小資。北京張自忠路3號“瑞府3號”的老板李亨利有天對我說:你看我這雕梁畫棟、庭院深深的氣派,應(yīng)該知道該帶什么人來,不該帶什么人來了吧。我聽完再不敢看他墨鏡后的眼睛,心想我就是頭一個不該來這兒的,因為我是小資啊。
小資、小眾共同的對立面是“大眾”。兩者共同要堅守的就是那種拒人民于千里之外的姿態(tài),再精確一點,是叫做“姿勢”。一種姿勢來到我們身上并感染了我們的方式,姿勢便成為方式的標本。作為一種抵御和疏離大眾的姿態(tài),這種姿勢的確難以擺得精確,比方所有的時尚雜志為了滿足小資的情調(diào),一如所有的小眾書刊為了印證另類的標準,在話題的選擇上就要盡量遠離超女快男一類,中國的有閑階層、品位階層就應(yīng)該拒絕大眾娛樂途徑,這是定論。就比如我,其實去年也沒少看超女,但那是為了各類有我出現(xiàn)的談話節(jié)目里嫁接話題的需要,不是我真的想看。
我們家上海老宅后弄堂口的那條路也叫張自忠路,現(xiàn)在已歸屬新天地三期。真正的上海小資是不去新天地這種港巴臺巴旅游團大呼小叫的地方的,他們有自己悠然自得又所費不多的私密空間、隱居樂園,以抵抗過度性文明與習(xí)慣性愚昧的雙重夾擊。小資避談金錢的功能,這在上海這樣一座物欲橫流的城市里是不容易的一種虛榮,就像小眾避談俗世的成功,這在北京這樣一座勢功皆利的城市里也是挺欠抽的一副德性。
我這一個多月以來在北京東北角一個只有150個座位的高端小劇場演出音樂劇脫口秀。生平頭一遭,主辦方想要去開拓一下小眾市場。因此,他們投小眾所好地列出了若干看演出的先決條件,一,必須駕車前來,且二十萬以下的經(jīng)濟適用型不給停車證;二,票價平均高出市場價兩倍,且絕對不贈票不打折不團購;三,聽不懂的請不要來,花十倍的錢也不會讓你進去,等等。
這又要最好又要最貴的舉措一經(jīng)推出,小眾們趨之若騖地前來捧場。我在臺上看著這些保持著同一“姿勢”的小眾們坐在臺下禮節(jié)性地鼓起掌來,心里真高興啊。過去教科書中老是強調(diào)文藝工作者要創(chuàng)造出群眾喜聞樂見的作品。我現(xiàn)在想想,憑什么?。课矣懞萌罕娺@么些年了,群眾待見我嗎?群眾愛戴我嗎?群眾用短信支持過我嗎?我就不想讓群眾喜聞樂見了,怎么著?從今往后我就只唱小眾喜聞樂見的歌,就只寫小眾喜聞樂見的文章了,結(jié)果說不準還真就能把“喜聞樂見”的標準給扭將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