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口的菜市場看見了阜寧大糕,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在故鄉吃阜寧大糕的往事。阜寧大糕出在我的故鄉蘇北阜寧,而我的老家就在阜寧陳集那個小村子里,我們家是村上可數的以做阜寧大糕為生的人家之一。從曾祖父到爺爺再到父親,祖上三代皆為農,而做阜寧大糕可以說得上是家庭“副業”了。
曾祖父過世得早,懂事后據大人們說去世時連爺爺都還沒出世——爺爺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見不上一眼,更別說我這個做曾孫子的。雖然爺爺做這阜寧大糕的手藝并不直接來自曾祖父,但在老家做阜寧大糕這一行業還說不上很難,何況那個年代我們鄭氏大家族里做阜寧大糕出色的還大有人在,加上爺爺自己的琢磨研究,一摸索就上手了。沒想到爺爺這么一摸索,差不多一做就是一輩子。
我是吃著爺爺的阜寧大糕長大的。聽說我一出生就哭叫得厲害。那年頭,我們這樣的家里沒有牛奶。可我有爺爺做阜寧大糕。于是爺爺用阜寧大糕往我小嘴里一喂,我就安靜了。看著自己的孫子,爺爺他樂得在笑……就這樣,從此這個以阜寧大糕為生的農家小屋里多了一張吃阜寧大糕的小嘴巴。從我的舌頭開始懂得分辨品嘗各種各樣的味道的那一天起,我就記下了爺爺做的阜寧大糕的味道——甜和糯。每天早上起床后,我捧著小碗守在爺爺旁邊,等著阜寧大糕“出格”,爺爺總會瞇著眼睛,樂呵呵地看著貪吃的孫子。就這樣,爺爺的白胡子白頭發,還有那晶瑩透白的阜寧大糕 成了我童年時代最純凈的一片天空。
從小吃著阜寧大糕長大的我卻并不懂得做阜寧大糕的“程序”。然而我對爺爺做阜寧大 糕時小心翼翼的嚴肅勁兒卻記憶深刻。從磨大米到米粉然后上格蒸糕,每一步都得小心謹慎。爺爺從不許我在旁邊胡鬧。那時候我心里就直嘀咕:是不是因為阜寧大糕拿在手上容易破爛啊?帶著這個疑問,我曾經多次偷偷地“企圖”把阜寧大糕抓在小手上試試,但每一次都是剛拿在手中,大糕就把我燙得松手。為此我糟蹋了不少阜寧大糕,當然也沒少挨爺爺的罵。爺爺罵過后,就一邊吸著煙一邊把弄著我的小手,吐一個煙圈就喃喃叨一句:“樹林啊,你的手不是用來做阜寧大糕的,不是的……”
也許爺爺說得對,要不怎么他拿阜寧大糕卻有著一手好功夫?燙燙的蒸格在爺爺的雙手中是那么的輕松,我曾經暗地里拿自己的小手跟爺爺的大手比較,老是奇怪,為什么爺爺的手掌上滿是硬硬的、刺手的老繭子,拿阜寧大糕不怕燙,而我的小手卻拿不起阜寧大糕?這是我小時候老琢磨不透的一個問題。今天我才知道,爺爺沒有說,他也不可能告訴我諸如做大糕要像做人一樣“精心細致”此類深刻的道理。這樣的話語不屬于我那阜寧大糕的爺爺。爺爺只是一介農民,在他眼里,做大糕也許只相當于一件農活兒而已。爺爺身傳給我的,就只有做阜寧大糕時那股謹慎認真的勁——如同那香甜糯的大糕一樣,叫我一輩子都難忘。
父親遠離故鄉,來到上海這樣的大都市,讓我在大都市里讀書成長。很多年沒有吃到阜寧大糕了,今天大城市的菜場里讓我又看到熟悉的阜寧大糕,看著老鄉用機器現切的大糕加了許多的蜜餞輔料,雖然有點怪怪的但我還是買了一包現切阜寧大糕,放到嘴里卻怎么也找不到爺爺做大糕的味道。難道是口味變了還是自己挑剔,取回家給父親和兄弟姐妹們嘗嘗,他們都說味道很好,吃得很有滋味。可我怎么沒有感覺到呢,難道是阜寧大糕變味了,肯定不是。只是父親品味之后說了一句:還是在老家時爺爺做的大糕好吃。此時的我終于明白了,爺爺做阜寧大糕,有一種味道,那是一種很特別的味道,就叫做故鄉的味道,這味道里蘊含著對故鄉的熱愛,對故鄉的懷念,對親人的思念,阜寧大糕傳遞著一份難以割舍的感情,這份情是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