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雯婕：沉默的人用音樂大聲講話

她是06年的超女全國總冠軍，在此之前，全國人民都不相信這個寡言愛冷場的上海女生，最終會站在所有人的上面。是這個復旦的高材生告訴人們娛樂有時候不止是逗樂，是這個法企的白領(lǐng)告訴年輕人夢有時候值得放棄很多；是她，把新一代上海人心中時尚而不浮華、開放而又內(nèi)斂的白領(lǐng)精神，以最夢幻的形式，為所有正在夢和現(xiàn)實里掙扎得暗無天日的年輕人，帶來一束透心的光。

約了尚雯婕見面那天，上海很熱，下午三點，陽光明晃晃，照在酒吧門口的水門汀上，亮到發(fā)白。這個時候看見穿著素凈的直發(fā)女生長手長腳邁大步從車窗前一掠而過，車里面的我們一時面面相覷，這個清涼的女孩是不是她？

2007年6月的尚雯婕，比06超女的時候看起來清瘦了很多，下巴尖出來，多了些女子的秀美，兩頰也消瘦了，不復去年鏡頭里有些圓圓臉的生澀樣子；可是眼尾還是稍稍吊上去的，這使她看起來永遠不是甜美的女生，可以有一付討喜的笑容來為自己加分，她是不愛笑的，也沉默，可是這樣“不娛樂”的女孩卻在演藝圈里已經(jīng)走過了一年。這一年里，有一夜成名的圓夢時刻，彼時人人說她實現(xiàn)了白領(lǐng)追夢的童話；也有夢醒時分的錯落與清醒，原來看起來花團錦簇的娛樂圈，居然比刀劍無形的商場更多規(guī)則更兇險；有人前的熱鬧走秀風光表演，與大公司華宜合作出EP、在上海主持法國領(lǐng)事館的“不眠之夜”活動；也有背后要獨自承受的心理落差、兩難抉擇，以及一個人要承擔的對于這個年紀的女孩來說過于沉重的輿論后果和經(jīng)濟壓力。而經(jīng)歷了這些以后的尚雯婕，坐在對面的高腳凳上，居然還是這樣一付干凈利索的表情，采訪的過程中說出來的話還是那樣的干脆直接不知道委婉回避，這讓我在暗暗驚奇的同時，心里不禁生出很多歡喜來。其實在采訪以前我并不關(guān)注選秀節(jié)目，偶爾的見聞也只是讓我有點奇怪，這個悶悶的其貌不揚的復旦女生為何能得到那么多“芝麻”的熱愛呢？比起成都那幾個長袖善舞的超女，她那么木訥甚至無趣，可是最后她贏得了最多的支持和愛，以及榮耀。這些，現(xiàn)在我知道，也許是因為她付出了最多的真誠，以及對“夢想”懷有最純粹甚至天真的信仰。

——“在北京，他們夸我不像上海人。”

——“我的小資，是我一個人的事情?！?/p>

采訪前我一直擔心，這個看起來寡言的姑娘會不會太冷場，于是提前去她新浪的博客里找一些生活化的話題，于是就看見一黃一白兩只小貓，出鏡率是極高的，看得出深受主人喜愛，采訪的開頭便拿來問她。我問，你喜歡小貓嗎？剛才還低頭有點拘謹?shù)纳婿╂捡R上眼睛亮起來，連說喜歡啊喜歡啊，我有兩只小貓養(yǎng)在家里。

“白貓叫小四，是在北京的機場歌迷送的；黃貓叫小小三，是在上海工作的時候老板送的，去北京以后用車子把黃貓帶過去了。”尚雯婕自己是小三，所以，在最初去北京發(fā)展的日子里，她們一起組成了三兒、小四和小小三的家。

記者：剛?cè)ケ本┥睿袥]有不適應？

尚雯婕： 北京氣候不太適應，比上海干燥。不過，剛?cè)ケ本┯X得北京和上海比起來要大氣，馬路都很寬敞，筆筆直的，橫豎橫豎很開闊，市中心房子都很宏偉，大大的，人也比較大大咧咧，說話比較豪爽，比較響。我在那里的時候都不大需要說話，因為他們話很多，就可以把我說完了。

記者：一般都說北京人上海人之間有那么一點兒文化認同的差異，所以他們知道你是上海人的時候，有沒有表現(xiàn)出來這種感覺？

尚雯婕：所有人都說我不像上海人。不過我覺得我和他們之間，還是有北方人和南方人的差異，他們說話比較直，要是生氣了就馬上拍桌子；可能我作為南方人，情緒就不會這么直接地表露出來。

記者：那他們說你“不像上海人”的時候，有沒有覺得是在夸你？你有什么感覺？

尚雯婕：他們那邊說誰不像上海人那就是在夸他，我聽了也沒什么感覺?？赡鼙狈侥沁呎娴挠X得上海人精明啊什么的評價不是很好?？墒俏乙灿X得他們對我還好啊。

記者：你覺得為什么他們那么“夸你”？

尚雯婕：可能他們覺得上海的女孩子，20多歲，都有那種共性，就是嗲嗲的呀，然后很小資啊，生活的關(guān)注點就是哪個包包啊哪個名牌啊什么的。

記者 ：那么你覺得你沒有這個共性？說起來你也是個十足的上海姑娘，還是學法語的，又在外企上班，難道你不小資嗎？

尚雯婕：我覺得我只是實質(zhì)的生活上還是有一點那個樣子，但是我整個人的性格上沒有一點北方人眼中的那種故作小資，還有很多人都以為我是成都人呢，說我沒有那種上海人的感覺。

其實我只是把那種上海人對精致生活的追求放在實際的生活細節(jié)里面，而不是表面。我的小資是什么，比如說我回家累了，自己用咖啡機煮一杯咖啡，或者自己做一份沙拉，然后自己享用了，這是我自己的小資方式。我的小資概念，關(guān)注的是自己對細節(jié)的體驗，而不是給別人秀個Dior包包啦什么的，然后要讓別人來羨慕。我的小資是和別人沒關(guān)系的。

“小資”其實是一種生活方式，是某一群人的生活態(tài)度，而不是一種流于表面的階級形象。小資追求生活的質(zhì)量和細節(jié)，特別是細節(jié)部分，可是大多數(shù)人眼里的小資其實已經(jīng)是一種符號化的稍含貶義的詞匯了。那是一種外在的強加給別人的定義，和我理解與實踐的小資是不同的。我覺得在深層的概念上，我還是有作為上海女生的小資要求和追求的。

小資可以很簡單，不一定很花錢，不一定很花時間，不一定一大群人，“小資”就是一種自我精神豐盛的態(tài)度。

記得著名的主持人楊瀾在采訪了無數(shù)名流政要之后總結(jié)說，在采訪過程中，那些成功人士的成功體驗都不盡相似，而真正讓她觸動的卻是那些“與成功的過程相關(guān)的一個個困境，那些期待與現(xiàn)實的落差，當事人的彷徨無助以及在苦挨中體味的細微溫情，這些才是人性的相通之處……”

所以面對這個剛剛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的同齡女生，我很想去觸碰那些風光背后的東西，比如，為什么要與天娛解約，是真的被公司壓得太緊還是她自己要得太多？又比如，一個25歲的女生，事業(yè)剛要起步，可是卻背負800萬的違約金，以后她的步伐，還能繼續(xù)輕盈嗎？以后她的夢想，還能這么純粹嗎？

可是這些話題很大程度上，是訓練有素的“專業(yè)藝人”們絕對要回避的，抱著嘗試的態(tài)度，趁著干練的經(jīng)紀人小姐轉(zhuǎn)臉聽電話的功夫，我終于問她。

——“有負擔就有動力，我雖然經(jīng)歷了錯誤，但經(jīng)歷比結(jié)果更重要?！?/p>

——“歌手最重要的成功不是出名是作品，我希望人家想到我，是想到我的聲音和歌?！?/p>

記者：這次對你影響很大的解約風波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大挫折嗎？

尚雯婕：算吧。我之前的過程都算是比較一帆風順的，特別是比賽，因為預期本來就不高，所以后來的收獲都當成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啦。所以從這方面來說，就導致現(xiàn)在我遭受這個挫折的時候，心理反倒平衡了——等于是得失相當了。因為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這個挫折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因為我當初的那個“所得”，如果我當初沒有得到那些，現(xiàn)在也不會經(jīng)歷這些，有得必有失，所以我現(xiàn)在反而覺得平衡了。

記者：你曾經(jīng)回答媒體為什么解約的時候，說“是對我音樂道路的考慮”，具體說來是什么考慮呢？

尚雯婕：很簡單，就是我要有自己的作品，好的作品。這個“考慮”不是說我要有一個明確的三年五年計劃，我要做到什么程度；而是說我在音樂上能有自己的作品。我不希望三五年以后，我可能仍然活躍在公眾眼里，但是人們說到我，只是說這個人是哪一年“超級女聲”的冠軍，然后她唱過什么歌，不知道。我覺得那樣就很失敗。還不如三五年之后，我可能不是那么活躍或者耀眼，但是人們提到我，會說，那個誰誰誰，她當年唱過一首什么歌，直到現(xiàn)在我都喜歡；然后再回想到，她好像是某年“超級女聲”出來的。這樣再追溯到我的本源，我覺得這個方式也是對這個比賽，對湖南衛(wèi)視的一種回報。那個是更長遠更有意義的回報。

但是如果沒有作品的話，那是很糟糕的事情，你不是在走唱歌的夢想的道路，而只是拿了一個名次，這個其實和夢想本身也是背離的。

記者：也就是說拿到的名次已經(jīng)是過去了，你想要更關(guān)注未來。

尚雯婕：對。一個歌手的未來，不是現(xiàn)在的一些媒體曝光率啊商業(yè)影響力啊可以取代的，其實很多年后我們在去評價一個歌手，主要就是看他有什么歌，唱過什么歌，可以流傳，這是最主要的。

記者：那么是不是你的“音樂理想”和天娛公司的藝人培養(yǎng)規(guī)劃有沖突的地方在于，他們總讓你去參加沒有大意義的曝光活動，卻不能給你作品，所以你要離開他們？

尚雯婕：并不是說他們肯定不能，我這么說沒有帶任何批評的意思，而是有的時候真的不是很滿意，公司給我的東西有的時候真的不是很適合我的。

任何一個機構(gòu)哪怕它再強，它也肯定有專攻的宣傳模式，而適合它操作模式的那一類藝人，可能她真的會在公司安排下做得很好，可能那個模式很適合她?？墒菍ξ遥赡芡耆贿m合，完全沒有辦法配合，這樣對大家都是很吃力的事情。

記者：那么如此說來，其實作為一個公司，既然它簽約了你，那必然會下功夫把你打造成燦爛的明星，哪怕這個打造的過程不是很適合你，但公司的最終目的肯定是要使你得到我們傳統(tǒng)意義上的成功，成為大明星?？墒悄憔芙^了這樣的未來。是不是這樣的成功，成名，并不是你定義上的“成功”？

尚雯婕：對我來說哪怕是冠軍，哪怕是在機場有萬人接機，那都不算是可以享用一輩子的成功，我沒有要這么大概念上的成功。就我而言，其實只要有一首歌兩首歌，人們想到我就想到它們，或者唱到它們就想到我，那就是我要的成功。因為我是要做歌手，我不是要去混娛樂圈，那些我做不來的，我希望人家想到我，是想到我的聲音和歌。

但是可能其他人要的是成名，做明星，那還不如把機會讓給她們吧。

記者：可是你當初解約是為了追求你的音樂目標，卻為此背上了800萬賠款的負擔，可能現(xiàn)在對你來說還清賠款倒成為現(xiàn)實中首要的目標了，這荒謬嗎？你對此有什么感受呢？

尚雯婕：有負擔未必不是好事啊。有負擔就有動力。

記者：可是本來作為一個復旦畢業(yè)的白領(lǐng)，可以過溫足安好的生活，這樣一番折騰，“理想還遙遠，現(xiàn)實卻更沉重”，這值得嗎？

尚雯婕：沒什么值得不值得。人生當中會做的不值得的事情很多的，如果當初知道會有這個局面，我應該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因為我不是個考慮太多后果的人，經(jīng)歷比結(jié)果更重要。

記者：那你現(xiàn)在出了新的EP，自己說是“音樂道路上新的起點”，本該是高興的事情，與理想更近一步，肯定希望大家把關(guān)注點放在你的音樂上；然而如今人們對它的關(guān)注更多集中在這里賺的錢夠不夠那里還債上，你有什么要說的？

尚雯婕：現(xiàn)階段有現(xiàn)階段要處理的事情，媒體也有現(xiàn)階段所關(guān)注的問題，如果我真要做一個成熟的歌手的話，現(xiàn)在的情況應該看成只是一個階段必須要經(jīng)歷的問題而已。對此沒有什么要抱怨的。

記者：“賠款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這是你的表態(tài)，然而800萬違約事件一出，為還錢接廣告搶錢、粉絲團購EP為偶像贖身的說法層出，這對你形成壓力嗎？我指的不是賠款數(shù)額的壓力，而是由此帶來的負面情緒。

尚雯婕：其他還好啦。只是歌迷這樣的行動確實有的時候我會覺得很心疼的——如果說他們是真的喜歡聽，然后去買一張，這是正常的；但是如果他們是因為心里面覺得要幫我一把而這樣做，我是會覺得心里挺有壓力的。

我還是覺得挺內(nèi)疚的，造成這樣一個后果，是我自己的錯誤。因為我現(xiàn)在這個處境，造成歌迷有那樣的行為；不過讓我欣慰的也是這些歌迷的行為，并且我也相信，大多數(shù)歌迷買我的EP，首先是因為喜歡聽才買的。

——“一年了，我的理想沒有實現(xiàn)?！?/p>

——“比如我現(xiàn)在對著鏡頭必須得笑，而且這個笑我必須得回家對著鏡子練，這個是可以開誠布公告訴大家的。”

這一輪的話題是關(guān)于一個永恒的矛盾，“追求理想精神還是屈服于物質(zhì)現(xiàn)實”，這是個困擾了多少年輕人的追問，可是尚雯婕輕輕松松地就把它們說清楚了，給出的是我們在中學時代回答政治辨析題的時候人人都會用的那個論調(diào)——二者有矛盾也有統(tǒng)一，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而在整個過程中，我明顯感覺到她的思路很明晰，敘述很有條理，和那些外表華麗熱鬧內(nèi)心空洞匱乏的藝人們明顯不同，這是一種真正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有的懂得和清醒——要追求夢想，首先要擁有“能力”，而得到“能力”的過程可能是辛苦和不自由的，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得到更大的自由。

這個聰明又冷靜的復旦高才生告訴我們，一個人不能活得沒有理想，更不能活得看不清現(xiàn)實。

記者：你剛才好幾次都說到，你是一個“歌手”?？墒俏以谄渌襟w上看到，你曾經(jīng)說過你“隨時可以不唱”，不覺得這樣隨意的態(tài)度和“歌手”這個專業(yè)的身份有些矛盾嗎？

尚雯婕：隨時不唱是很有可能的。我想在內(nèi)心里面，“歌手”什么的也不是我的一個最終職業(yè)，我一直也沒有把它當作“職業(yè)”來看待。一直以來它只是我追求夢想的一個載體，是我的一個興趣愛好。

其實要把夢想當職業(yè)來做，本身就不是一件應該寄很多希望的事情。

記者：那么你對未來有什么規(guī)劃呢，既然歌手也不是你的職業(yè)目標，那么當唱歌的熱情沒有以后，是不是會轉(zhuǎn)行？

尚雯婕：會啊，如果突然之間對某件事情非常感興趣了，我是會考慮轉(zhuǎn)行的；可是現(xiàn)在，我對唱歌還是有興趣的。至于規(guī)劃，說真的我自己也說不準。我覺得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的不是太專一的啦，還是很容易變化的。也會沖動。我就很沖動，包括這一次選擇唱歌，很大程度上也是沖動一時的舉動啊。

記者：看起來你還是很注重自我感受的啊，包括前面說的職業(yè)的不確定，以及為了理想不惜毀約，是不是？

尚雯婕：因為我踏入這個行業(yè)，不是為了要謀求生計，或者作為養(yǎng)家糊口的途徑，一份職業(yè)。如果我當初在天娛，要是愿意聽他們的話，我也可以謀求一生啊，也可能很成功，很順利，很紅，賺很多錢，大家可以合作愉快?？墒沁@不是我進這個圈子的初衷啊，我要的不是那些物質(zhì)，自我價值的體現(xiàn)對于我更重要。

記者：是嗎。其實我們一般會覺得上海人都是蠻現(xiàn)實的哦，往往覺得現(xiàn)實利益更重要才是，你倒是更在乎精神滿足哦？

尚雯婕：是啊，我有的時候比較一條筋。不過我也有現(xiàn)實的時候啊，比如有人欠我錢我會記得很牢，這個像上海人了吧？（笑）

記者：這么看來，理想對于你是比現(xiàn)實重要的。你現(xiàn)在覺得你當初的夢想實現(xiàn)了嗎？在你如此決絕地離開天娛之后。

尚雯婕：沒有實現(xiàn)。我還沒有做到我滿意的程度。我覺得在每個行業(yè)能做到自己滿意的程度，其實就可以了，比如說原來我做的是同聲翻譯，可是為什么后來我畢業(yè)以后沒有去做翻譯，而是直接去外企找工作了，就是因為畢業(yè)之前我去做過很多翻譯的實習，到畢業(yè)的時候，我覺得我的翻譯已經(jīng)做到可以用了。我不需要達到一個比如世界排名多少的法語翻譯水平，我對自己要求沒有那么高，我覺得自己做到使用的時候夠用就可以了，法語翻譯的技能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好用的溝通工具。

同樣做一個歌手的話，我覺得如果能做到像Bjork那樣的境界，一提到她人們就會想到她的音樂她的聲音，那么現(xiàn)在她就算不做音樂了，去做任何事情，都不會有什么遺憾了。所以如果問我要唱到什么程度才是實現(xiàn)我的夢想，那么就是前面說的這個境界，人們想到我就想到我的音樂，到了這個程度基本上就ok了，我不管留下來還是走，都沒有任何遺憾了，我自己覺得我已經(jīng)成功了。我現(xiàn)在之所以還在堅持，是因為我沒有做到成功，我覺得我個人在音樂上的價值還沒有體現(xiàn)出來。

記者：很多場合你會說自己是個“不會娛樂”的人，為什么還是選擇做藝人呢？如果單純?yōu)樽非笠魳防硐耄苍S不做藝人更加純粹吧？

尚雯婕：其實什么叫娛樂？娛樂不是說我在這里笑嘻嘻說“hello大家好”就說明我會娛樂觀眾，很多人把“娛樂精神”想得很狹隘，其實我也有“娛樂精神”的，我把歌唱得很感人就是娛樂啊。人家需要娛樂是調(diào)節(jié)心情的，人有歡樂時希望聽的，也有悲傷時需要聽的，人的精神需求是很廣泛的，所以娛樂的概念也是很廣泛的。我其實是一個娛樂的人，只是我的表現(xiàn)方法和別人不一樣而已。所以說我選擇做一個“藝人”，是因為我知道我可以做成“這種方式的藝人”。

記者：那么同樣做藝人，比起成都超女們在本地無比高的人氣和影響來，你這個上海的超女在上海似乎并不那么高調(diào)，失落嗎？

尚雯婕：不會啊。成都有它的文化底蘊在，05年超女的影響力也是不容忽視的；而上海，本來就是一個經(jīng)濟為主的城市，大多數(shù)人關(guān)注的還是比較現(xiàn)實的問題，比如經(jīng)濟商業(yè)這些領(lǐng)域，娛樂就不太重要。所以上海這個城市就很少出純粹做娛樂或者純粹搞藝術(shù)的人嘛。不過我倒是很喜歡回上海，不管怎么樣，這里是我熟悉的地方，是我的地盤。

而且作為一個歌手，其實沒有必要那么關(guān)注地域的。比如說王菲，很少有人會關(guān)注她是香港人還是北京人，哪里是她主場哪里是她客場——沒有人會把這樣一個概念套在這樣一個歌手身上。作為一個歌手，也不是說在這里唱歌就好聽，在那里就不好聽了。所以在唱歌方面我也沒覺得上海是我的主場，什么地方都是主場，關(guān)鍵在你有沒有音樂拿得出手。沒有作品拿出手，我還羞于回上海，沒臉見人啦。

記者：其實說起來這也是因為上海人有一種天生的淡漠在骨子里面吧，比較冷感，你覺得你有沒有這樣的淡漠？

尚雯婕：有啊。我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根深蒂固的性格里面肯定受影響。

記者：那么這種城市性格對你將來的事業(yè)發(fā)展，你覺得是有幫助還是有負面影響？

尚雯婕：我覺得一個人的性格吧，其實是分兩塊的，一方面是完全個人化的，一方面是工作當中的表現(xiàn)，后者其實也是一種技巧。你對父母的那一套態(tài)度如果完全拿到工作當中，沒有人會想用你的。所以我骨子里的所謂“上海人的淡漠”，其實在工作中是沒有什么必然影響的。重要的不是說我的“個性”是不是適合在娛樂圈生存，而是我有沒有“能力”在娛樂圈生存。這是個能力的問題，而不是性格的問題。

記者：可是我們一般會認為，搞藝術(shù)的，天性里面就應該帶有一些瘋狂的東西，激情的東西，而上海人本性里面的淡漠，你在做演藝事業(yè)的時候真的可以用“能力”克服掉嗎？

尚雯婕：性格是很個人的東西，我覺得不會影響工作。如果有一天我的演藝事業(yè)做不下去了，那一定是我的能力有問題，而不是我的性格有問題。再說我覺得一個人的個性是他自己很特別的一些東西，是很珍貴的，如果為了事業(yè)把個性犧牲掉了，是得不償失的，還不如去多培養(yǎng)一些職業(yè)能力。

其實你說搞藝術(shù)的人能隨時隨地high起來，那其實也是一種可以訓練出來的能力，這是可以訓練的，不然就沒有必要去讀戲劇學院學表演了對不對。真的做演藝事業(yè)，重要的是有這種能力或者說這種專業(yè)精神。

記者：那你在有意識地訓練這方面的能力嗎？

尚雯婕：肯定要的。比如我現(xiàn)在對著鏡頭必須得笑，而且這個笑我必須得回家對著鏡子練，這個是可以開誠布公告訴大家的。而且我也認為這是我作為藝人應該達到的專業(yè)精神。

記者：微笑都要練習，這樣不覺得累嗎？

尚雯婕：你上班朝九晚五也很累啊。

記者：那你這次超女奪冠這種命運的改變，有沒有對你身在上海的家人的生活造成什么改變和影響？

尚雯婕：總有影響啦，不過在上海還好，可能確實是因為上海這邊大多數(shù)人都不是太關(guān)注演藝這塊。而且我基本上不是一個靠私人生活八卦來博彩的人，所以對家人影響相對會小些，并且我也會盡量做到保護他們，在各個方面，我不會把家人推到前臺；我也會去關(guān)照他們?nèi)绾伪Ｗo自己，盡量不要走到媒體面前去。

記者：聽你之前的說話都很理智啊。都知道你是超女里面少有的有高等教育背景和職業(yè)能力的，所以這一點當初有沒有成為你的心理優(yōu)勢？有時候我們看見你在舞臺上面臨PK的時候，人家都是禱告啊煽情啊或者做勢安慰粉絲啊，只有你木木地站著，那時候其實有沒有一些優(yōu)越感所以表現(xiàn)為無所謂成敗？好像“你們只能唱歌所以那么在乎成功，我輸了還有事業(yè)呢”這樣的想法？

尚雯婕：其實正好相反。我以前看那些節(jié)目啊，那些選手報出來是某某大學的大學生，一般很早就被淘汰掉了。（笑）所以我的學歷背景我反而覺得是劣勢。因為一般這種太正規(guī)出身的人，觀眾會覺得可能性格并不適合選秀，不夠圓滑，也不夠娛樂大眾，比較冷靜，也不太會很情緒外露，總的來說就是不好玩。節(jié)目組也會覺得你不夠親民不夠有號召力。所以這個背景其實在娛樂圈里是劣勢。

我在比賽的過程中在臺上每天都會接到很多家人和朋友的短信，說你趕快學習一些某某某，你怎么一點都不會笑，你怎么一點都不會煽情？所以說那個時候我在臺上就經(jīng)常偷看別人，她怎么就能笑得那么真呢，原來她是這樣說話的，可是這種語氣好毛骨悚然哦，我學不像啊。

記者：那你現(xiàn)在可以了嗎？是不是作為一種職業(yè)能力，你也必須要往這方面去訓練呢？

尚雯婕：還是不可以做到。也不要。應該說我對這方面的理解已經(jīng)慢慢超越了當時的家長親戚，我覺得現(xiàn)在的受眾，能真正感染她們的還是真實自然的表露。笑得好看，其實很多女孩都笑得好看；會說話，其實很多人也都很會言辭；這些與最后的結(jié)果其實沒有太多必然聯(lián)系的。再說我不是那樣的人，那樣做了，觀眾看得出來，他們會覺得我很假的。

——“其實我的音樂是很簡單的，我的文字也是很簡單的，我語文成績其實也是很差的，所以我想我是比較通俗的吧?！?/p>

——“音樂是不被階層、地域、甚至時間限制的?！?/p>

手邊有一盒紅顏色的EP，封面是簡筆勾勒的一張線條硬朗的臉，這是尚雯婕最新的個人音樂集《夢之浮橋》，名字取得很文藝，歌詞也文藝得很，四首單曲里面不出意料有一首是法文歌，其它也都有穿插法文唱詞。

六月的駝云傾倒/三月下過的雪/仰起臉只為迎接落空的一個吻

在我舉杯的時候/把對面留給你

當遇到美好詩篇要為你讀一遍/你只需在燃燒過后把灰燼全留給我

這樣的歌詞，全不似某些流行著的“XXXX我愛你”“那一夜我傷害了你”那么通俗直白；這樣的風格，又究竟是制作公司刻意曲高和寡還是法文系畢業(yè)生要搞“小眾”情趣？

記者：有一種說法，你應該有更加高端的受眾來欣賞，不要走過分大眾的路線。所以這次EP出來，無論是歌曲的難易程度、流傳性、歌詞的意境，都比較高端。而高端意味著，賣得貴一點兒，不怕賣得少一點兒。這是否意味著，你的音樂在走奢侈品路線？

尚雯婕：我不知道。我覺得現(xiàn)在的市場，“高端”也不一定意味著小眾。我本來在選歌曲的時候也沒有刻意要走高，當初在選《傾城》的時候，其實這首歌的作曲是陳超，陳超就是寫《香水有毒》的人，所以說本來選這首歌的時候我們打算把這首歌做成一個很容易流傳的歌。但是一旦編曲完了我自己唱出來以后——因為我自己key比較高，配完以后大家才覺得，原來這首歌這么難唱啊。

所以很多定位都是后來給的，高端也好，什么也好，我們其實一開始并沒有要往那個方向去走。其實我一路走來唱歌的主線不是“高端”，我的主線是“情感”。而情感的東西是大眾的，任何普通人都會被情感感動的。

至于現(xiàn)在這個EP做出來有這樣的評價，可能是多方面影響造成的，比如比較多的用法語啦。之后的主線應該不會強調(diào)定位在什么層次上什么等級上，而是強調(diào)我的風格——用聲音表達情感。

記者：也就是說，你的音樂沒有刻意去高端，那么你的音樂的受眾呢？是不是之前天娛給你的宣傳定位太通俗，太大眾了，其實你和你現(xiàn)在的音樂團隊是不是有意識的定義你音樂的受眾或者說聽眾，應該更層次高雅一些？你覺得音樂作為藝術(shù)本身，可以有“高端”與“大眾”的分級意識嗎？會不會有哪一類人聽得懂你的音樂，哪一類人聽不懂你的音樂？

尚雯婕：沒有。沒有任何分級，因為音樂這個東西，說到底，不但沒有國界，更沒有層次可以分。什么叫好音樂？能讓你聽了忘我的就是好音樂。我希望我唱的東西是所有人都聽得懂的，所以我不會刻意在唱片里放英文歌、法語歌，那些東西說穿了只是一種宣傳的噱頭而已，或者說法語作為一種外語只是我的對外溝通工具而已，這些并不是我可以在音樂領(lǐng)域中拿出來炫耀的東西。

我在音樂里面擅長的不是炫耀外語，是用母語來唱大家聽得懂的情感。而情感，我前面說了，它是不分層次的。也許有一些年齡階段的東西，好像一本書十二三歲的孩子可能看不懂，二十三四歲的可能看了很有感觸，這個倒是客觀存在的，年齡和閱歷造成的理解力問題是很正常的。我只能說，我會去唱我自己能理解的東西，我所要保證的是我堅持去表達自己能夠表達也善于表達的東西，才會更流暢、更真實、也更自然。

何況我本來也是一個普通人出生，我來唱我自己擅長的東西，肯定有一大群普通人是聽得懂的。

記者：也就是說你其實是要走大眾路線的？不會像比如竇唯那樣，他的音樂很多人會說聽不懂的，但是他自己堅持不改變，于是那么多年下來名氣上還是半紅不黑的。

如果有一天你不面臨任何經(jīng)濟壓力，不在乎任何銷售成績的情況下，你會做這樣的音樂嗎？

尚雯婕：其實我的音樂是很簡單的，我的文字也是很簡單的，我語文成績其實也是很差的，所以我想我的東西是比較通俗的吧，不會做成那樣。其實我本人是很通俗的，可能只是比賽當中我的學歷背景啊，被夸大渲染的那種法語文化啊，給大家?guī)砹朔N種幻想，會覺得這個人應該是很高雅的，其實我這個人是很容易懂的一個人，也希望能唱出大家很容易懂的音樂。

記者：我們都知道在文壇里面，有“海派文學”一說，某種程度上代表一種“海納百川、新潮西化，又不失物質(zhì)享樂”的風格，那么與文學相比，同樣作為藝術(shù)的音樂，你認為有“海派音樂”嗎？

尚雯婕：在我的觀念里面，音樂是沒有流派的，在我的音樂藍圖里面，也完全沒有想去做一個什么流派。如果說文學作品它確實還存在著一個地域和生活所造成的表達差異的話，我覺得音樂是沒有這些的，音樂是沒有地域性的，甚至是沒有年代性的。有些經(jīng)典的音樂就算五十年前一百年前的東西，拿到今天聽，也是一點不過時的。可是有的一百年前的文學，現(xiàn)在看可能就不那么能接受，因為它有當時的社會痕跡在，而那些痕跡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了。所以音樂和文學還是有文化類別的差異的。

我們的采訪做足了兩個小時，期間并沒有冷場——尚雯婕其實是個很會說話的人，她很清楚你想問什么，也很清楚怎樣準確表達自己，讓人覺得聰明，可是又有點傻——在問她“有沒有實現(xiàn)理想”的時候我自己都以為會得到類似于“實現(xiàn)理想是漫長的過程，我還在路上”之類的太極答案，如同任何“藝人”所擅長的那樣，可是尚雯婕給了我一個干干脆脆的“沒有”，實在讓我意外又歡喜。這樣的采訪很有意思，如她自己所說，她給出了真誠，我們都能感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