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八戒這個被天國貶黜的小神,卻成為都市眾生所膜拜的大神。這也是現代都市生活中的享樂主義文化興盛的征兆。這一代人既無做孫悟空式的蓋世英雄的雄心,也不肯做沙僧式的誠實、勤勞、忍辱負重的底層勞動者,當然更沒有唐三藏式的對信念的執著和普渡眾生的胸懷。他們的全部人生理想,就是做一頭在泥淖中快樂地打滾的肥豬。

豬八港埠笑劇《大話西游》之后,“大話文化”風靡一時。對經典文藝作品的顛覆性的改寫或戲謔性的演繹,成為一種文化風尚。而《西游記》這部神話故事,則又是最常被改編的經典原著。在小說《西游記》中,豬八戒基本上是一個被貶損的形象。吳承恩根據一般意義上的豬的形象來塑造豬八戒。這個曾經在天庭里逍遙自在的天蓬元帥,因為好色而被貶黜到凡塵,投胎為豬。在他身上,集中了人們通常所理解的豬的品質:愚頑庸俗、目光短淺、好吃懶做、自私自利,縱有些許巧智,也是一些可笑的農民式的狡黠。無論是與孫悟空的機敏智慧、勇猛無畏相比,還是與沙僧的忠誠虔敬、克己無私和任勞任怨相比,豬八戒在各方面都不足掛齒,很難稱得上是一個道德楷模。
近年來,消費主義的文化生產機器對這頭著名的豬投以熱切的關注。電視連續劇《春光燦爛豬八戒》、《喜氣洋洋豬八戒》、《福星高照豬八戒》等,即是由《西游記》故事衍生出來的系列影視作品,并且保有較高的收視率。這些作品均以豬八戒為主角。豬八戒這個喜劇性的形象,在這些電視劇里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電視媒體營造著全新的世俗文化神話。這些新的神話不僅從外觀上和情節上改造了小說《西游記》,而且重置了古典神話的價值尺度。豬八戒被改造為樂觀、開朗、可愛的形象,其品質被賦予了“春光燦爛”、“喜氣洋洋”、“福星高照”的屬性。孫悟空意味著責任,唐三藏意味著信念,沙僧意味著勤勉。這些價值內容,在今天的生活中,越來越變成一種令人難以忍受的負荷。而豬八戒意味著欲望和自我滿足。很顯然,對豬八戒的肯定,在某種程度上也意味著現代都市人對個人欲望的關注和尊重,但這一價值的重置,卻是以對孫悟空、唐三藏、沙僧所代表的價值的淡忘、貶低,乃至擯棄為代價的。
以付出這些代價而贏得豬八戒式的自我滿足,是否值得,以及它將會有怎樣的文化后果,還無法作出一個簡單的判斷。但可以肯定的是,“豬性”已經深深滲透到新生代都市人的靈魂當中。作為佐證的是另一種類型的“豬圖騰”崇拜。作家王小波在一則關于“一只特立獨行的豬”的寓言中,宣揚了一種“無視對生活的設置”,聽從內在律令,執著追求自身價值的生活信念。這種特立獨行的精神宣言,在當下一幫自稱“王小波門下走狗”的人士那里,被改造成一種自我陶醉的“豬玀哲學”。他們拋棄了“特立獨行”,留下了“豬”,用油嘴滑舌代替幽默,用插科打諢代替反諷,用拉幫結派代替特立獨行,用自以為是代替思考。在那個早已抽身離去特立獨行者身后,留下的是在欲望的泥淖中幸福地打滾的豬群。
在生存壓力越來越大的今天,扮嫩、發嗲、撒嬌、裝癡,是所謂“E一代”都市人精神減壓和自我撫慰的基本手段,這一點在這些電視劇中的豬八戒那里,都能找得到。能多吃,多睡,無憂無慮,而且還常有艷福,已經是都市普通人所追求的人生目標。在當下的文化語境里,這個看上去弱智,低能,庸俗,但卻是快樂,喜慶,福氣的豬八戒,成為公眾喜愛和追捧的對象,甚至被看作都市白領女性擇偶的標準對象。在《福星高照豬八戒》中,豬八戒以人的形象出現,圓圓的光頭只在腦后留著一小撮辮子,辮子的尾部還裝飾了幾朵粉紅的花。小眼睛,紅撲撲的臉蛋,走路蹦蹦跳跳,說話奶聲奶氣,活脫脫畫出了一幅當下職員、學生階層的理想肖像。
豬八戒這個被天國貶黜的小神,卻成為都市眾生所膜拜的大神。這也是現代都市生活中的享樂主義文化興盛的征兆。這一代人既無做孫悟空式的蓋世英雄的雄心,也不肯做沙僧式的誠實、勤勞、忍辱負重的底層勞動者,當然更沒有唐三藏式的對信念的執著和普渡眾生的胸懷。他們的全部人生理想,就是做一頭在泥淖中快樂地打滾的肥豬。“春光燦爛”、“喜氣洋洋”、“福星高照”的豬八戒,就是這些精神犬儒們的生活夢想的高清晰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