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熱,閑時大家喜歡乘涼。
幾十年前,經濟貧困生活水平低,僅有高級影劇場、高檔飯店有空調,電扇買得起的人家也不多,乘涼大部分坐在弄堂通風處。我和阿毛別出心裁,則喜歡在屋頂上乘涼,說來似乎有點荒唐。
1946年至1961年,我住在盧灣區永年路一條小弄堂里,弄堂狹而長,一頭通黃陂南路,一頭通馬當路,弄堂南是1929年建的正規住宅房子,弄堂北是二房東自己搭建的私人房子,看似二層樓,其實平房上加了只閣樓,高度比我們的房子矮得多。
阿毛和我一樣,解放初期都是十八歲的毛頭小伙,夏天晚上,每天我吃了晚飯到他家白相。阿毛家境甚好,樓上有只大陽臺,沒有雜物,很空曠,乘涼比弄堂里風涼,我們邊吃茶邊吹牛,很開心。一天,特別熱,阿毛忽發奇想,提議到屋頂上乘涼,說屋頂上乘涼可能比陽臺上乘涼適意。屋頂上乘涼,我從未體驗過,當然想一試,況且阿毛房里有老虎天窗,從老虎天窗鉆出去就很容易爬上屋頂。我一口答應。于是兩人走進阿毛房間,踏在阿毛床上,攀上老虎天窗,鉆出窗口就是屋頂,屋頂是斜坡,下面是陽臺,離窗口近,跌不死人,膽子就大了。
我們撲在屋頂上,下巴靠著屋脊,面朝北朝下一望,只見對面一排朝南的矮樓房,樓上三家并排的人家,開著窗正在吃飯的吃飯,喝酒的喝酒,替孩子洗澡的洗澡,好一幅祥和的平民生活圖,這類平常事,不知怎的,在屋頂看特別有趣。另外在屋頂上乘涼,陣陣南風吹在背上,野豁豁,比在弄堂口、陽臺上風涼得多。這樣,天天晚上在屋頂上乘涼,成為一種無拘束的享受了。
一連幾個晚上,天天如此,有點乏味了。但有一天忽然起了變化。
那是星期六晚上,我倆照老規矩撲在屋頂上乘涼,對面第三家窗口,一對新婚夫婦的親熱鏡頭引起了我倆的興趣: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男的喝一口酒,口對口地喂女的喝,喂一口又一口,邊喝邊笑,越喝越親熱,那時媒體尚未出現“偷窺隱私”四個字,也不覺得如此偷看是不文明的行為,只覺得好玩而已。看了一會,只見男的突然站起來,抱起女的往床上一放,準備行“周公之禮”,女的仰天躺在床上,方向朝南,似乎看到對面屋脊上有啥異樣,嚇了一跳,馬上用手指指窗口,男的立即“嘶”地一聲拉上窗簾,頓時我們眼前除了綠色燈光,就啥都看不見了。
也許是心理作用,第二天早晨,我出去買早點,在弄堂口遇到那個新娘子買了小菜回來,看見我就面孔脹得緋紅,羞得好像怕見我似的,我也像做了虧心事般心跳不已,不敢正面看她。
當天晚上,我沒有去阿毛家乘涼,阿毛也似乎有所察覺,見了面再也不提去屋頂上乘涼之事。因為畢竟是初懂世事的少男了,雖說是無意,但偷看人家的隱私,想想難免有點難為情。
近日在電視里看到趙丹、周璇主演的《馬路天使》經典影片,看到兩人在各自的老虎天窗里面對面作遠距離的愛情交流,不由引起了我對屋頂上乘涼的一段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