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一個人口大國,農業本應是大有可為的事業,也應當是有利可圖的事業
關于土地,我們聽過很多故事。用“命根子”來形容土地曾經對農民的重要,似乎并不為過。
改革開放后,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終于幫助農民實現了對土地的夢想,他們擁有了可以自己耕作和支配的土地。那些年我常常下鄉,看到過農村欣欣向榮的景象。地里的莊稼隨著農民勞動的投入,產量一年年增長,農民的日子也似乎越來越有了盼頭。
但這些年來,農村的情形似乎變了。我在城里結識不少農民工,比如社區的保安、清潔工、修理工,以及大街上收廢品和賣菜的小商販。閑時也喜歡和他們聊天,問問他們家鄉的情況。他們往往這樣描述每年回家過年時的景象:村里冷落得已經不習慣再呆下去。能干活的青壯年幾乎都去了城里,年輕一點的女人也紛紛進了城。村里的土地勉強耕種著,維持著基本的溫飽。村落逐年破敗,留下來的是些喪失勞動力的老人和父母外出打工帶不走的孩子。土地不再留給人們念想,因為他們認為困在土地上不會有未來。
這大概是現代化發展過程必然有的殘酷畫面,大批農業勞動力離開土地流向城市是該有的歷史進步。
然而,在這歷史的人口遷移中,并不是任何事情都是那么該有的。我在報上讀到一則新聞:河北省上王莊的王甫龍是個老實本分的農民,他有一個聰明能干的弟弟,大學畢業后分配到縣里工作,成為舉村羨慕的成功榜樣。有了這樣的榜樣,王龍甫在成家后的惟一信念是,哪怕吃再多的苦,受再大的累,一定要讓孩子讀書。只要孩子有出息,成績好,能念到哪兒就供到哪兒。因為只有離開了土地,全家人的將來才有希望。王甫龍家有10畝地,他知道光靠種糧不會有多少收入,于是嘗試著多種經營,包括種植瓜果蔬菜。
但這些努力仍無法使他負擔兩女一子的學費,于是他不得不頻繁賣血,賣一次血可得100元。
同村的農民王美太有兩個兒子,老大上技校,一年需要8000元;老二在鎮小學上四年級,一年也得要2000元,靠打工掙錢顯然遠遠不夠孩子讀書,于是王美太也開始頻繁賣血,他在短短的半年中已賣血60多次,平均3天一次。
據記者調查,在附近村莊,凡是家有讀書的孩子,賣血幾乎成為絕大多數家庭解決讀書費用的惟一可選擇的手段。衛生部《單采血漿站質量管理規范》中規定,供血漿者兩次供血漿的時間間隔不得少于14天。在新華社報道了懷安縣血漿站違規向農民頻繁采集血漿后,該血漿站被關閉。頻繁賣血有害健康,即使對于文化不高的農民來說,這似乎也并不是一個難以理解的高深知識,但關閉血漿站這樣的好事對于附近的村民來說,卻是十足的壞消息。離開了賣血,當地農民不知怎樣才能籌得供子女讀書的學費。
這是令人沉痛的現實。
農業是立國之本,一個豬肉漲價就引發了舉國關注,連上層都為解決母豬數量而頻頻開會,發布各種批示和政策。一時間豬的身價飛漲,生豬竟成為盜竊團伙的目標。網上更有惡搞言論,稱那位因一直找不到合適工作而干起賣豬肉行當的北大學生有“先見之明”。
豬肉漲價使農業得到了更多的關注,國計民生離不開農業。不管工業化進程如何迅猛,城市里豎起多少高樓大廈,但吃飯永遠是第一位的。所謂“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慌”,人口數量如此之眾的大國,依賴進口解決口糧問題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而我在同一天的同一份報紙上讀到另一則消息則令人氣憤。廣西宜州去年耗資近億元修建辦公樓,報批時連殯葬所、文工團、魚苗場都列入預算湊數。該項目費用相當于去年全市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而該市僅財政局辦公樓建筑面積就達7520平方米。由于利益的趨動是一個絕對的規律,不知有多少人在這類項目中獲取利益。
對于一個人口大國,農業本應是大有可為的事業,也應當是有利可圖的事業,農民應該能夠供得起子女上學。但現在,農民不賣血就供不起子女上學,農民寧肯賣血也要讓子女念書離開土地。
這應當是一個警鐘。改變一種社會現狀,有時不需要講那么多道理,比如當下把城里的辦公樓蓋得樸素一點,各級權力部門的公款消費有所節制一點,拿出更多資金和更好的政策向農業傾斜,把更多的錢花在農村建設上,花在對農民子女的培養和教育上,讓農民通過耕作就能養育兒女并供他們讀書,由此也讓農民的孩子看到土地的前途,不是為了離開土地而讀書,而是為了回報土地,讓土地變得更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