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給自己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些新聞,回顧所發生的一切,我的喉嚨發干,到目前為止,我還是不斷地咳嗽……
來來……這樣是否好受點?”護士有時會用一個巨大的棉球蘸著水,順著我的嘴邊滴進去,這些水滴會滑過插管流進我的喉嚨,那些小水滴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享受。“再多給我一點,再多給我一點!”我的眼睛在求他們,一到這時候喬就會被我逗得笑起來,他也學會了給我滴水喝。我有時會閉上眼睛想象著將來我會有一天能夠喝上一整杯水,這在當時看來幾乎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但是正是這樣的想法讓我頑強地活下來了。這是讓我保持樂觀的幾件事之一,我為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標,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再能親口喝一整杯水。
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么事情,當你躺在床上,在沒人幫你的情況下,既不能起床,也不能下床,既不能翻身,也無法洗漱時,你對未來還會有什么想法嗎?我并不希望人們為我哭泣,同情憐憫我,但是我也一時無法接受自己一下子從正常人變成“殘疾”的現實。我無法向任何人解釋由于自己什么事也不能做,內心是多么沮喪。我在內心反反復復地念叨著我的康復師魯夫醫生的話,一天早晨,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眼睛直視著我的眼睛,斬釘截鐵地對我說:“吉爾,我向你保證,你一定能從這里走著出去!”
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讓喬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也許我們沒有必要推遲我們的婚期,還有大概5個月的時間。對我來說,這消息讓我徘徊在極度狂喜和極端恐懼之間。一天早晨,我第一次坐上了輪椅,護士們發現我一個人坐在輪椅上轉呀轉呀,像一個在游樂場盡情享受的孩子。可是,我有時會在半夜里被噩夢驚醒,極度恐懼,仿佛還能聞到那塵土、炸彈、燒焦皮膚和頭發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管過了多少個星期,那種味道都始終存在于我記憶的深處,無法離去。
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和男朋友喬的關系在這段黑暗的日子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鞏固,我們的聯盟堅不可摧。我們雖然在一起共同生活了7年,但是這一次卻與以往不同,我得完完全全依賴喬的幫助。我需要他,他也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他希望能和我共同分享這樣的經歷,他永遠都不愿意讓我感受到我只是一個人獨自面對這一切。我們共同建立了一個外人無法攻破的泡泡,一個當外面的世界變得讓我們無法接受的時候,我們可以回歸的圣地。我對喬的愛情以及他對我的責任心沒有絲毫的懷疑。這起碼減少了我對未來的憂慮和擔憂。
當我的康復計劃開始后,一個問題擺在了我的面前,我該怎么稱呼我的腿呢?它們還是腿嗎?對于這個問題,我并沒有想太長時間,我很快就想出了答案,就好像我對這個問題已經思考了很長時間一樣。“讓我們就叫他們斯特平頓兄弟吧!”我對他們說道,“這是他們的英文名字。”令我自己驚奇的是,我又接下來說道:“我覺得他們是雙胞胎。他們是男孩,肯定是男孩,可是,他們不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雖然很難區分他們兩個,可是對于受過訓練的眼睛,比如說給我做手術的貝納德教授的眼睛,或者我自己的眼睛,他們還是有區別的,我們能夠把他們區分開來。”
我的這番話給我的康復計劃定了一個基調,不僅僅是為第一個療程,而且是為我整個的康復療程定了基調。我的康復師馬特和尼科拉戲稱我為“吉爾頓”,從此以后,我們康復過程中所用的一些術語都被翻譯成了類似的新名詞。這聽起來也許有一些小孩子氣,可是對我們來說卻很實用也很有效果,這是一段非常艱難的時期,我們的這些小把戲把所有人的情緒都改變了,我的康復過程變得輕松愉快起來。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接受了不少采訪,結識了許多新朋友,他們永遠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手機里的許多新電話號碼都是給我治療的醫護人員和同病相憐的幸存者的。他們每個人都有著一個不同的驚心動魄的故事,而且他們對自己的遭遇也都有不同的看法,可是我還沒有遇到一個對引爆炸彈的人心懷仇恨的人,我們所有的幸存者都有一個共同的觀念,那就是,一定要讓我們獲得的第二次生命活得更有價值。
澳洲總理霍華德和夫人來醫院探望我,他們呆了半個多小時。幾個月后,我固執地用假腿在英國女王召開的私人招待酒會上站了兩個小時,女王親口對我說讓我坐下休息一下,可是我沒有從命。查爾斯王子也邀請我參加酒會,我還在各種各樣的電視節目上亮相,出盡了風頭。雖然這些事都讓人難以忘懷,可是,什么也比不上同倫敦交通警察艾倫·戴博納姆的見面更令人難忘,就是他在爆炸那天在地鐵里救了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和喬在2005年12月10日按原計劃結婚了。那天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腳步穩健、絲毫不踉蹌地堅持完整個婚禮。這一點我做到了。我的侄女馬蒂和我的繼女莉莉是我的伴娘,她們在婚禮的前一天幫我把假肢準備好,我特意定做了金色的緊身褲來遮蓋假肢,另外還配上了特制的銀色阿迪達斯的跑鞋。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穿跑鞋參加婚禮,可是跑鞋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因為穿跑鞋站得穩,容易保持平衡。喬特意為我的假肢照了像,他們驕傲地站在那里,兩條金銀腿。
我身體恢復過程中的種種里程碑和各種各樣的勝利總是讓我欣喜若狂,我對自己身體所取得的這一切成就十分驚奇。我們的身體真是一部神奇的機器,他不但自己恢復了活力,而且還適應了失去雙腿的生活。我吃驚得無話可說。對普通人來說再簡單不過的事,對我來說確是非同小可,戰勝這些小小的挑戰,我認為不亞于攀登喜馬拉雅山。你無法想像第一次拿著一杯熱茶走上樓梯的感受,是多么令人身心鼓舞,思緒萬千。
我的康復師不斷地鼓勵我,他們讓我相信我能像正常人一樣,什么都能干。比如說,我可以不用兩眼盯著地面,尋找能讓我摔跤的坑坑洼洼,完全可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我有時還是會被想象中的腳心瘙癢所驚醒,每當這時,我就提醒自己說這是有腳人的一種感受,這種記憶非常美好,值得永遠保存。
新的生活,新的思維,對我來說,我在設計協會的工作也不像以前那么重要了。我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想要完成自己沒完成的事業,我把一堆標有“急件”的文件扔進了廢紙簍,8個月過去了,沒有任何人來過問這些緊急的公務,可是,這個世界并沒有因此而停止運轉。這些急件現在什么用都沒有了。
從炸彈爆炸那天開始,我就一直在無數次地問自己,人僅僅活著是不是就夠了?或者我們的工作是不是就是我們的生活全部呢?沒有一天我不是在希望7月7日的爆炸事件永遠不會發生。如果我能夠讓時鐘倒轉的話,那么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去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可是,我知道,我對所發生的一切無法選擇,那天早晨,我沒有任何選擇的余地。恐怖分子在引爆炸彈之前并沒有問問我是否是他的敵人,他把我的選擇權利毫無理由地剝奪了,因為他認為我們都是他的敵人。
雖然在那個時候我無法選擇,可是,在爆炸案發生后,我覺得我自己有了很多選擇的機會,我可以選擇仇恨,對這件事,對這個人,這種仇恨可以把我的整個身心都消耗干凈。我也可以選擇蜷曲在床上,大哭大鬧,不斷地問道:“為什么會是我?為什么會是我呢?”我也可以有其他很多的選擇,我有權利這樣或那樣進行選擇,可是我沒有這樣做。從我得到了可以選擇新生的那天起,我就暗暗發誓:如果我能活下來的話,我一定要過一種完美的、充實的生活。我發誓我一定不會對我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想當然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每一天是多么寶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