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懷
媒體報道:紅極一時的《紅樓夢》林黛玉的扮演者陳曉旭削發為尼,后因疾患謝世,遂生感懷。
王學軍
花開不惜世間癡,
花落人亡兩不知。
勸君勿忘曇花現,
人間愛河真情稀。
一首詩,一旦完成后脫離它的作者,就像一片樹葉,自孕育萌發的母樹飄落于水波之上,它將在閱讀的長河中被不同的心靈所闡釋。一個詩人的寫作本身也是如此,它將隨著作者對生活、生存和存在不同的感悟深度,而呈現出不同的風景和色彩。讀學軍先生以《感懷》等為代表的一批近作,便更感覺此種判斷并不虛妄。
學軍先生是一位充滿激情的詩人,他的古典詩詞充滿了對于生活的熱愛和贊美之情。尤其是對新濱州變化發展的描摹、歌唱和詠嘆,詞語中處處涌動著一個赤子的熱烈情懷。以《漁家傲·西區春景之一》、《臘梅》等一大批詠物抒懷的作品為代表,集中反映出他詩詞寫作的基本審美立場:他擁抱現實,以積極熱烈的姿態置身于生活之中來觀照生活,他肯定并反映生活。
同這樣的寫作態度和寫作方式不同,《感懷》一詩的表現視角發生了很大變化:詩人悄然從他所置身的“現實生活”中抽身,來到更高處,以俯瞰的方式全景式地觀照這個世界。因此,他筆下的事物和景觀發生了形態乃至性質上的變化,他已不再只是單純地對“生活”本身發出感嘆,而是在對“生存、存在”發出質詢和評判之聲。如果說他以往的作品以對生活的反映為主,到此已發展成為對生存本質的洞察。
這種遠距離的對于現實生活的抽身和高度概括,是詩歌寫作的一種卓越形態,我們在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中曾得以親歷。“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這種超拔境界是詩人直覺體驗的結果,更是對于有限和無限絕對沖突的高度概括,因此,它也逼近了可怕的“抽象”。但無論這種體驗多么卓絕,它首先離不開對于“現實生活”的自覺抽身,也正是在這一點上,學軍先生的《感懷》一詩,也同樣獲得了一種特別的美學品質。有所不同的是,《登幽州臺歌》的體驗所引發出的,是生命短暫和時間無限的哲學萌生,而《感懷》所指涉的,仍然是世道人心。
通常所說的中國古典詩歌,有著基本的寫作范式,其離不開依景生情、以情造景等等手法的運用,而學軍先生的《感懷》一詩則不同,它“開拳就打”,沒有對于描述鋪排和情景交融的依賴,而是一種直接的“指出”———“花開不惜世間癡,花落人亡兩不知”,前兩句的鋒利,即對“存在”產生出了強烈的警醒力量,使詩擁有出手不凡、手起刀落的美學效果,這是詩人的情感沖動與生存感悟相參后所得到的悲劇性體驗。而后兩句“勸君勿忘曇花現,人間愛河真情稀”,詩人則借助一種宗教般虔敬的勸諭,直接將生存的真相和盤托出,徹底而令人震撼。
《感懷》一詩,采用樸素、淺白的口語,我把它看作是詩人絢爛之極歸于平淡的心懷寫照。此詩對于世道人心的高度概括,使之能獲得非常寬泛的審美理解和認知,它就像一架由感性和理性共同架起的高倍放大鏡,透過它,讀者可以看、想、聆聽到人間情感的遭際、人生命運變遷的訴求和對于現實世界的警惕。你可以把它還原為一種通俗的人生景觀,也可以深化為人性與存在的沖突。你可以看見人間情癡的有限和死亡的無限,也可以聽見曇花關閉的聲音:它關掉了世間的榮華富貴,只留下人——生命,在既清澈無比,又涓弱纖細的愛河上苦苦尋找存在的真諦……甚為可貴的是,《感懷》所提供給讀者的悲劇性想象,沒有使詩本身陷入萎靡,它以勸諭的力量和對存在真相清晰揭示的道德勇氣,實現了“哀而不傷”的中國古老的詩歌訓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