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沙江邊的彝族聚居區有個金陽縣,山奇高,谷巨深。縣城的孩子玩籃球,一不小心,球兒飛下山谷,要想撿回來,就得走好幾天。一天,有個孩子離奇失蹤了,當大人們終于找他回來,都啼笑皆非:原來,他是去找天邊邊了。
大山深處的這孩子一直很奇怪:天的邊邊在那里?天邊邊又是個什么樣子呢?
這孩子叫楊勇,后來成為“長江漂流英雄”之一。1986年及之后那場有十多名好漢犧牲的漂流熱潮,曾被認為是影響了整個中國的時代進程,上升到了民族尊嚴的高度。這是一個至今談起來仍頗沉重的話題,但不管怎樣,客觀上,正是從那時起,一個個、一撥撥好漢以各種名義走向荒僻野外。
“長漂”之后20年,中國科學院成都土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客座研究員楊勇,一直游走在青藏高原進行著他自己的科學考察,樂此不疲。
探險家楊勇
從喚醒中國當代探險意識的長江漂流開始,楊勇就一直穿梭在中國西部的高山峽谷間,常年的野外生活,讓他一步步走向成熟。
1998年楊勇組織雅魯藏布江漂流,那次漂流后來讓他最引以為豪的是:沒有死一個人。這可以毫不夸張說是楊勇、幺哥等人的冷靜使隊伍數次化險為夷,沒有全軍覆沒。1986年轟轟烈烈的“長漂”,共有11人先后不幸遇難。
幾個月艱苦卓絕的雅魯藏布江之行,先“官辦”后“民間”,種種曲折,到了搞笑的程度。隊長楊勇是全隊的靈魂和精神象征,承受的最多。自始至終,楊勇一直平靜地“穩起”,最危難的時候總是不急不躁,他總是悠悠的一句:有啥子嘛?他有點口吃,于是有了個精彩的段子:
“長漂”的時候,有一天,他負責壓浪、瞭望。
突然,他緊張地大喊,“前頭有個大……大……大……”
“大啥子么?”眾人問。
“大……大……大……”半天,楊勇終于“大”完了,道:“大灘。”
這可生死攸關馬虎不得,眾人皆大驚,齊問:“那兒呀?”
……又是半天,楊勇終于說:“過……了。”
學他說話,是一幫大男人江上探險之旅的共同開心果。不過對于楊勇而言,那次險途也不過就是一次野外考察。
前行再前行,這對探險家楊勇來說不是一個問題。
科學家楊勇
長年游走在高山峽谷間,缺衣少食,離妻別子,每次考察之后迎來的幾乎都是經濟陷入困頓,那么,究竟是什么支撐著他疲于奔命,樂此不疲?
楊勇自己說,跑出去做環保,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我覺得自己的精力依然很旺盛,呆在城市里簡直就是浪費生命,能跑就會繼續跑下去。”
實實在在的,不管風吹雨打,楊勇每年都在堅持他的野外考察,一直沒有偏離他大學時代的地質專業,回到城市就埋頭寫他的考察報告。很多年了,他的境況實際上和自由職業者差不多,沒有哪個單位給他考察經費,一切全在自愿。而他的考察成果,在常人看來有大多是大而無當的。僅就這幾年而言《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國家公園構想》、《西藏易貢特大山體災害的影響和對策》、《雅魯藏布江生態與環境》、《南水北調與生態變遷分析》、《近十年來長江上游生態環境退化與對策》等紛紛出爐。2006、2007年,他又自籌經費完成了南水北調西線的考察,帶回豐富的實地感受和資料。
青藏高原已經成了楊勇的大本營,他說自己會一直跑下去。“我想自己在青藏高原跑了這么多年,對高原的生態要素的認識已經達到了一個深度。人類在開發自然中做了很多蠢事,現在高原生態環境存在人為惡化的現象,比如亂伐森林、亂開礦山、亂修公路、濫殺野生動物、超載放牧等等,這些完全可以避免。這種生態衰變過程也許自然演變需要100年時間,人為的惡化10年就可以達到,如果不警醒,西部大開發也有可能是大規模的破壞性開發。”
于是,科學家楊勇找到了自己繼續奔跑的理由。
民間環保人士楊勇
民間聲音,民間觀點。十多年來,有點唐吉訶德般的,楊勇一直固執地堅持著他在朋友圈里也難免視為“大而無當”的苦行僧考察,以自己的方式發出哪怕最微弱的聲音。
1995年成都陰沉的冬季,他剛成功穿越了著名的“黑竹溝”。面對記者的采訪,他似乎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幾乎就是一問一答。在一個“蒼蠅”館子(四川俗語:小酒館)他抓過菜單點了幾個菜,吃了一會。沒有酒,但當談到長江生態時,他的話突然多了起來,滔滔不絕,儼然換了一個人。這個民間人士人最關心的卻是政府高官才能管的事情:還原“大香格里拉”的川滇藏區域發展之路,打破省域界限,消除重復開發的弊端,實現區域旅游資源的有效整合和良性互動。最近,他又開始關注南水北調起來。
隨手拋出幾份文件,題目都很大:《川西、滇西北、藏東南三江流域生態建設與旅游資源綜合開發的建議》、《三江流域生態屏障工程建設的試驗示范研究》、《關于把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建成世界級國家公園暨解決墨脫地區交通運輸設想的報告》等,讀起來都很費勁,但卻是他一次次實地考察的結晶。
十年磨一劍,楊勇這個民間科學家、環保癡人,現在有點修成正果的味道。——很多報告得到了官方的重視,部分觀點已經成為施政方針。楊勇這個中國科學院成都土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客座研究員,成為其中一些課題的領頭人。
但他依然盡量保持著自己的民間身份。“保持民間方式其實挺好。”楊勇認為,國家正牌的科學家有充足的資金與大兵團作戰的方式,但同樣也有弊病。“我不擅長跟人打交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更獨到更敏銳,更容易達到目標。國家也應該正視這種體制外的積極性,一個成熟的社會應該是多元的,有國家的研究,也有民間的研究,大家都會有好處。”
這就是民間環保人士楊勇。也大約是他們那一代人某種共性的一個極端個案。憂國憂民,難以擺脫的某種使命感。不知道還應該再說什么,人們只有對執著的理想主義者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