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東西本來就是些應景之作,不值一文,本來沒有收集成冊的必要的。”對《竹內實文集》出版的慶功會,竹內實先生這種日本傳統的謙遜之語,在高度強調自我表現的當代,作為全日本最權威的毛澤東研究專家所使用的這種話語令很多人不能理解。但另一方面,這何嘗不是一種對照。
在竹內實開始進行毛澤東研究的上世紀50年代,對中國以及毛澤東的研究曾經成為一種風潮。“那時候中國在東南亞很被羨慕,很多人來研究。”竹內實說。在當時的日本,日本共產黨對知識分子的影響極大,雖然對毛澤東及其中國的研究固然還要受到許多限制,但仍然有人表示出極大的興趣。那時候(上世紀50年代),只要是研究中國的學者,都是傾向于共產主義或者社會主義的。”
而實際上,他的研究方向一直得到特殊的關注,他回憶起,在上世紀50年代,他把自己的作品拿去辦一些小型展覽,每次最先光臨的都是警察。“只要你研究的東西是與中國有關的,別人就會說你是赤色分子。”
那時候在日本積極宣傳新中國的名人,有魯迅生前的戰友內山書店的老板內山完造,他在上世紀50年代訪問中國后回國,曾經大力宣揚新中國所取得的種種成就。“內山訪問中國回國后,說中國已經消滅了蒼蠅和蚊子,他在中國的旅途中一只蒼蠅蚊子都沒見到,這讓我看了很羨慕,但我到中國訪問后,偶爾還能在飯店里發現一只蒼蠅,可見什么都不是絕對的。”竹內實說。此外,當時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還有一位也姓竹內的,叫做竹內好,他的研究比竹內實更早。還有許多著名的對中國友好的人士,比如作家大江健三郎。當時的中國在日本國內既神秘又令人向往,當然也有人痛恨,“因為中國實行了社會主義,有些人認為中國是變壞了,這是政治傾向不同的矛盾。”竹內實說。
竹內實忠實地保留了他內心獨立冷靜的態度。他在他的著作里對毛澤東的許多品質和文章大為贊揚。他的判斷和評價,經常成為別人的攻擊對象,當時日本的右翼文人固然不喜歡他,左翼對他也頗有微詞,但事實卻證明他的眼光經得起歷史驗證。
毛澤東的一些簡短的語錄口號飄洋過海,傳到異邦,并由此引發了人們斷章取義的遐想,在一些人看來這種口號充滿了理想主義色彩。這種風氣在上世紀60年代演變成一種新的流行。而在日本,由于對中國研究的持續和深入,這種偶像的樹立沒有南美和歐洲那么離譜,但也還是帶動了一批人,“那時候對他有興趣的人,不單是中國問題的研究者,還有些很時髦的人物。”竹內實說。
日本對于中國的研究,向來發達,在有些方面甚至超越了中國自己的研究水平。翻看竹內實的文集,你會感慨地發現,針對毛澤東在新中國成立后不同時期發表的作品,日本研究界的分析幾乎是同步的。相比較而言,中國同時期對于日本的研究卻相當蒼白。
在冷暖交互中度過了20多年后,竹內實終于等來對他影響巨大的一件事。隨著田中角榮和毛澤東會面,中日關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對于像他這樣的中國問題專家來說,“一掃頭上的陰影,什么壓力都沒有了,從此什么都可以說了。”不僅學術界如此,中國民間交流也再次達到上世紀50年代以后的又一次高潮,直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退潮。
人們正在慢慢淡忘世界曾經對于他的崇敬,以及崇敬的理由。“他是過時的人物了,如今的年輕人已經不關心他了。”竹內實嘆氣說道。在越來越多的地方,人們記住了毛澤東的一些簡單話語,比如“敵進我退”,比如“婦女能頂半邊天”,又或是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在談及與美國作對時經常用到的“在戰略上藐視敵人”等。
(感謝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程麻對此次采訪的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