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長征七十周年大型巡回展”、《改變世界的日子》全國簽售等等一連串工作,讓孔東梅忙得不亦樂乎。在這期間預約專訪孔東梅絕非易事,每一回她的助手總是在電話那頭抱歉而無奈地告訴我:“孔總實在是太忙了,我努力給你安排。”半個月之后,在杭州購書中心的休息室內,在簽售開始前的一小時里,記者才得以與這位開國領袖的后代面對面。
正紅色休閑套衫、牛仔褲、大大的咖啡色背包、略施粉黛的面容、一頭烏黑微鬈的短發……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孔東梅輕輕地和陪同一起走進休息室,讓記者沒能在第一時間意識到身后進屋的人就是自己的采訪對象,惟有下巴上那顆標準的毛澤東風格的痣顯示著主人不同尋常的身份。
淡淡地微笑,輕輕地握手、點頭、落座,溫柔得出乎記者的意料。在采訪、傾聽的過程中,記者努力感受著眼前這個身份特殊的女性,她說話聲音很輕,回答問題很簡潔,右手會不時地打各種手勢。在談到學生時代的理想、談到人們把外公毛澤東融入創作等話題時,會瞇著眼睛笑出聲。曾有人用“在古典與現代、東方與西方之間自如穿行的女人”來形容孔東梅,記者覺得非常貼切。
1972年出生的孔東梅從未與外公見過面,母親李敏是毛澤東與賀子珍的女兒。李敏把女兒的照片帶到中南海給毛澤東看,于是就有了“東梅” 這個名字。“梅花是外公最喜歡的花,東方的梅花代表外公心目中的東方女性。”今年34 歲的孔東梅充分理解自己名字的含義。
與毛澤東不同的是,她本人一點不能吃辣。2001年,孔東梅留學回國后創辦了北京東潤菊香書屋有限公司,擔任董事長。她說她渴望做一番自己的事業——致力于“新紅色文化”的傳播,她要還原一個真實的毛澤東。
從文化角度關注毛澤東
《華人世界》:您這段時間一直在忙著新書簽售,能談談新書的主角王海容嗎?
孔東梅:王海容是我表姐,在我外公和周總理身邊工作很多年,可以說是非常老資格的人,而且也是迄今為止中國外交部58位副部長中惟一的女性。特別重要的是,她對中美建交這一段,我主要從毛對中國外交深遠影響的出發點來寫。另外又是雙重身份,作為我的表姐,年齡比我長,又曾經是外交部副部長,很多人對她也很感興趣。但她作風低調,沒有接受過任何采訪,也沒有寫回憶錄。但我可以通過交談從她那里得到一些新鮮的信息,從而留下王海容作為一個重要的歷史見證人所親眼見證的珍貴歷史資料。
《華人世界》:世界各地都曾經涌現出學習毛澤東著作的熱潮。您在海外留學生活期間,能感受到這種熱潮嗎?毛澤東在當地人的心目中是怎樣一個人?
孔東梅:美國是一個很成熟的、有自己的一套維持社會生活正常運行的制度的國家,整個國家自上而下許多目標都圍繞著經濟利益展開。美國從國內來說,是很少在意別處的一個國家。如果說有學習毛澤東的熱潮,美國人可能更多的是帶著研究的態度。中國現在是全世界的亮點,美國研究者大多從經濟的角度來看中國走過的道路。
《華人世界》:現在全世界各地到處都有以毛澤東形象作為設計元素的服裝、飾品,看到這些您有什么感受?
孔東梅:比如美國有個非常有名的“POP藝術家”,畫作通常以社會名人為主題,經銷商把他的畫印刷得很精美。很多人非常崇拜他,我也十分喜歡他。上世紀70年代,這個畫家曾經來過中國,到了北京。他最近畫了一幅毛澤東的肖像,據說賣了1000多萬。他還畫過肯尼迪、瑪麗蓮·夢露,畫家是從自己的角度去詮釋他所看到的名人的。

《華人世界》:毛澤東逝世30周年,世界各地仍然有他的忠實粉絲,很多人深深地懷念他,關于毛澤東的一切,人們仍舊十分關注:毛澤東傳記暢銷全世界、報道毛澤東的報紙雜志也很暢銷;以毛澤東命名的網站點擊率空前等等,您如何看待這些現象?
孔東梅:這些現象就是我們現在的研究方向——從文化角度去研究毛澤東,因為我不是搞政治或是研究歷史的。其實世界各地這種文化現象很普遍,比如格瓦拉,比如卡斯特羅等等。他們是民族精神的象征,英雄氣概的象征。年輕人都崇拜英雄,所以這也是延續文化的一種方式。
毛澤東影響了中國幾代人的思維和生活方式
《華人世界》:您如何看待毛澤東對中國和世界的影響和意義?
孔東梅:他改變了中國幾代人的思維、生活方式,包括對世界的看法,人與人的相處等等,這些影響都是非常巨大的。包括你們父母這一代,以及上面的兩代人。過去,我們社會主義陣營有很多兄弟,而毛澤東在社會主義陣營里可以稱得上獨樹一幟。他一生都致力于使中華民族屹立于世界之林,他做到了。然而,這還不是唱高調的時候,打了江山就要建設國家,比如建國初期的156個項目,以及中美建交,這些舉措打開了中國外交的大門。影響到世界其他有100多個國家和中國爭相建立外交關系,這個外交方面的影響一直持續到今天。
《華人世界》:我之前特地去了毛澤東的故鄉以及他求學的地方,感受到當地濃重的商業氣息,與毛澤東有關的商品遍地都是。您如何看待這一現象?
孔東梅:你這個問題提得非常好,我認為這是一個怎么樣尊重知識產權的問題。比如領袖的形象、著作、詩詞被人們千百次地翻用,重復出版、盜版,他雖然是偉人是領袖,但他也是一個公民,也應享有公民權利。現在很多人都把有關他的知識產權作為一個賺錢的商品,對此,我覺得應該有相應的規范加以約束。
外公是一個感情非常細膩、豐富、深厚的人
《華人世界》:談談您眼中的毛澤東。
孔東梅:我非常愛戴毛澤東,他不僅是我外公,也是一個偉大的領袖。我對他最初的了解從父母、家人,從他身邊工作人員那里獲得。他不是通常的音像作品、文藝作品里那個叉著腰、拿著煙這樣臉譜化的形象。他是一個感情非常細膩、深厚、豐富的一個人。他會因為身邊的工作人員離去而落淚,也曾經因為我的外婆賀子珍中彈而掉眼淚,包括解放以后因為我外婆身體不好而掉眼淚。
我媽媽講過一些外公教育他們的細節和故事,挺讓我感動。外公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也不是有些文章描述的,對子女非常苛刻、不茍言笑的父親。在我印象當中,我媽媽、李訥姨以及其他親人告訴我的是,毛澤東是一個很慈愛的父親,他很愛孩子,非常幽默,也很會教育孩子。他對子女是很嚴格,但那是帶著深刻愛心的那種嚴格。當初我媽媽從蘇聯回到中國,不會中文,外公就教她中文,教她寫毛筆字,教她看各種海內外名著。
《華人世界》:您最欣賞毛澤東什么?
孔東梅:是他堅韌不拔的意志,這是一種精神,一種百折不撓的精神,以及做事情的執著。這使他在20世紀30年代就寫出《沁園春·雪》這樣的詩篇。另外,中國人民都非常了解我外公,他從來都是以小勝大,以弱勝強。他的勝利可以說都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勝利,都是在最低迷的狀態下,堅持不放棄,這就是“革命理想高于天”呀!縱觀他波瀾壯闊的一生,有太多值得研究的東西。他的韜略、文采,他的軍事才能、政治才能,很難有人企及和超越。

《華人世界》:您對毛澤東最初的印象從哪里開始?
孔東梅:我在上海出生,童年在上海度過。我父母都在北京,我是在外婆身邊長大的,周圍都是工作人員,對外公沒有什么印象。當時我才三、四歲,肯定不會想那么多。我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偉人后代的時候,是1979年9月份從上海到北京定居之后,我和外婆在一起,她要在北京治療一段時間。父母親帶我去瞻仰外公毛澤東的遺容,這對我沖擊力是最大的。
《華人世界》:從小到大有沒有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感到壓力?
孔東梅:不能說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壓力,相對普通人,人們會更加關注我;對于我的成長,人們會以更高的標準來要求。最近我看了周海嬰寫的《我與魯迅七十年》,感觸特別深,有強烈的共鳴。作為名人之后似乎不容易,除了要承受普通人各種生活的壓力,還要有名人后代方面的壓力。但誰沒有壓力呢,關鍵看怎么理解這個壓力,我認為它有可能會為你帶來更多的動力和內涵,尤其當你知道你身上流著這樣偉大的血脈之后,就更有一種動力。

《華人世界》:作為偉人的后代,在您的成長過程中有沒有刻意地以外公作為榜樣來要求自己?
孔東梅:我會比較嚴格地要求自己,但我首先想的是,我就是我自己,這是第一位的。至于人們說我是什么人的后代,都是放在次要的位置,這個想法在我的成長過程中體現得還是比較充分的。在這方面我的父母對我的教育特別好,他們一直跟我說,“你不要說你是什么人,只要做好自己,不要躺在前人的功勞簿上,要憑自己的本事。”從小到大,他們給我一種很強的意識,那就是要公平競爭。所以我讀書、工作包括到國外留學都是這樣的,沒有人給我開后門。
海外留學經歷讓我對中國、對毛澤東的認識更深刻
《華人世界》:您在保險公司干得非常出色,后來出于怎樣的想法決定出國留學?
孔東梅:首先,我們這個年齡段的人都希望圓一個出國夢。
其次,在保險公司艱苦創業了3年之后想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我不太強調自己學什么專業就一定要從事什么事業,我希望人生閱歷比較豐富一些,少一些遺憾。我那時候對人生的規劃有個模糊概念,開個小書店,每天喝喝咖啡,見見朋友,自己寫寫東西,養一只貓什么的。因為我很喜歡海明威,所以就喜歡旅游啊,寫寫短篇小說之類。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小資啦。我一直在寫作,從小作文就比較突出,后來參加過中學的文學社,編過大學的學校刊物。保險公司的3年對我鍛煉比較大,看到一個企業從無到有怎樣成長起來,當初我們創業的時候只有兩間辦公室,白手起家。剛開始的時候一個公司只有十幾個人,現在公司是十幾萬人。但后來突然來了出國的機會,就把辦公司的事情暫時放了放。
《華人世界》:您在海外留學,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孔東梅:1999年到2002年,我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進修國際政治碩士學位,收獲挺大的。那段時光使得我對自己人生的安排有了清晰的規劃;出國前,我對中國和對外公毛澤東的認識都不是很清楚,到了國外后,看了很多,感到國內思維和視野都比較局限。留學收獲的是一種思維方式。
我要還原一個真實的毛澤東
《華人世界》:您創辦菊香書屋的理想是什么?
孔東梅:現在的理想就是把企業做成功,把菊香書屋的品牌建立起來。菊香書屋是我外公1949年解放以后,搬過去居住、工作的地方。中南海菊香書屋是一個非常有歷史淵源的地方。最早可以追溯到元代,后來清朝皇帝在那里藏書,乾隆還題了“菊香書屋”四個字的匾,但現在找不到了。
當然書屋出名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外公毛澤東曾經在這里居住過。這之后,政壇上的很多風云大事都是在這里發生的。外公接見客人,和現在的國家領導人不同,他們一般在人民大會堂接見海外客人,而外公喜歡安排在自己家客廳書房里接待,包括會見美國前總統尼克松,就像招呼自己家的客人一樣。
因此,“菊香書屋”有特別的深刻的文化內涵和歷史內涵。對我來說,這里是一個文化的LOGO,是一個文化的概念。所以,我用它代表“紅色經典文化”,是很切合的。
《華人世界》:東潤菊香書屋主要傳播的是哪些內容?
孔東梅:文化公司主打品牌是新紅色文化,每一年都會出一批傳統的紅色文化的書。但是我力主給紅色文化加入一些新的現代的理念,希望加入一些時尚元素。歷史不斷地被一代又一代人在傳頌,毛主席作為國家偉大的領袖也在不斷被傳頌,每一代人詮釋的方式是不同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人和七八十年代人的詮釋都是不同的。
比如最近我們舉辦的紀念紅軍長征70周年的展覽,在全國各地巡回。有老外穿著綠軍裝、戴著軍帽、斜挎著軍包、別著很多毛主席像章來參觀展覽,這說明毛文化已經成為一種時尚的元素。我希望是做一種文化的概念,并不是再去歌頌他是怎樣一個偉大的領袖。當然他是一個偉人,但我希望還原他作為一個本色的人,一個偉大而平凡的毛澤東,一個作為人的毛澤東而存在。

外公作為我們共同的家長永遠在天安門召喚著我們
《華人世界》:對您影響最大的人是誰?
孔東梅:我從小就喜歡文學。我媽媽喜歡文學,我父親喜歡音樂,他們對我文化方面的熏陶挺多的。我大學學的是英美文學。我記得我第一本啟蒙的長篇小說是《基督山伯爵》,一共四本。看完之后,覺得文學真是太美妙的事情。從那以后一直喜歡文學。媽媽每天讓我聽廣播,那時候不像現在這么豐富,有交通臺呀、音樂臺呀,那時候的廣播節目都是一個語調,所以每天聽些歐美文學。
大學畢業前,我就看完了20世紀之前主要的歐美經典。父母并沒有因為我是毛澤東的后代就只讓我看毛選或是革命書籍。我覺得父母對我的教育是有很長遠眼光的,他們讓我做我自己。
《華人世界》:很多人都很關心毛主席家人的生活情況,您能講講他們的近況嗎?
孔東梅:我的岸青舅舅已經83歲了,身體不好,一直住在醫院治療。他經歷了1923年以來那么多的風風雨雨,能夠跨過新世紀,并且做了爺爺,應該是個值得慶賀的事情了。他的夫人、我的舅媽邵華是岸英舅舅的夫人劉思齊同父異母的妹妹。舅媽是學文學的,年輕時常有機會和外公談論文學,特別是談論中國古典詩詞。她是著名的社會活動家,也非常忙。這些年,她出版了不少紀念外公和開慧外婆等親人的專著、攝影集。舅舅、舅媽的兒子毛新宇,小名毛毛,比我大兩歲,2003年12月26日9點58分新宇做了爸爸,毛澤東有了曾孫,著實讓大家高興了一陣。
姨媽李訥是我外公毛澤東和江青的女兒,外公對她格外疼愛,她是一個非常非常聰明的人,有著非常好的記憶力,讀了很多書,喜歡讀歷史,每次跟她談話,我都會有很多收獲。她也會經常跟我講以前我外公的故事。姨媽是惟一在家里和外公度過全部童年的孩子,外公去世后,姨媽有過一段孤獨、艱難的時期。由于江青在北京遠郊的秦城監獄服刑,她常常要花一整天時間,乘公共汽車去探監。姨媽的獨子王效之也不喜歡拋頭露面。
因為歷史原因,外公結過三次婚,形成了幾家后代的情況。現在,每家都在不同的領域發展,大家都很忙。但也經常有些機會聚在一起,聊一聊、吃頓飯什么的。
我們幾家親戚也常走動,誰家有事都會互相照應。但每年的9月9日,還有12月26日,是我們幾家聚會的日子,外公作為我們共同的家長永遠在天安門召喚著我們。
(本文圖片由北京東潤菊香書屋有限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