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珠江

就這樣，38萬的原材料以11萬的價格賣給了華東七公司，結清了幾個工地的一應工程款項，付清了所有該付的錢，李南輝苦心經營了近兩年的結果是口袋里只剩下了不到1萬塊錢。

第七章 愛果青澀 恨不單行

李南輝已經沒淚可流了，猛地怒吼道：“天啦！為什么要這樣對她！為什么要這樣對她！”聲音激蕩開去，在城市的鋼筋混凝土高墻間來回繚繞！

平靜下來后，李南輝馬上就按告示上的地址找到公安分局。但值班人員告訴他，由于時間太長，又沒人認領，尸體已經火化。他又呆立了好一陣，淚水又如雨點般落下，然后交錢去領了骨灰來，傷心地想：“瑤雪，想來你一定也不愿意回到家鄉，我也就不把你送回你的家鄉了。如果真有轉世之說，善良苦命的人兒應該得到天地的重新青睞！那就乞求蒼天給你一個美好的來世吧！”

最后李南輝把骨灰撒在了讓他終生遺憾，讓田瑤雪無辜遭受劫難的土地上，然后自己也躺了下來，只見白云蒼狗，藍天麗日，一架噴氣式探測飛機低低地滑翔而過，留下長長的白霧軌跡。他閉上眼睛，默默地流著淚自言自語道：“瑤雪，瑤雪，我毀了你的一生，更讓你小小年紀就棄世而去，我也不敢求你原諒。但我求來生，也正如你說的，但愿重逢，不再有波折！我今天遍撒了你的骨灰，我躺在你的骨灰上，相信你能記住我。我的心里，是一千個想好好跟你過的，可是……我還有太多的心愿，不能隨你而去。你就在九泉之下看著我吧，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待李南輝木然地回到住處，剛躺下想休息，彭上游和宋明勇、彭順超就來了。三人向他講了一件關于李斌的滑稽事。

就在他回家后的第二天，李斌承包工程的工地大老板就趕李斌等走，說他們做得不好，驗收沒過關，沒帳可結，開年后弄好了再說。所有的工人都急了，回到珠江村都住到李斌家里不走，要工錢過年。李斌無奈，只得去找勞動局，出了勞動局還是著急得很，又徑直闖進了市信訪辦和市長接待室，說有幾十個人拿著刀要他的命。接待的領導大驚，問了原由，然后馬上督促勞動局即辦。那工地大老板被傳到了勞動局，的確是驗收不過關，但也不能一分不給啊！勞動局辦案人員狠狠地罵了李斌一頓，責成那工地大老板先支付三分之二的工程人工費，嚴令李斌務必在年后返工弄好，否則，嚴懲不貸！本來三分之二的工程人工費是夠發工資的，可李斌偏偏只給工人們也只發三分之二。大伙兒又不干，但也都知道以后的錢就夠等了，說等也行，請大家去酒樓吃頓年飯。他沒辦法，依了，一頓下來，十幾人吃了他差不多3000塊。

李南輝聽后正色道：“驗收不過關，明勇，你和彭大哥有很大的責任哦！”

宋明勇搖搖頭，也正色道：“說起來是這樣，但不能全怪我們。幫你干時，遇到難題你是和我們商量著辦。但李斌不一樣，他一直以沒有考證的空調工程師自居，我們都必須聽他的。他的確給人帶班做過不少中央空調工程，有經驗。我們的話，他是聽不進的。如果我們私自做了什么事，不論對錯，他知道了都要扣我們工錢！”

彭上游也道：“他經驗雖然豐富，畢竟規范理論所知不多！在你那能順利交工，也主要得力你熟悉規范！”

四人相對一望，都覺得彭上游說得有理。

第二天，三人又來找李南輝玩，都說他有技術，又有人緣，人聰明，應該走包工之路。李南輝想想也是，就暗暗決定要想法多多拉攏人際關系，先走包工之路，說不定十年八年后還真能完成他的原始本錢積累之愿。

說笑之間，彭上游又說起李小蘭。

宋明勇笑道：“喂，南輝，趁早哦。我要不是有女朋友了，就一定首先去追李小蘭。”

彭順超也正色道：“老同學，我看你們倒真是挺襯的，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喲！”

李南輝又傷心地想起田瑤雪。在他心里，雖然他親手把骨灰都撒了，還是不敢也不愿意相信那去了的真就是田瑤雪。

彭上游又道：“小冰昨晚來我們那兒玩，又見到了李小蘭，兩個很談得來。李小蘭走后，她對秋玉說，你媽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老人家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早點成個家。小冰還求秋玉，一定要把李小蘭介紹給你。你也知道我們那地方，也不管什么婚姻法，只要沒讀書了，女孩過了十六七歲就嫁人，男孩過了十八歲就大多成了家，做父母親的當是完成了任務，他們才安心啊！我與你秋玉姐也覺得你們挺般配的，可你就不表態，我們就更不能向李小蘭提起啊！”

李南輝想起媽媽的話，頓了好久才輕聲道：“那就麻煩你和秋玉姐了。”

“現在是新時代了，又都在外面打工。”彭上游又道，“李小蘭常來我們那里看望她姐，你也該常去我們那兒玩，慢慢熟了，如真合得來，也就自然水到渠成了。”

李南輝想想也是，點了點頭。

過了幾天，又收到李允波寫來的信，一再強調，婆婆說，一定要盡快談個女朋友爭取在她生日前結婚。

李南輝知道媽媽的心思，雖然走不出田瑤雪含恨離世的陰影，卻更不想媽媽始終因他的婚事不能釋懷，為他操心，在李小冰的一再鼓動下，才寫了封信托秋玉轉交給李小蘭。

小蘭：

去年元旦晚一見，情根已種，這幾天偶爾相遇交談，心更傾慕。這剩下的漫漫人生路，可愿與我把手同行？

李南輝

給了信的當天晚上，彭順超引見他認識了一個叫莊賈的福建人，說南油有一個新開的廠急需安裝水電線路和機械設備。莊賈雖有這層關系，但他本人是搞大理石的，對那些都不甚明了。他與彭順超在同一棟大廈相處了近兩年，就CALL彭順超幫他介紹人。彭順超自然想到李南輝。

李南輝很高興，第二天一早就與莊賈、彭順超一起去看現場。原來是一家五金塑膠廠，李南輝自是熟悉廠里的水電線路應該怎樣布置，機械設備應該怎樣擺放才合理。

莊賈就更興奮，即刻帶他去見那廠里的經理，即時報價，一口價，即時拍板成交。水電部分包工包料，機械設備安裝只包人工，廠里安排大師傅配合，總計18萬，那經理要回扣一萬五，莊賈要回扣5000，彭順超自是也要了2000，工期不能超過五十天。

有了開年第一單，李南輝就更有信心，也就下決心先從事安裝行業包工。于是馬上拿出錢買齊了一應工具和機械設備，通知宋明勇、彭上游等十來個鄉友開工。

這天從工地回珠江村，在村口碰到了李小蘭。想起寫了信給她一直沒有回音，心里很是不安，想了想迎上去訕訕地打招呼道：“小蘭，吃過晚飯了嗎？”

李小蘭見到他，臉就紅了，輕聲道：“吃過了，你呢？”

李南輝點了點頭，頓了頓又直接問道：“我寫給你的信收到了嗎？”

李小蘭的臉更紅了，故意奇道：“信？什么信？你寫信給我干什么？”

李南輝一呆，柔聲道：“我可是真心的！”

李小蘭轉身就走，走了幾步突地停下來也不回頭，大聲道：“自己去給大姐說吧！”然后飛快地跑了。

李南輝大喜，馬上就去找秋玉，秋玉也一口答應，叫他等著，一定是好消息。

然而不幸的是，李小菊一口拒絕了，說李小蘭還小，暫時不能談朋友，父母親在家也不會同意。其實李小蘭比李南輝小不了多少，要是在老家，早已該是做媽媽的人了。大家都覺得奇怪，李南輝更是難過，想起媽媽的話，不禁又黯然。在他心里，當時所認識的女孩里，除了李小蘭，還真沒有適合的。

但李南輝不肯死心，過了十多天又去找她，李小蘭卻已經轉廠去了鄰村的益豐廠，與她大嫂住在一起。

那是一棟七層樓房，五六家人合伙租了一樓一套兩房一廳住，說是住樓房，其實與彭上游等幾家人住的瓦房一樣擁擠，小小的廚房里又是煤氣爐又是煤油爐，更讓他平添許多感慨！幾家人都與他相熟，其中還有兩個是他初中同校高他兩級的校友：袁良豐和羅明鳳，讀書時就傳言在戀愛，倒還真結為了夫妻。

李小蘭見到他也不打招呼，紅著臉自顧吃飯。她大嫂玉秀倒是很熱情，打了飯叫李南輝坐下來一起吃。

李南輝笑了笑，道了聲“謝謝，我吃過了”，就走進袁良豐的房間。

袁良豐笑道：“要不是為了小蘭，不會專程來看我這位校友吧？”

李南輝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羅明鳳道：“前天，小菊來過了，特別強調不許小蘭現在談朋友，還叫玉秀多看著她點。”

李南輝奇道：“為什么？”

羅明鳳嘆道：“玉秀說，小蘭本人很喜歡你，她也不反對。只是小菊夫婦堅決反對。還說，你家里窮，雖然現在混得馬馬虎虎，可總不能在外面過一輩子吧，也不會一直都走好運吧？最重要的是，小剛，你應該見過了吧？在五金廠上班，都二十五六了，沒有談到女朋友，家里更沒有姑娘愿意去他們家。他們父母親的意思，要留著小蘭換親。其實，已經換過一次了，小菊的老公就是玉秀的親哥，玉秀的老公就是小蘭的大哥，在家里沒有出來。”

李南輝一怔，默然不語。

袁良豐安慰道：“不過，時代不同了，大家又都在外面，只要你們要堅決在一起，我想，他們也是沒有辦法的。就要看你，還有小蘭，兩個人怎么對待這事了。”

李南輝點了點頭。

晚上等李小蘭下班后，李南輝就大著膽子去接她。

先是碰到了玉秀，玉秀道：“小蘭還要遲一點，你多等一會吧！”然后就自己先回去了。

李小蘭出了廠門見到他，也不說話，自顧往前走。

走了一陣，李南輝輕聲道：“能和我出去逛一會兒嗎？”

李小蘭停了下來，頓了好久才輕聲道：“還是，還是過一段時間再說吧。”心道：“這些事，可不是我能全部做主的，你只找我也沒用。”然后，又飛快地跑了。

李南輝嘆了口氣，獨自回到住處。

沒過多久，李小冰又拿了家書來，老媽媽還是催著李南輝快點想法結婚。他心里明白，雖然自己已經掙了一些錢，但家里負債太多，媽媽需要好好照顧，讀書時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盡可能地在幫著他，他當然也要幫他們。因為窮，在家里依然很難說到合適的，而他自己也不想隨便請家里的人介紹一個女孩就結婚；在外面，他與李小蘭也算互相多少有些了解了，還行。可是……哎！他堅信“心誠則靈”，于是一有空依然常去看望李小蘭。李小蘭雖不與他出去逛，只要他去了，總要預上他的飯，然后就坐著織毛衣，或者看看書，還會拿了書給他看，卻很少說話。就這樣耗著，二人像是在戀愛又像不是。

做完南油那一單沒幾天，莊賈又介紹了一些小單給他，還有一個慕名而來的小小的新開五金塑膠廠也找他，雖然幾單都不大，卻還是讓他賺了一些錢。

那時已經不興叫“大哥大”，而流行叫“手提電話”了，在許多人的慫恿下，同時他自己也心熱，于是買了一臺，在鄉親們中，就更有名聲了。

然而與李小蘭的關系，卻依然進展甚微。

做完了幾單，之后近一個月都沒有接到事做，李南輝心里很著急，跟著他的兄弟更急，一連跟了他大半年，他們都認定就要跟他到底了！

正苦著的時候，龍紹鐘找他了，介紹他承接了一棟學校實驗樓兼辦公樓的水電及空調安裝工程，單包工，總人工費有將近五十萬。為了穩妥，李南輝自己也搬去工地長住。

老鄉們“嘩”然了，都認為他李南輝“發”了。他自己也很興奮，寫信給李康和王越騰道：我感到，我們的夢想在一步一步走向現實了！李康和王越騰回信中都說了同一句話：人茫茫，心茫茫，路茫茫。要沉著冷靜，放開心胸，要穩住啊！

認識的人多了，開支就更大了，應酬也更多了。介紹工程的，來談工程的，工地本身也有方方面面需要打點的，幾乎三天兩頭都要在酒桌或娛樂場所過！更讓他遺憾的是，與李小蘭始終不能公開地在大庭廣眾下哪怕就是并肩走一走！而家里，媽媽催得更急了，更頻繁了！

中秋節，在李小冰的鼓動下，李南輝買了兩盒貴價月餅去看望李小蘭，并希望能和她一起去她姐姐那里過節。

李小蘭坐在床上，沒有說“不”，也不說“走”。心道：“去了也是白搭！他們不會同意的。”

李南輝問了兩次，她也不出聲。無奈，李南輝只好向玉秀求救。

玉秀笑道：“小蘭，要去，我們就一路。不去，就去買菜回來給南輝煮飯吃啊！”

終于，李小蘭開了口，輕聲道：“走吧！”心想：“試試吧，說不定今天過節，姐姐開心，會點頭呢！”

玉秀笑著學她道：“走吧！”

一路上，玉秀自覺地遠遠地走在前面，李南輝和李小蘭并肩走著，開始都不說話，李南輝想拉一拉李小蘭的手，卻終是不敢，想說幾句俏皮話弄活氣氛，剛說了半句，李小蘭就慍道：“沒半點正經！”只好把剩下的話吞回肚里。

到了李小菊住處，李小剛也在，見到李南輝很是不高興，也不打招呼。

李小菊倒是很熱情，又倒茶水，又遞蘋果，口里卻不停地數落李小蘭，什么“女兒家，規矩點啦”；什么“你還小，自己小心點啦”……

李南輝自覺沒趣，傻瓜般地坐了會就起身告辭。

玉秀趕忙挽留。李小菊卻道：“我知道你大老板忙，也就不留了。今天過節，我們也沒什么好招待你的。”

李南輝苦笑了一聲，望向李小蘭。

李小蘭既不說話，也不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心里卻想，這可怪不得我。

李南輝無奈地嘆息了一下，向彭上游夫婦打了聲招呼，轉身就回了工地。

后來，聽秋玉說，李小菊告誡李小蘭道：“像李南輝這種人，自以為掙了幾個臭錢，花天酒地的，不可信，千萬不要跟他往來。”盡說些非常嚴厲也很不好聽的話。

果然，李南輝再去看望李小蘭的時候，她飯也不煮給他吃了。

李南輝走出那樓時，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發誓不再去找李小蘭。

再后來，聽人說，李小蘭公然與一個陜西男孩好上了，全家人群起反對，說怎么可能嫁那么遠呢？于是不到一個月就結束了。沒過多久又聽人說，李小蘭愛上了一個同鄉的男孩，但李小剛堅決阻止，說他是大的都還沒著落呢……聽了許多關于李小蘭的傳聞，李南輝覺得心里很痛。因母親之愿，而決定追求李小蘭，雖并無深交，但他付出的感情畢竟是真的！可是……

這一年，由于整個工地決定只放四天假，初四就得開工，大家也就不能回家過年了。

除夕，小冰和她的幾個朋友去看深圳的除夕夜景去了，李南輝獨坐在工棚里的辦公桌前，心潮澎湃，前塵往事，又直往心頭涌。當外面的炮仗聲陣陣傳來時，他禁不住也點燃了一炷香，跪下泣道：“爹，您的輝兒總算有點出息了，可是你看不到了。若泉下有靈，保佑媽媽吧，讓我能好好多照顧她老人家幾年！”

流著淚又站起身點燃了一炷香，躬身道：“瑤雪，我還是不愿意相信你就這樣去了。我從不信鬼神之說，但現在我真的希望有，如你真的去了，托個夢給我吧。來世，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牽你的手一直到老，不讓你再受半點的委屈！”

當工地快要竣工的時候，莊賈來找李南輝，說想與他合作搞一單深圳首家高層外墻大理石干掛工程。地點是金星廣場，外裝飾總承包商是全國有名的華東建筑公司第七分公司，僅僅大理石的總造價就是三千多萬。他包工，想請李南輝幫他組織人手做干掛的鋼結構龍骨架，他只負責掛大理石。

華東七公司派駐工地的項目經理姓喬，成都人，在宴請時，聽說李南輝跟他是同省老鄉，很是高興，在兩人同上洗手間時突地問道：“能找到可靠的廠家加工干掛配件嗎？”

李南輝一愣，瞬即道：“沒問題。”

“那好。”喬經理從衣袋里拿出一張圖紙遞給他，“這是圖樣，共有五種規格，用8厘進口不銹鋼做，理論計算要33萬套。盡快以廠家的名義送樣板并報個價來。記得，競爭激烈，報價要合理，我們合作。”

于是回到工地后交代彭上游第二天一早抽幾個技術好的焊工進新工地先開工做龍骨架樣板，自己連夜趕回珠江村。

在李斌的介紹下，李南輝見到了一個叫伸展的小五金加工廠的王姓老板，那老板答應給他一個頭銜：伸展五金加工廠業務經理。

但是8厘進口不銹鋼板用得較少，還得派專人去找。打樣要開模，五套模具及其他至少得先給定金一萬塊，一分也不能少。否則，只報價，不送樣！

李南輝馬上打電話給喬經理。

喬經理嘆著氣道：“小李，做生意，不可能不擔一點風險。空手套白狼的事，畢竟不多。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想了想，一咬牙先支付了一萬塊給王老板。后來才知道，送樣是廠里份內之事，根本不需要先開模，電腦線切割就能搞定。姓王的也是怕跑了這么一筆對他來說也是不小的單，怕李南輝又去找別家，見他年輕沒心機沒經驗又心急，故意擠兌他先按住他，先賺一點在手里也不錯。喬經理的那句話正是李南輝該說給他聽的。

過了大約一個星期，喬經理興奮地告訴李南輝道：“成了。明天我就先付定金12萬給你，你就陸續把貨送過工地，預計每月送六萬套，每月月底按實結帳。”

李南輝更興奮，忙道：“可是，我們得簽合同啊！”

喬經理道：“當然，你明天就過來工地，我們項目部同你簽。”

李南輝自是高興。他報價每套六元六角，自己采購材料，給伸展廠加工，成本最多是四塊二毛。他本來預了喬經理每套回扣一元，但喬經理說不用了，請他吃幾頓好的就行，不禁覺得喬經理這人還真不錯。33萬套做完，他就可以盡賺七十多萬了！有了這一筆，加上他自己已經賺到了的一些，就有近百萬資本了，應該就能做些像樣的事了，他對自己的夢想又多了幾分信心，并開始更加認真地買書研究工商企業管理、市場營銷和經濟貿易策略了。

正當他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家里發快電：母病危，速歸！

李南輝大驚，馬上把工作做了些安排后就與李小冰即刻飛回重慶，又坐長途班車連夜往家趕。

回到家里老媽媽已經認不出他們兄妹倆了，只是不停地模糊不清地念叨著他們二人的名字。當天晚上太陽西下后，老人最終與世長辭，屋里頓時嚎哭聲一片。

大姐一邊哭一邊道：“前兩天，媽清醒的時候只是常說一句話：‘看來我是不能看到輝兒成家了。你們見到他后，告訴他，明年你們爹三周年祭日，叫他一定要帶了媳婦回來掃墓，不要再像騙我一樣騙他爹了！’南輝，不能再讓媽在地下不安了，知道嗎？”

李南輝含淚點點頭，心里如萬箭穿心一般的痛。

第二天中午，兩兄妹正坐在媽媽的靈前傷神，去趕場的二嫂帶回來一封電報，是彭上游發來的：情況有變，速返深！急！

李南輝大驚，可是，娘親剛去世啊！他想打個電話問一下，但手提電話沒信號，也沒心情顧及其他，于是一把撕了電報。

一天后，又收到了宋明勇發來的電報：速返深，急！急！他心頭大震，又一把撕了電報。

第四天剛埋葬了老人，親友都還圍著墓地哀戚著，鄉里拉通到各村的廣播，播放了一陣音樂后突然廣播道：“下面發個緊急通知：回龍嘴八村四組從深圳回來的李南輝同志，你在深圳的朋友彭上游、宋明勇一連三次打電話到我們廣播站，務必通知你馬上回深圳，請認識李南輝同志的同志聽到通知后立即轉告他！”停了不到半分鐘，廣播又響起。一連重復了七、八次。

南川輕聲道：“南輝，媽都入土了，你馬上動身吧！”

李南輝慢慢地站起身，眼光停留在爹媽的墓上不動。老父親的墳上已經長滿了青草，綠綠的。而新墳又添，抔抔黃土里就是兩位相濡以沫了幾十年的老人了。他們想看著自己每一個兒女成家，終是沒能如愿。

南光也道：“南輝，快走吧！”

大姐也哭道：“出了事，爹媽也不能安息啊！南輝，動身吧！”

李南輝仰天閉目長嘆了一聲，又跪了下來，哭道：“爹，媽，你們生前，我沒有盡孝，如今走了，我也不能伺候安息。我又要走了，原諒我！安息吧！安息吧！”

兄弟姐妹親友們又都忍不住嚎哭起來。李南輝磕了三個頭，站起身，擦了擦眼淚，對小冰道：“我走了。好好在家幫我給爹媽守幾年孝！”

李小冰早已被淚水浸得沒個人樣了，嘶啞著應聲點了點頭。

然后，李南輝也不再向大家打招呼，轉身就走。

大姐大聲道：“記得，媽媽的話，明年爹的三周年，帶個媳婦回來見他們兩位老人家！”

李南輝一呆，眼前又驀然浮現出兩座墳：一座已經長滿了青草，一座還只是剛剛壘起的抔抔新土。墳里面葬著他的爹娘！幾十年風吹雨打、泥里霧里不肯稍事歇息的爹娘！他們可能沒有大志，無怨無悔一世勞作，只為了自己的兒女！如今，總算可以長息了，卻還帶著不甘心的遺憾，帶著不能釋懷的牽掛！

或許真該歸于八個字：天意弄人，禍不單行！

原來喬經理濫用職權，貪污受賄，聚財斂物，被總公司查知，撤職并勒令回成都總部聽候處罰。項目經理部公章對外是不具有行政效力的，也不承擔法律責任，所有與項目部簽的合同都是無效的，也同時終止。

李南輝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大理石干掛龍骨架不做也還罷了，到那時為止也就虧一萬來塊錢人工工資而已，何況公司還有適當結算；但配件呢？那可是一個大數目啊！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拿了合同去找公司唐總經理。

唐總經理笑道：“小李啊，按照我們公司的規定，項目上是無權與個人或其他單位簽訂購銷合同的。你所提供的第一批配件也被采用，款項早已支付于項目部。至于其他的，公司決定自己加工生產……”

“可是……”李南輝幾欲昏過去，“唐總……”

“對不起，”唐總經理嘆了口氣，“叫你們廠立即停止生產吧！你們年輕人，做事就是太盲目了啊！你若不服，可以去打官司嘛！”說著，呷了口茶，又道，“我實在幫不上你了。我還有事，得先走了。”到了門口，又轉過頭來，“公司確有叫項目部事急可先訂購一部分樣品及配件，單價是八元八角，明確規定數目不得超過1萬套。你與項目部簽訂的合同數目是33萬套，單價是六元六角，你運過來的第一批2萬套，我們就算全部買下了，也算是盡一點人道。項目上已經支付了12萬給你，剩下的一萬多我吩咐財務明天結算給你。我，我只能幫你這么多了。”

李南輝呆坐了一陣，又匆匆趕回五金廠。廠里把他采購的第一批材料已經全部裁掉了，并且有一大部分已經加工成型了。一聽要馬上停止生產，姓王的老板頓時急了，要李南輝馬上結算他的加工費。

李南輝木然地呆坐了一陣，又打電話給唐總經理。

“小李啊。”唐總經理在電話上溫和地拖長聲音打著官腔道，“公司的確幫不上你了，我們已購買了沖床及一應機具，成立了一個加工坊。”

“那么，我買的材料能否賣給你們呢？”李南輝只好又低聲乞道，“唐總，你們總是要采購材料的吧？好嗎？”

“這個嘛……嗯……這個嘛。”唐總經理似乎來了興趣，卻依然拖著腔道，“可以考慮考慮……這樣吧，我與其他領導商量商量，等一下再打電話給你吧。”然后就掛了電話。

過了大約兩三分鐘，唐總經理打電話給他道：“小李啊，我盡了努力，勉強說服了其他幾位領導。你把東西先運過來我們公司基地吧。不過，我可得先說清楚，我們是出于人道幫你，你可不能不知進退哦！你那東西現在可只能說是處理品了哦！”

李南輝幾乎要流下淚來，強忍著道：“好，謝謝您，唐總！”

王老板急了，拉住李南輝道：“你可得先付清我的加工費八萬九千六百元，扣除訂金還有七萬九千六百元。”

李南輝輕聲道：“不是還沒加工完嗎？”

“我知道。如果加工完了，可得要十幾萬哦！你也知道，我是小廠……”

李南輝苦笑道：“行啦。說實話，我現在已經沒這么多現金了，你跟我一起過去華東公司七公司基地吧。賣掉了這些東西，應該夠你的加工費吧！”

到了華東公司七公司基地，唐總經理和經營部經理、采購部經理及兩個采購員仿佛是研究了好久才做出決定：因為材料也報廢，但基于部分材料可用，只能以市場同等廢品價格的一點五倍收購，已成型的按成品價格的三分之二收購。

“唐總。”李南輝心里如刀割一般，“唐總……”

“小李，你要明白。”唐總經理依然拖著腔道，“我們是在出于人道幫你。這種東西，目前的深圳，恐怕只有我們才用得上。即便別的工程也有用干掛法進行外墻大理石裝飾的，所設計的配件未必便是這樣，就包括我們現在的工地，也會改變配件樣式的。你自己掂量著辦吧，我們幾個領導很同情你的遭遇，也算是對你開了先例，可謂仁至義盡了……”

“是啊，是啊！”王老板也急忙插話道，“就這樣吧。否則，只能全當廢品了……”

李南輝怒道：“你是怕我沒錢給你加工費吧！”

“你可千萬別這么說。”王老板趕忙打著哈哈道，“我可是為你好啊！”

采購部經理也插話道：“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如果你有更好的處理辦法當然更好。說實話，按慣例，我們是不能這樣幫你的，是唐總念在這次情況特殊，你又年輕，說起來我們也是同鄉，想破個例，才勸我與經營部杜經理幫幫你的。你自己想清楚吧，要不，還先拉回去吧！”

李南輝呆了呆，戚然道：“好吧，謝謝你們的成全。”然后轉過頭去，兩行淚水直涌而下。

“另有一事。”采購部經理又道，“我們私下收購了你東西，但我們得對財務上有所交代，希望你能把你的購買發票給我們，要不然……”

李南輝擦了擦眼睛，轉過身打斷他的話道：“先生，你們的算盤打得可真精啊！”一時只覺萬念俱灰，不禁“哈哈”一陣狂笑。

就這樣，38萬的原材料以11萬的價格賣給了華東七公司，結清了幾個工地的一應工程款項，付清了所有該付的錢，李南輝苦心經營了近兩年的結果是口袋里只剩下了不到一萬塊錢。

李南輝搬回了珠江村，一時都沒找到合適的房住。后來彭上游找到星光村，剛好在李小蘭住的那棟樓二樓有人退了房，是兩房一廳，李南輝就搬了過去。好在大廳夠大，勉強能放下工具等東西。住下來后，他哪兒也不去，除了看電視就睡覺。

彭上游、宋明勇很是為他擔心，常去安慰他。彭上游嘴里經常掛著這么一句話：“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還這么年輕，振作精神，從頭來過吧！”宋明勇常道：“以你的本事和為人，還怕這么一點小小的挫折嗎？”

李南輝總是苦笑道：“有那么容易嗎？”然后就直勸兩人喝酒，“喝完了酒，去找人來我這兒打麻將！”

彭上游、宋明勇只有搖頭苦笑，暗暗為他嘆息。

后來宋明勇進了一家裝修公司從事空調安裝，彭上游干過木工，也進了那家公司做木工師傅。

李南輝依然故我。把手提電話停了，CALL機也停了，先是喝酒睡覺，后來就到處張羅打麻將啦，推“三公”啦，詐“金花”啦，總是輸的時候多，贏的時候少。一兩個月下來，不到一萬塊的余錢就所剩不多了，人也變得玩世不恭起來。

這天下午，李南輝突地來了興致，一個人走出去散步。剛走到大路邊，見到了李小蘭——她正提著一個袋子從珠江村方向回來，好像很熱，臉兒紅撲撲的，像熟透了的蘋果，平添了幾分嬌媚。李南輝心中一動，想起大姐臨走時的囑咐，不禁暗暗道：“是啊，我也不小了，總不能對不起九泉下的爹娘啊！”想著就出聲叫道：“小蘭！”

李小蘭本來走得急，沒想到見到李南輝，臉蛋兒更紅了，呆了呆站住輕聲道：“是你啊，聽說搬到我們二樓幾個月了，怎么今天才見到你呢？”

李南輝哈哈大笑道：“你哪里會注意我呢！”

李小蘭低下頭，輕聲道：“我晚上還要加班，有空就到一樓來坐一坐吧！”心想：“我自是關心你，只是親人百般阻攔，你可別怪我。現在有機會了，就看你的了。”

李南輝一愣，似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笑道：“好！”

草草地吃了個快餐，真的就到一樓去玩。玉秀和李小蘭上班去了，袁良豐正在看電視，見到他奇道：“總算見到你了。怎么，賺了大錢，老校友都不認了嗎？”

李南輝心中苦笑，大家都認為他賺了大錢，卻沒人知道他栽了大跟斗，連彭上游、宋明勇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嘆息了幾聲淡淡地道：“許多事情，當真只能用‘天有不測風云’六個字來概括。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聽你的口氣，一定是有了許多變故。但是，總會雨過天晴的。”袁良豐泡了杯茶給他，頓了頓又道，“聽人說，你媽媽去世了？”

李南輝一聽他提起媽媽，頓時情難自禁，哽咽道：“生前沒有盡孝，去后也沒有守孝，我……”

“這就是命啦，由不得我們不信！”袁良豐嘆了口氣，喝了口茶又道，“聽明鳳說，最近你妹妹小冰寫信給秋玉，托她一定要介紹一個好女孩給你，說你媽媽最大的遺憾就是沒看到你成家，還留下遺言叫你明年你爹三周年祭日的時候一定要帶一個媳婦回去給他們掃墓，是嗎？”

李南輝心里更難過，點了點頭。

袁良豐放下茶杯，正色道：“其實，聽玉秀說，小蘭真的很喜歡你。只是她們的家境的確復雜，外人也說不清楚。不知你知不知道，最近那個叫阿超的陜西男孩又來糾纏小蘭。玉秀一直竭力反對，阿超居然帶了人威脅玉秀說，如果玉秀再干涉他與小蘭自由戀愛，就別怪他不客氣。”

“那小蘭……”李南輝一怔。

“她其實也不喜歡阿超。”袁良豐嘆息了一聲，“聽她自己對明鳳說，當初她氣不過她姐，就故意托人到處介紹男孩給她認識。哦，對了，阿超與明勇共過事，明勇的表姐在工地上煮飯，然后介紹他們認識的。”

李南輝不語，只是嘆了口氣。

“小蘭自己也很怕，卻無可奈何，阿超說他真的很喜歡小蘭。還有一個，叫小衛，你認識吧？”

“和我是同一個村的。”

“也不知怎么搞的，小蘭在全家人的反對下與阿超分手后，又與小衛好上了。小衛在你喜歡小蘭之前就暗戀小蘭了，小剛站出來一反對，小蘭也就不同意了。小衛為此還哭了幾次，前不久與一個江西妹戀愛了，聽說快要回去結婚了。也是巧，你搬到我們樓上來住了，阿超也非要追到小蘭不可。小剛自己已經有女朋友了，聽說過了下個月就要回家結婚了，小蘭的婚事，小菊她們也就不阻止了。聽玉秀說，她們廠里有個很年輕的本來有女朋友的江西主管也在追小蘭，她好像也沒什么反應，卻也沒有明確拒絕，但她在悄悄打聽你的消息。”

“是嗎？”李南輝笑了笑，心里暗暗想，自己的確也有幾分喜歡李小蘭，更有媽媽的遺愿，放眼同鄉中，也只有李小蘭才入他眼底，只是……

“現在應該不會再有什么障礙了。如你有意，就對小蘭明說吧！”

李南輝笑道：“隨緣吧！”然后起身告辭。

漫無目的地逛著，漫無邊際地想著，不覺間竟到了益豐廠廠門口。正好是同鄉胡歸林在值班，見到他笑道：“南輝，怎么，終于肯來找老情人了？要到十一點哦！”

李南輝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哪里，我專門來看你的。”

正說著，過來了一個看上去非常壯實的年輕人，對胡歸林道：“能幫我叫一聲李小蘭嗎？”

胡歸林似笑非笑地瞟了李南輝一眼，說：“阿超，你不是已經來過很多次了嗎？上班時間是不能出來的，要到十一點才下班。”

阿超拿出一盒“555”煙遞給胡歸林一支，又甩給另一個保安一支和李南輝一支。

李南輝道了聲謝，說自己不會抽煙，就告辭走了。

回到屋里總是感到有些心神不安，不停地看表，快到十一點的時候，竟不期然地出了門下了樓徑直向益豐廠走去。在陰暗的角落里，他注視著下班的人流。

終于見到了李小蘭和玉秀一起出了廠門口。等走到只有她們兩人回住處的僻靜處，阿超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拉住李小蘭的手要她陪他出去走走。玉秀一把推開了阿超，李南輝也不禁走了過去。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第八章：人倦心怠但求真情）

責任編輯：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