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我的眼睛花了,我又懷疑我的耳朵出了毛病了,我就是不能相信珍子的話。珍子說,你除了肝臟有病外,你的眼睛和耳朵都正常。我有乙肝,來找珍子看病。珍子就坐在我的面前,我坐在我們廠的醫務室里。想必你也明白了,珍子是我們的廠醫,才來的。在廠里,醫務室是相對清靜的地方,也是聊天休閑的好地方,在廠區的最后面,接近生活區。老板一般不到這兒來,偶然看到了也不會說什么,病人嘛。珍子說老板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做過老板呢。我看著珍子稚子未脫青春恣意的臉說,吹牛不交稅是吧?珍子千真萬確地說,我做過兩年的老板呢,我今年19歲了。我說我不信,你哪有19歲呀,那光溜溜嫩滑滑的臉蛋白得像熟雞蛋似的,最多十六七歲,別說做老板,做老板娘人家都嫌你嫩了點。
珍子所說的老板只是時下流行的叫法。就像趙本山小品里說的,老楊頭養了兩只種羊,大家都管他叫楊總了。珍子說,她開了兩年的診所,自己給自己打工,就算是老板了。診所終于還是倒了,自己太年輕了,沒經驗,但關鍵還是社會太復雜了,自己實在經營不下去了。所以才關了診所,躲進工廠來做廠醫的。珍子邊說邊給我掛上了吊瓶。
愿聞其詳。我說。反正來醫務室看病不算請假,老板不扣我的工資。就是說,在醫務室里聽珍子講故事也有工資拿的,何樂而不為?
這年頭,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珍子用這句話開始了她的故事。珍子說這句話的口氣,頗有點世故,有些老氣橫秋,大概也是向我表明她確實有豐富的社會閱歷。這話我信。同性戀可以結婚,掃大街的做了大老板,小保姆做了外國總統夫人……這個年代太瘋狂了。
珍子說,也許我的經歷比你或比你想象的要豐富,信不信由你了。
珍子說她是學醫的,就讀于廣西的一所衛校。她們在校時就期望將來畢業后能開一家私人診所,這幾乎是她們那屆甚至幾屆同學美好的愿望。她的同學中不少人都開了自己的診所,當然也有不少同學在別人的診所或醫院里打工。私人診所,自己的!那種感覺有著說不出的自豪。珍子也想,珍子父母不同意。珍子家里并不缺錢,父母想讓珍子找一家醫院安安穩穩地上班就行。可女大不由人啊,珍子父母拗不過珍子,只好隨她去了。別看珍子臉蛋長得俊俏稚嫩,可心思卻縝密著呢。珍子畢業后并沒有馬上開診所,她先到校友家碩的診所里打工。可珍子太希望擁有自己的診所了,所以只打工三個月,就想另立門戶了。這三個月,細心的珍子掌握了藥品的進貨渠道,以及常見病例的診治方法。珍子覺得開診所真的沒什么高深的,就決定自己開診所了。
珍子打工的時間還是太短了,掌握的不過是三腳貓功夫。業務是掌握了,可還有很多東西她沒掌握。這也是她的診所后來難以為繼的原因之一。
珍子在同樂租了一間門面房,買來三個柜臺一個立柜,在立柜后面放了一張床,一臺電視機,再配置些常用的醫療器械,又從大藥房進點藥品,又做了個珍子診所的銅牌,總共投資不過兩萬元,選了個吉日,診所就簡簡單單地開業了。
珍子以為,這樣就可以輕松做老板了。
診所一開張,生意就不錯。來就診的都是附近工廠的打工者,圖個便宜,也圖個方便。去正規醫院看病,不但藥費花不起,而且手續繁瑣,態度惡劣,拿藥打針,樓上樓下跑來跑去像跑龍套似的,腿都跑斷了。
有句話叫態度決定一切。珍子人長得漂亮,態度又溫和,見到就診的,總是先報之一笑,再輕聲慢語地詢問癥狀,聲音很柔,知疼知熱的,讓就診的如沐春風。珍子知道病人需要呵護,不能呵斥。珍子看病很仔細,望聞問切,噓寒問暖,從不盲目醫治。
關鍵的一點是,珍子收費便宜。
我說,頭疼傷風的小病要花多少錢?
珍子說,吃點康泰克、感康什么的,三五元就行了。
果真是便宜。要是去醫院,那就不同了,先掛號就要四五元,藥費更高。打工人掙的都是血汗錢,誰不是悠著點花?珍子診所在同樂一帶尤其在打工群體里,就有了一點小名氣了。
這么說你的生意不錯嘛,日常開支也不多,水電費很少,主要開支就是房租和稅費了。房租300元,稅費多少錢?我插上一句。
問題就出在稅費上。珍子說,我還不知道,開診所是要辦營業執照和行醫執照的。其實我那些同學辦診所也都是沒有執照的,行醫執照更難拿。珍子說。
一般白天是沒什么人光顧診所的,打工者白天上班請不到假,也舍不得請假,多是晚上來。那天,天氣很好,白花花的太陽照得人懶洋洋的。珍子閑著沒事坐在診所門口,坐在太陽底下看書,看得正入神,陽光下出現了一個人影。珍子的眼睛被太陽刺花了,看不清來人,抬頭就問,看病么?大概做醫生的都會這么問吧,珍子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那人顯然不悅,回敬了一句,你才有病呢。珍子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這時珍子也看清了對方是個戴大蓋帽的男人。
執照呢?看一下。來人一副官腔。
珍子不懂,說什么執照?
來人有些反感,朝珍子白了一眼。這一眼讓來人看清了珍子的臉,又白又嫩的,長得挺漂亮,于是來人講話就帶點說笑的味道了。來人說,開車要駕照啵?結婚要結婚照啵?女人要戴胸罩啵?擺個地攤還要證呢,何況你開了個診所?
來人面前掛著工作證,珍子想大概是工商部門的吧。
珍子腦子轉得飛快,訕笑著說,我這診所剛開業,還沒來得及辦呢。
珍子笑得尷尬,但在來人看來卻很甜美。來人說話就有點咸濕了。難怪這社會風氣越來越差了,未結婚先睡覺,未付錢先想嫖,未到高潮先喊叫,這都是讓你們給攪亂的。有先上船后買票的嗎?有先開店后拿執照的嗎?
珍子的臉紅了一下。珍子說,我還不知道怎么辦執照呢?
執照不執照不重要,關鍵是你要會做人。來人忽然來了個轉彎,溫和地說,執照,你是辦不來的,如果我們合得來,我老方就是你的執照,所有的事我都能罩住,這一帶是我管轄的。咦,這避孕套多少錢?老方指著避孕套,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珍子,觀察珍子的臉色。
珍子拿出兩盒遞給老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是送給方大哥的。
老方沒有接。老方說,送就要送全套嘛,光送套有什么用?當玩具啊?沒用武之地嘛。
珍子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可珍子不敢發作。老方又開了幾句咸濕的玩笑,才帶著滿足的笑容離開。臨走時老方要了珍子的手機號碼,又留了自己的號碼,說有事就找他,他幫珍子搞掂。
珍子說,這個人就是好色了點,沒事老給我發黃色信息,煩得很,就半真半假地回信息罵他。有時老方還打電話說些令人嘔吐的下流話來騷擾我,我又得罪不起,真是沒法。不過他再沒要我辦執照。
這種腐敗分子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認識幾個是有必要的,起碼可以無照經營了。我說,過了這一關,你可以高枕無憂了。
珍子搖搖頭。
過了個把月,又來了兩個戴大蓋帽的。珍子以為還是工商局的呢,這次卻是城管人員。城管人員就沒有老方那么好說話了,公事公辦,來了就要交管理費。珍子又撒謊說,我剛開業。大蓋帽開著收據說,先交1000元。珍子說沒有。珍子一個月才掙兩千多元。大蓋帽板起臉說,兩天后到城管來交費,否則,封門!
珍子想到了老方。老方不是說能罩住這一帶嗎?珍子在電話里給老方說了,老方說沒問題,不過,你今天晚上能不能把那兩盒避孕套給我送過來?
狗日的!珍子當然只是在心里罵了一句粗話,氣呼呼地把電話掛了。大蓋帽沒有失言,第三天果然來了,見珍子還不交錢,二話沒說將珍子診所封了。封條上赫然蓋著城管所鮮紅的公章。
初生牛犢不怕虎。用這一句來形容珍子是比較貼切的。珍子竟然不知那封條的威力,心想你這又不是什么神符,有什么了不起的,大蓋帽一走,她隨手輕易地揭了封條。
接下來珍子的麻煩也接踵而至。大蓋帽對珍子說不交費就強制執行。大蓋帽在屋里巡視了一遍,除了柜臺上的藥和一臺14寸的電視機,實在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大蓋帽就抱走了那臺小電視。過了兩周又來,珍子遠遠見到他們就躲開了。兩個大蓋帽見屋里沒人,就不好拿東西走了,那樣和偷盜沒什么區別了。可大蓋帽似乎沒有放過珍子的意思,隔些日子就來找她的麻煩,不是拿走幾包止痛片,就拿走幾盒健胃消食片,反正讓你缺胳膊少腿的做不了生意。
后來還有來收衛生費的,查行醫執照的,總之,珍子診所在同樂是開不下去了。
吊瓶里還剩小半瓶時,老板打門前走過,朝我們瞄了一眼。我對珍子說讓鹽水滴慢點,我對你的故事有興趣,咱倆慢慢聊吧。
珍子對家碩說了,家碩說你來我這里開診所吧。
我說,同行是冤家,你去家碩那里,豈不是搶了人家的生意?
珍子說,我也這樣說的,家碩卻說不會。和家碩并不在一條街上,但都屬于沙田,我去那里可以借用他的社會關系。沙田的工商城管部門家碩很熟的,他在那里開診所已好幾年了,早就把關系打通了。
珍子診所又在沙田開業了。
珍子和家碩的診所相距并不遠,騎車二十來分鐘就到了,彼此在生意上倒也沒有沖突。到了沙田后,珍子診所再沒遇到像在同樂時的種種麻煩,家碩早早就和工商城管部門打過招呼了。家碩說,這里開診所的,無照經營十有六七,工商照好辦,行醫執照難辦,人家是欺負你小女孩,什么執照不執照的,有人替你罩住就行。
一個雨天的早上,珍子診所來了一個穿廠服的人,有點像干部模樣。那人向珍子亮了亮廠牌,說,我是炬神廠的行政經理,姓邱,想和你談點合作的事。和我合作?珍子茫然,不知道怎么個合作。邱經理笑笑說,很簡單,就是把珍子診所作為我們炬神廠的定點門診,員工生病在你這里記賬簽名登記工號,月底你再到炬神廠財務部收賬,簡單吧?
原來是這么回事。珍子聽懂了。
邱經理說,炬神廠在這一帶是福利最好的廠了,員工的藥費是可以按工齡報銷的。你也要給我們把關,嚴格控制好醫療費用。
珍子是個明白人,當然知道這合作的利益關系。珍子說,我不會虧待您的,您看給您多少提成比較合適呢。
談到提成問題,邱經理似乎不愿直截了當表態。邱經理說,小妹真是聰明人,但愿合作成功,彼此雙贏。
珍子剛入行,不太懂行規,還得求教于家碩。家碩說,完全可以合作,提成比例主要看業務的多少,炬神廠有八九百號人,業務不會少的,你可以按百分之十五的比例提成給他。
邱經理送來了炬神廠定點門診的牌子掛在珍子診所里,又設計了員工治療登記表之類的東西。大概邱經理在工廠里也作了宣傳,炬神廠的員工們果然都來珍子診所就醫了。
珍子診所優良的服務態度以及漂亮可愛的女醫生贏得了炬神廠員工良好的口碑,大家都樂意來珍子診所,有病看病,沒病也來坐坐。
第一個月,炬神廠的醫藥費總計6200元,珍子本想將賬單給邱經理送過去的,邱經理卻親自過來拿了。邱經理把賬單拿走兩天,又親自將錢送了過來。珍子不食言,從中返還930元提成給邱經理,邱經理假意地推讓了一番,滿意地笑納了。
邱經理并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邱經理的那些狗屁親戚忒多,他們來珍子診所喜歡打著邱經理的名義免費看病,珍子苦不堪言。有一次邱經理老婆的姑父咳嗽,在珍子診所掛了一個星期的吊針,藥費花了好幾百,治好了分文未付,只說這賬先記在邱經理的頭上。
珍子心里老大地不樂意,有心想和邱經理提這事,可話到嘴邊說不出口。邱經理是珍子診所的搖錢樹,得罪不起的。
家碩說,珍子,這事好辦。
珍子按家碩的方法做了。等邱經理來取賬單時,珍子實話告訴邱經理,這個月他的七大姑八大姨看病花的藥費,都記在了邱經理的名下了。這樣,診所不虧,邱經理也不用掏錢,邱經理自然是默認了。不過,邱經理到底是經理,比珍子想得更周到些。邱經理說,我親戚的藥費不要老記我一人名下,那樣太明顯了,你模仿幾個員工的筆跡,記在他們的名下也行,反正這賬單又不和員工見面的。
珍子照辦了。
常走夜路就會有碰上鬼的時候。這話果然不假。邱經理的親戚每個月看病都要花幾百塊錢,珍子依然分攤到員工的頭上了。可珍子沒想到,這一次她分攤出麻煩來了,連邱經理這棵搖錢樹都被連根拔起。
這個月邱經理親戚的藥費花了六百多,珍子又讓幾位員工給分攤了。珍子并不知道這些員工是干什么的,更不知道其中有一位竟是會計,而且是審核醫藥費的會計。這位會計看著賬單說,這個月我感冒了一次,竟花了三百多塊?會計認真起來,到珍子診所查賬。
珍子知道那是邱經理親戚的藥費,但不敢說出來,只好推托說自己記錯了。記錯了?會計更加認真了,說那以前有沒有記錯的?珍子說,沒有,你們可以查賬的。會計說,我們是要查賬的。
查賬的事是突然決定的,邱經理并不知情。雙方一對賬,才發現會計的賬和珍子的賬沒有一個月是對得上的。每個月會計的賬都要多出千兒八百的。這一點珍子毫無準備,也不知道錯在哪里。在珍子與會計爭辯的言辭中,疑點就給梳理出來了。
焦點落在了邱經理的身上。就是說,這千兒八百的,是邱經理多報進了自己腰包了。
但這只是推測,并沒有證據。精于算計的邱經理推得光光,說每次報多少錢我全都交給珍子了。
珍子說不清,珍子也不好說。珍子不能說這錢被邱經理中飽私囊了,當然珍子也不能提提成的事了。邱經理帶著會計來對質時,裝模作樣地指著珍子拍著桌子大發脾氣,說做生意應當誠信待客,重情重義,怎么可以欺詐顧客,見利忘義呢?珍子沒有戳穿邱經理的把戲,給邱經理一個臺階,自己默認了。
珍子以為自己默認了,事情就能過去。珍子想錯了,炬神廠要珍子立即退還幾個月來多收的六千多元。珍子頂了冤枉的罪就罷了,這冤枉的錢珍子不能再頂了。這錢應該由邱經理出,可邱經理出錢了不正說明邱經理拿了這錢呢?即使邱經理有心想給,也要折騰一番,以表明自己是代人受過的。邱經理竭力要求珍子拿錢,說你既然承認多拿錢了,多拿的錢就要退還,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邱經理還主動向老板提出停止與珍子診所的合作。
珍子想,既然停止合作了,那我更沒必要代你受過了。會計再來要錢時,珍子實話說了,我沒多拿這錢。珍子當然也不會說這錢是邱經理拿了,誰拿的他們都是聰明人,想也想得出來的,不關珍子的事,珍子也沒提給邱經理提成的事。
不管邱經理如何狡辯,畢竟這錢是由邱經理從財務那里領走的,不是珍子直接從財務處領的,所以最終還是邱經理付了這六千多元。邱經理退了錢后,又有員工舉報邱經理醫藥費提成的事,消息肯定不是從珍子這兒傳出去的。據舉報人說,是邱經理自己和別人喝酒時說漏嘴的。
邱經理被炬神廠老板炒了。
我說,邱經理甘心嗎?他沒找你麻煩嗎?
珍子說,邱經理確實不是好惹的。他以前和其他門診也合作過,都是因為這類丑事停止了合作,我剛來不知深淺,所以他就瞄準我了。
邱經理被炒后,工商城管部門就接到了舉報,說珍子診所是黑診所,要依法取締。不過,工商城管都沒來封門,珍子花了3000元給家碩去打發了。
一定是邱經理舉報的。我說。
忽然珍子閉上了嘴。我一轉頭,老板進來了。我看看吊瓶里的藥水快要掛完了。老板指著我問珍子,他怎么啦?珍子說,他的肝臟不好。老板說,趕快掛完吊針去車間干活。珍子說,他還要掛一瓶,這兩天他太勞累,要稍微休息一下。珍子趕緊又換上另一瓶。老板沒再說什么,無奈地走了。
珍子說,自從和炬神廠合作告吹以后,我就沒再和其他廠合作過。我覺得合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一個女兒家,還不如本本分分按部就班地做點生意得了。
相比之下,生意是慘淡了點。炬神廠員工再沒人來珍子這兒看病了,在珍子這兒看病回去是報銷不了的。診所生意好不到那兒去,也差不到那兒去,人總是會生病的,行醫的就不會失業。
這天晚上,珍子診所來了兩個陌生男人。其中一個捂著肚子喊痛,另一個文身的家伙說,醫生快幫他看看吧。珍子問了一下病情,估計是吃了什么不潔的東西,就開了點消炎藥和止痛片。誰知病人吃藥不到十分鐘,嘴里開始吐白沫,坐在那里渾身抖得厲害。文身的則追問說,醫生他怎么回事,剛才只是肚子痛,怎么吃了藥就吐白沫了?珍子說,我只給他開了點止痛片,沒有用其他藥呀。那病人又拼命哆嗦起來,文身的說話更難聽了,說你到底會不會看病呀,是不是吃錯藥了,還是你的藥品是偽劣的?珍子說,我這藥不是偽劣的,是從正規渠道進的貨,吃藥的人也不止他一個,人家都沒這癥狀。文身的拿出手機用家鄉話說了幾句,不一會兒就來了四五個男孩,在診所吵起來,問珍子公了還是私了,要珍子賠錢。珍子從沒見過這個陣勢,心里好害怕。珍子趕緊叫家碩過來。
家碩過來了,帶來三五個朋友。沒想到那三五個朋友和對方是認識的。家碩讓珍子拿500元出來擺平這事。珍子解釋說我沒有用錯藥。家碩說你聽我的,給錢吧。
那幾個人走后,家碩才告訴珍子,這伙人是這一帶混黑的,專門來詐錢的。家碩說,你肯定得罪了什么人。珍子想,除了邱經理,并沒得罪過什么人。
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此后,珍子更加小心了,凡是不三不四的人,珍子都小心避開。這樣做難免會錯過一些顧客,可也省去了麻煩。有時仍會碰上些小麻煩,珍子也只能花錢消災,圖個太平。
可珍子不是火眼金睛,一眼也不能把每個人都看透。跟著感覺走,感覺有時也靠不住。珍子沒想到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也能把自己給涮了。那女孩進來時,只說肚子痛。珍子在她肚子上按了按,問了問癥狀,然后給女孩掛了支葡萄糖,悄悄加了止痛片。之所以悄悄加止痛片,珍子是怕再被人指責假藥什么的。約半個小時,那女孩說上衛生間,接著就在衛生間里大叫起來。珍子不知出了什么事,跑進衛生間一看,鮮血流了一便池,還有血淋淋軟乎乎的物體。
女孩痛苦地哭了,說我兩年多好不容易懷了孕,你用的什么藥,居然把我的孩子打掉了。不知什么時候,診所里又冒出一個男孩,也開始哭叫起來,說我們結婚兩三年才懷上了孩子,現在被你這黑門診打掉了,你賠我的孩子,賠我的孩子!男孩邊說邊推搡珍子。珍子躲閃著,男孩就氣急敗壞地將柜臺里的藥全部扔到地上,并踩上幾腳。珍子知道又碰上混黑的了,有理也說不清了。珍子說,我賠你們錢吧。男孩說,我不要錢,我要孩子,我老婆不能懷孕了,那你陪我睡吧,你替我生一個。那女孩躺在床上一聲接一聲地哭著,像喪了考妣似地嚎啕著。
珍子說,我去取錢。珍子沒等那對男女反應過來,就跑出了診所,直奔家碩診所而來。家碩聽了,說這女孩在來你診所之前一定是吃了墮胎藥,然后裝病來你診所看病,訛詐你了。這事讓你碰上了,也沒辦法,還是花錢消災吧,不過要花大錢了。理是講不清的,即使你去大醫院診斷,也是流產了,還是要花你一大筆藥費。算了,珍子,準備五六千元吧。什么?珍子說,瘋了,我這幾個月才賺多少錢,都給他們打工了?家碩說,混黑的人有混黑的理,明知他是來詐錢的,你也得按他的情況給錢,不管真假,他現在孩子沒了,斷子絕孫了,你賠少了他能依你嗎?
在家碩的竭力周旋下,珍子最后花了4000元總算把這事擺平了。
是不是邱經理在幕后操縱呢?我感到奇怪,珍子怎么總是碰到混黑的呢?
珍子說,前一次不是邱經理干的,但后一次確實是邱經理干的。家碩調查后告訴我的,最后我還得花錢請邱經理吃頓飯才算太平下來。
既然太平了,那你就好好干呀,怎么躲到廠里來做廠醫呢?我奇怪地問。
一言難盡啊。珍子說。我也想趁著太平掙點錢,這兩年掙的錢全都花在消災上了。
干我們這一行的,人家稱我們為游醫,開的是黑診所。珍子自嘲地笑了,說想不到我這么年青一出道就行走江湖,做了游醫。以前我總認為走江湖的都是老手高手,要不怎么稱那些人是老江湖呢?想不到自己一不小心也成了江湖中人了。
當然,珍子做江湖游醫,是迫于拿不到那執照,才不得已為之的。
過了一段時間,來珍子診所這里看病的打工者越來越少,認識不認識的,病歪歪的從門前經過,也不進來看病,我就納悶了。后來一打聽才知道,外來工實行了醫療保險制度,他們憑醫療卡去醫保指定門診看病,看得好,花錢又少。
這個制度對外來工來說,是一件大好事。對于珍子這樣的黑診所來說,無疑是一記喪鐘。珍子感到診所的末日就要來臨了。
珍子沒想到,那天老方來了。珍子以為看花了眼,定睛一看,還真是老方。珍子說你怎么找到我這兒了?老方說誰找你了?你以為我是花癡呀,我這是工作,我調到沙田來了。
珍子不知道是福是禍,是禍也躲不過。
老方說,你的執照辦齊了沒有?珍子不高興了,以為老方又想借辦執照為由,來沾點便宜什么的。珍子說什么執照啊,沙田這一帶的小門診有幾家辦執照的?老方說,你的嘴挺硬的,實話跟你說吧,市里剛下了紅頭文件,必須嚴格取締所有的黑診所,對黑診所存有違法欺詐行為的,還要追究刑事責任的。老方邊說邊從公文包里拿出文件給珍子看。老方說,這次可不是鬧著玩的,是動真格的了,你看我們工商所里的人開始了大輪換,都調出了原轄區,就是怕我們包庇關系戶。發現有包庇行為的,我們要受到行政處罰的。
老方說完,又從文件包里拿出一個限期整改通知書,拿出筆來寫上珍子診所,其他都是印刷好的,要求珍子診所15天內辦理相關手續,如手續不全,將依法取締。老方說這話時,看都沒看珍子漂亮的臉蛋,老方的臉上丁點笑容都沒有。
珍子很清楚,營業執照肯定辦得來,可行醫執照實在難辦。這回珍子診所是在劫難逃了。不但珍子診所,還有家碩診所,以及其他所有無照經營的診所,都將壽終正寢了。
于是,你就進了咱們廠,做起了廠醫?我笑著說。
這也是家碩給我出的主意。家碩也進了一家工廠做廠醫,我也只有如此了。你放心,我雖然開過黑門診,可我的心和手段并不黑,做個廠醫還是綽綽有余的啦。珍子說,我這個曾經的小老板屈尊來打工,來為你治病,你不覺得榮幸嗎?
那是,那是,榮幸之至呀!我揶揄道。
珍子和我都爽朗地笑了。笑得正起勁,老板又進來了。老板對我說,你的身體不像有病嘛。你卻整整看了一上午的病。珍子,給他開張病假條,就算半天病假吧。
病假只給百分之五十的工資。我不爽地說,以為聽故事能拿工資的,結果還是被扣了一半,唉,這做老板的,心兒一個黑黑黑!
責任編輯:謝荔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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