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住房三部曲

3年前，我來到這座城市謀生的時候，住在單位提供的職工宿舍里。其實，所謂的職工宿舍，只是一套三居室，是單位在一小區特意為我們這批新招聘的、家在外地的員工租賃的。領導說，這只是臨時的過渡性住所，大家將就一下。至于怎么個將就法，你可以想象得到，在這124平米的空間里，要擺下8張床、8張桌子，還有8個衣櫥，以及雜七雜八的個人用品，用“人無立足之地”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更難受的是，大家下班后聚集在這一屋檐下時，震天的喧鬧、晃動的人影、加倍的逼仄感簡直讓人暈頭轉向，不知所措。

我在這兒和一幫難兄難弟生活了3個月零12天。因為，我的妻子來了，她辭掉家鄉那份不錯的工作，決定和我并肩作戰，共同抵御異鄉的風雨。兩個人的世界，和一個人的生活迥然不同，那就是一個家。而那套屬于男人們的三居室，顯然是不容許一個女人介入的——那兒不是安家的地方。

于是我搬走了，搬到了單位附近的一個城中村。那個房東和那套位于三樓的一室一廳一樣，不好也不壞。我發現房東活得很單調，很乏味，整天毫無生氣，吃了飯就坐在樓下，或閉目養神，或看別人打牌，周而復始。如果有找房客者，他像個警察一樣盤問不止，生怕混進去“恐怖分子”似的。有時我對房東這種神經質的做法很反感，但想想又覺得好笑，真是辛苦他了啊。

我和房東最親密的接觸是每三個月一次交房租和水電費時，手數錢的那一刻，他的臉上會浮現出一絲可愛的微笑。然而，這種“親密接觸”僅僅經歷了3次就戛然而止了。2006年8月，房東鄭重其事地通知我，房租要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20%。他說全國的房價像服了興奮劑一樣噌噌往上躥，他說他的鄰居們的房租都比他的高，他說他們的房屋兩年后要拆遷，他這棟投資200多萬元的七層樓還沒有收回成本……理由說了一大堆。我想爭辯幾句，但想想還是免了。在任何時候，指望資本憐憫都是一種奢望，是不切實際的幼稚幻想。再說了，爭辯又有何用呢？你知道，在這種地方租房甭想簽合同，全憑雙方口頭約定，房租是否漲、漲多少都是房東說了算。資本無道德啊！

怎么辦？怎么辦？買房吧，我說。買房吧，妻子說，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既受壓迫，又折壽。

于是乎，買房被緊急列入了家庭計劃。我們開始一次次坐著“購房直通車”在市區奔波穿梭，經過一個多月的考察，反復比較，總算相中了一個樓盤。售樓小姐巧舌如簧：我們打造的是本市最具貴族氣派、典型歐式風格的頂級豪宅，倡導的是新生活享受主義，絕對物超所值。坐在一旁的置業專家則分析道：買房應具前瞻性，應該為未來設想，我以為還是一步到位好，不要為了價錢而斤斤計較，免得以后再換房遭罪，徒增生活壓力和不確定性。他們一唱一和，直聽得我和妻子心旌搖動，一合計，咬咬牙，決定充回大款，奢侈一把——人一輩子還能買幾次房？

不愧是如開發商所渲染的“尊邸”“王府”，名字大氣，價錢也是很了得的，生生比其他樓盤高了一大截。我和妻子把多年的積蓄拿出來，僅夠交首付，轉眼間就成了一個超級房奴。據售樓小姐說，在這兒買房像我這樣辦按揭的人寥若晨星，他們大都是一次性付款。我聽了，有點厭惡，有點發酸。

房子是開發商簡單裝修過的，我沒有像其他業主那樣推倒重來。因為我沒錢。打掃一下，就把以前的家什一股腦兒全拉了進去。搬家公司的人很是不解：住這么高檔的房子，這些破舊玩意兒還不扔？我無言以對。看到別人從商場拉來一車車簇新的精致家具，心里有點阿Q。那一刻，我幡然醒悟，實在不該受售樓小姐和置業專家的蠱惑慫恿貿然簽單，以致掏空自己，這是一個多么大的錯誤選擇啊！

住下沒幾天，煩惱接踵而至。先是常常受到陌生訪客的騷擾，他們提著花花綠綠的禮品，訕笑著，討好地叫我局長。我一頭霧水，說自己不是什么局長。他們大都不信，有一個人當著我的面打電話一問，原來他們要“拜訪”的人住三單元二樓東戶，而我住的是二單元二樓東戶。后來再遇到這種情況，我就直接告訴他們要找的人住在哪里。可每次送走他們，我心里都會隱隱作痛，說不上是羨慕還是忌妒。這些事不該讓我知道的呀，我受不了。

更讓我無法接受的是，這兒像是一個闊人俱樂部，到處都是讓人不寒而栗的趾高氣揚和耀武揚威，充滿了戾氣、傲氣和殺氣。一個個不食人間煙火似的，整天面無表情。他們都有自己的汽車，一輛比一輛豪華，常常招搖過市或停在自己的車位上，風光無限。可憐我雖然與他們為鄰，但還是沿襲既有的生活軌跡，我也擁有自己的車位，不過上面停的卻是我和妻子的自行車，雞立鶴群般，很扎眼，很不協調。更多的時候，車位是空的，因為我們的自行車或停在各自上班的樓下，或奔波于大街小巷。更惱人的是，每日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拎著從菜市場買的蘿卜白菜，常常受到汽車喇叭的催促，聲音刺耳。

有人說，千金買房，萬金買鄰。有人說，生活環境決定一個人的心情和幸福指數。這些話，我篤信不疑。現在，每每出入這個很氣派的小區，我都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壓抑感，心里感到很自卑。我愈發渴望住到有市井味的社區，哪怕它不那么雅致也無妨。窮人，還是應該回到窮人堆里，何必參與富人的游戲呢？

住在他們中間，我真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