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看見父親殘廢的手臂,想起被貪婪、親情和鮮血染紅的餡,心就像刀扎一樣難受,我真錯了……
1995年,我和弟弟一同考上縣上重點高中。而家里的條件只能供一人上學,于是我選擇了放棄,決定進城打工賺錢,支付弟弟高額的學費。臨走時,我對弟弟說:“我們兩兄弟有一個能上學就夠了。你是這個家的希望。一定好好學啊!”
進城不久,我在一家飯店找到了工作。它位于客運站附近,外來人口集中,客源較多。
錢不是好賺的,除于一些零活外,老板還吩咐我每天早上去撿一些菜回來。那都是早市散后,遺留下來的爛菜,有時撿少了還要挨罵。我不太理解老板的用意,也沒敢多問,只知道叫于什么,就干什么。
轉眼幾個月,我漸漸地習慣了這份工作,再加上工資結得及時,于是打算在這長干。
一天,老板破例叫我和餡。平時這道工序,他不讓我參與,只是今天人手不夠。他說:“你看一遍,看明白了就抓緊干,今天活多。”只見,他把爛菜放進開水里熟一會,然后撈出來空一下水分,再放進攪拌機里。接著,從灶臺底下拿出一袋黃顏色的碎渣子,一同放進攪拌機里。我不知道黃渣子是啥,只知道他用爛菜做餡。那一刻,我明白了,這幾個月我都干了些什么。
我沒什么文化,也不會講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做人要本分厚道,不能干傷天害理的事.賺昧良心的錢。
“老板,我……”我想辭去這份工作,可話到嘴邊又有些顧慮,所以說話含糊不清。
“昨的?能不能干?!”他正在那兒忙活,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瞪我一眼。
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提高嗓門,咬著牙對他說:“你這活,我干不了,你另找別人吧!我這個月干了十來天,你把工資結了.我走人。”
他聽到這,先是一愣,而后給我一巴掌,把我趕了出去。
我走出飯店有50多米遠,他從后面追來,遞給我100塊錢。臨走又放句話:“工錢一點也沒虧你,你該滾滾你的,我這不缺人。你要是出去瞎說.我整死你!”
工作丟了,可我還要生存,還要吃飯,還要供弟弟讀書。我決定到大城市闖闖,對于窮人來說到哪去都是一樣的.于是我來到省城。
在以后的一年里,四處碰壁,因為沒有一家飯店符合我的“衛生標準”。他們竟然連我這個農村人的“標準”都達不到。艱難的打工經歷,使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想賺錢就要把良心放進褲襠里。我的良知已經麻木了,對于飯店那些事司空見慣,也正是這種思想和扭曲的人格,使我在這座城市生存下去。
時光似箭,轉眼三年過去了。三年啊!直到今天我還慶幸。我沒有被餓死,我活了下來!
喧囂浮華的都市,使我對金錢有了強烈的欲望。做個有錢人,就是我的信念,而一個偶然,更堅定了這個信念。
我打工的最后一家飯店在一所學校旁,主要向學生出售盒飯。老板聯系了幾家飯店,每天都有大量的剩菜送到這里,通過回鍋制成盒飯。
我注意到,學生用過飯后,將餐盒統一放置在一個垃圾箱里。我覺得這是一個商機,于是辭去工作,嘗試著把被丟棄的剩飯,重新回鍋制成盒飯。打開餐盒發現,幾個菜混在一起,從色澤和味道上都不太理想。又經過反復思量和多次實踐,把單一菜分類回鍋,加工成炒飯。從口感和外觀上還算過得去。
我選擇一所較背靜的學校開張。當賣出第一份飯時。心里忐忑不安,接過錢的那一刻。想起了三年前的爛菜餡包子……我真的變了。
本著薄利多銷的原則,低價出售,而靠撿來的剩飯。已經不能滿足日益加大的需求量。于是,我找到了那個飯店老板,談好價錢后,從他那兒回收。剩飯是從飯店直接過來的,異味較小,還可以加工成盒飯。
經過一段時間的經營,我發現有些學生買一個面包就去游藝廳玩了。我想,一個面包一元錢,而一個包子五角錢,如果有包子賣,他們會覺得包子更實惠。于是,我嘗試著做包子。
有過做黑飯的經驗,所以整套工序對我來說不算太復雜。爛菜好弄,而那個黃色渣子就是炸雞骨架、炸魚等油炸食品殘留下的廢物,收購價三角一斤。
做出一批包子后,雖然效果不錯,但還是覺得成本過高。想賺錢,就要把成本降到最低,考慮再三后決定重新選材。炸肉串所沾的黃色顆粒狀作料,是從食品廠回收的發霉變質的桃酥和月餅,成本相對較低。但經過嘗試后.效果不好,它本身有甜味,無法去除。
一件事,令我受到啟發。房東是做廢品收購的,在我前院住。他外孫還小,只有兩歲,時常把舊報紙等廢品往嘴里塞,幸虧家人在場才沒有出現意外。
我想,紙這個東西人吃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如果能做餡就會把成本降到最低。多次嘗試后,效果都非常差。即使將它攪得再碎,加上油和作料腌制,也能吃出來霉味。本打算就這樣放棄,但我太想賺錢了,多賺一點,再多賺一點……
直到最后,我嘗試一個新方法,將報紙泡在井蓋油里,逐漸加熱,撈出后曬干,使其發脆變硬,再攪碎和餡。腌制一段時間.使作料完全吸收,加入菜攪拌。這一次的效果略微好些。又經過多次改良,加大肉精的添加量。調整火候、時間、料比等,最終完成。
高額的暴利使我不能滿足現狀,于是回農村找來一批入參與生產,并向小商販大量搬發。
讓本村的人參與,比雇用外人可靠,他們大多和我有一些親屬關系,信得過,嘴嚴。這幾年,往家里匯的錢越來越多,可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在農村的父親見人就說:“我兒子有出息,在城里做大買賣。忙,沒工夫回家。”在讀的弟弟,吃穿花銷也變得體面起來,再也沒有人嘲笑他是農村人。
想到弟弟將要完成學業,父母也能過上好日子,我僅有的一點良知也完全泯滅,更加瘋狂地賺黑心錢。
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個事最終還是讓父親知道了。當時我正在干活,聽見身后一個蒼老而又熟悉的聲音:“強子!別人說,我不信,我不信我兒子會干這種喪良心的事……”
我木在那兒,看著善良本分的父親就站在面前,心口一陣酸疼,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跟我回去!咱不能再干這缺德事了。”他拽著我往門口拖。
“爸!我不能走。我付出那么多才有今天。”我說著,和他撕扯,失手把他推到地上。
他坐在地上,指著我鼻子喊:“爹?你才是我爹呀!”說著,站起身奔向攪拌機,我一把沒拉住,他的一只手臂攪了進去,霎時間,餡被鮮血染紅。
我嚇得跪在地上,哭了:“爸!我錯了,我跟你走!……”
每當看見父親殘廢的手臂,想起被貪婪、親情和鮮血染紅的餡,心就像刀扎一樣難受,我真錯了…… 如今,我經營一家小飯店。從選材,加工。直到上桌,干的都是良心活。然而,“良心活”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選自《中華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