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第一夫人們的命運

在韓國期間，我們經歷了三任總統，即盧泰愚、金泳三和金大中。作為大使夫人，我每年都有一些機會與總統夫人接觸。開始我以為，第一夫人必定過著優裕的生活，享受人間榮華富貴，但后來從她們的言談中察覺到，事情也不盡然。韓國歷屆總統的夫人出身不同，性格各異，經歷也有很大差別，但她們都有鮮為人知的另一面——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煩惱和苦悶，甚至普通人難以承受的痛苦與磨難。

盧泰愚是我們到韓國后結識的第一位總統，他的夫人金玉淑出身教育世家，從小受過良好的教養，在大學時就是一個天生麗質、性格溫順、不喜多言的姑娘。結婚后在家相夫教子，侍候公婆。成為第一夫人后，她說丈夫是總統，但自己仍是“普通女人”、“普通主婦”，要謹言慎行，把全體國民當成自己的“婆婆”。她很少在公開場合露面，她說“不出面是一種美德”，后來成為韓國的一句名言。其實她心中的苦惱無人知曉，后來她向媒體吐露了心聲，她說：“總統府青瓦臺生活責任重大，有時為總統分憂整夜無眠，無盡的苦惱是普通人難以想象的。”盧泰愚下臺后，因競選資金問題經受了牢獄之苦，金玉淑又在家里默默地承受著一切痛苦。

我們在任期間的第二位和第三位總統是金泳三和金大中。金泳三的夫人孫命順和金大中的夫人李姬鎬均出身知識階層，她們與丈夫在長期的反獨裁斗爭中同甘共苦。金泳三就任總統后，第一夫人的生活還算平穩，但后期韓國經濟遭遇金融風暴襲擊，加之兒子因政治資金問題被收監，孫命順依然沒有能夠逃脫作為第一夫人和母親的巨大打擊。

金大中夫人李姬鎬漢城大學畢業后留學美國，獲得碩士學位和名譽博士學位，回國后從事婦女運動，成為當時韓國社會少有的新女性。1962年與金大中結為伉儷后，她全力支持金大中的反獨裁爭民主斗爭，經歷了金大中被綁架、被撞傷、被軟禁、被監禁，直至被判死刑、流亡美國等一系列普通人難以承受的人間磨難。金大中入主青瓦臺后，李姬鎬仍工作不息，后因兒子入獄，心靈又受到巨大的創傷。

后來我從書中了解到韓國第一任總統李承晚夫人法蘭斯卡的境遇。法蘭斯卡是澳大利亞人，1933年陪母親去日內瓦旅行，與李承晚住在一個飯店。一天在湖邊一個餐廳用餐時，她看到一批東方人士，得知是搞獨立運動的韓國人，甚為仰慕，于是與為首的風度翩翩的李承晚博士邂逅。后來她不顧家人的反對，次年與李結為伉儷。1948年大韓民國成立后，李承晚出任總統，法蘭斯卡隨著到了漢城，極力適應韓國生活方式，但也因異國身份而遭到刺耳輿論。1960年李承晚政權被學生運動推翻，她不得不隨丈夫逃到夏威夷，過著孤獨、焦慮的日子。五年后，八十八歲的李承晚客死他鄉，法蘭斯卡攜骨灰返回漢城，靠政府補助與養子一起生活。1992年，九十二歲時結束了她曲折的一生。樸正熙總統的夫人陸英修的，命運更加悲慘。她是在樸正熙與包辦的妻子離婚后，通過自由戀愛與樸正熙結婚的。進入青瓦臺后，陸英修主要是跟隨丈夫參加國事活動，同時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天有不測風云”，一場大禍突然降臨。1974年8月15日，樸正熙攜夫人到漢城國立藝術劇場出席光復紀念活動，一持槍人闖入會場，朝樸正熙開槍射擊，但子彈卻打中陸英修，總統夫人當場斃命。陸英修成為韓國歷史上唯一付出生命代價的第一夫人。五年后，1979年10月26日，樸正熙被中央情報部長金載圭刺殺，例在青瓦臺的血泊中。接替樸正熙出任韓國總統的是全斗煥，他的夫人是李順子。全斗煥在任期間，生活還算安穩，但他卸任后，由于政界的權力之爭，不得不離開漢城，到百公里以外的百潭寺過了兩年隱居生活，李順子也只好陪同前往。更沒想到的是，1995年，全斗煥因大選政治資金問題被捕入獄，信奉佛教的李順子每天身著佛衣去百潭寺燒香拜佛，祈求丈夫早日出獄。后來她向媒體道出自己的真實感受，“丈夫一旦犯錯，自己也就成為罪人。”全斗煥入獄期間，李順子在家里日夜受著煎熬。也許是同為女人的緣故，當我了解到這些韓國第一夫人們的曲折人生時，我的內心不時激起波瀾，好像看到一幕幕跌宕起伏的韓國現代史，而第一夫人們就在這歷史的漩渦中被左右著自己的命運。

(上海 金 炎選自《域外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