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氏宅院里的稀豆粉

天井上空露出一些星星，古屋的石頭墻暗生青苔，清涼的露水從房檐滴落，軟細的蟲鳴從暗處浮出……這些聲音，得在院子里站一會兒，深呼吸，心臟不那么激烈地跳了，才聽得清。

劉芬從后倒座樓梯下來的腳步聲我一開始就聽到了。我似乎一直未睡，要睡也是剛剛睡著。廂樓上蚊子多，我在帳內聽著又細又鋒利的嗜血歌吟。一縷微弱的光從藍印花布的花瓣兒間擠進來，能照亮地板的縫隙和沙發上仰躺的小靠墊。很晚了，劉芬的大兒子依然煩躁不安地在院子里穿行，嘟嘟囔囔地罵什么，每一次從福堂跨過一尺高的門檻沖向仙鶴獨舞的照壁，都像是拼足積攢的全身力氣，沖過跑道，沖向目標，沖破圍困他的層巒疊嶂，咚咚咚敲擊地面的腳步像是憤怒的山羊的踏蹄，每一次嘗試都以山羊跌倒在懸崖邊為結束。

我蜷縮著，相當后悔、害怕、難過。晚飯后，我就不該和他在奶奶的房間討論什么1989年學校里的事，戈爾巴喬夫、葉利欽、普京，契訶夫的《食客》里的索托夫，討論那些干什么!即使討論也不該熱烈地討論。不是我遷就他，不是，而是有人聊聊這些讓我迷狂。

迷狂的根源是孤獨。那一刻，既不能說他精神障礙，也不能這么說我，而是我們同時陷入一種認知——人生路上的一次小憩，我們聊了一會兒恰巧都有興趣的話題。

如果說人的精神世界是一條河，蕓蕓眾生都在此岸，此岸被稱為精神正常，只有極少數人能夠越河到達彼岸，他們或被稱為哲人、奇人、偉人、智者，或被稱為瘋子。寸家長子寸雪濤肯定屬于彼岸的，他所在的古老小鎮和順，和順人為了省事，少費腦筋，干脆叫他瘋子。人們不和他說話，準確說是他不和人們說話，包括父母，也只是給他吃飯、吃藥。偶爾在電視上看到比斯克、阿巴坎這樣生僻的地名，才想起問他，好像他是落著灰塵、封皮卷曲的舊版字典，而他多數時候會準確無誤地回答他們。

寸老先生和劉芬每天凌晨和黃昏必須磨豌豆，做早點和夜宵，做得很有名。若說他們想多掙點錢，多半是為了他。精神彼岸沒有稀豆粉、油煎粑粑、軟米飯、鮮百合包肉丸，吃飯時他還得回來。

劉芬和她丈夫來到了天井。

本來該說兩句客氣話的，但由于一夜未睡，該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就顯得沉甸甸的，沒有裝飾：“昨晚他太興奮了，不能好好睡，一定影響你了。我們平時太忙，很少和他說說話……”

她的聲調干澀、密度大，就想讓人用眼淚泡一泡似的。

“我睡得挺好”，我撒謊說。

騙誰呢——那擂鼓般咚咚的腳步，昨夜，誰有心臟誰都會被震撼，后倒座閣樓上的劉芬和丈夫，福堂左側83歲的奶奶，唐突闖進這個家的我——給他們惹了麻煩。

當我意識到有點麻煩時已經來不及了。在奶奶房里，奶奶坐在床沿，我坐在藤椅上，他或坐或蹲，兩腿疊到一起如同兩只空褲腿疊到一起，整個人像一只停在葦草上顫抖的蜻蜓。為了幫助自己表達，他的指尖——蒼白似粉筆的指尖，會倫次混亂地觸觸眼前的事物：床幔、奶奶的三寸腳，我的膝蓋，但哪里也停不下哪怕一秒，他風一般從視而不見的物體上跑過，幾乎和他的語速一樣快。他思如泉涌，滔滔不絕，我如果想插上話就如同從正在旋轉的過山車跳上去，找到座位。我還沒有在哪個正常人身上看到如此清晰的記憶和嚴謹的思辯不可阻擋地汩汩而出，你想阻擋也阻擋不住啊，閘門已經打開。我第一眼看到的他已經消失了。這間古老而有來歷的宅第令人費解：不同時間可以出現兩個絕然不同的人物，像一把蘸不同顏料的刷子，把迥異的精神內容刷到墻上去。

每說兩三分鐘，似乎出于禮貌和必須，他起身離開屋子，躲開他的尚未落妥的聲音，在門口以向夜深人靜的水面拋石的驚人聲音咳嗽，馬上又轉回來，如此反復，像小孩子對待一件愛不釋手的禮物，放哪兒都不放心，只有一次次回來看看它還在不在。

后來，他肯定不知道我在廂房睡覺，而是以為我在他出去咳嗽、吐痰時消失在了院子空氣中。我躺到床上，聽他一次次跨過門檻沖向照壁，像只困獸低吼著罵空氣，罵忘恩負義、罵我、罵世上得而復失之物。一聲聲罵如一張張令人窒息的塑料蒙到我鼻子上，嘴上。我還怕他上到廂樓，門栓是很容易弄開的……離開寸氏宅院以后，我自責過，我為我的害怕感到羞恥。

我極少在旅行中遇到這種情況：意外的參與，猝不及防的刺痛，游離諸事的游客的輕松身份被打破，我幾乎是一不小心碰上了漫游的靈魂。我住的房間就是寸氏兄弟兒時住過的房間。木板墻上是兩個小學生打架、和好、戲謔留下的痕跡。

“寸雪峰應該向我以及全校師生道歉!”

寸雪峰是弟弟，已在國外讀完博士回國，在南方一所大學任系主任。

看不出上面這句話是寸雪濤病前寫的還是病后，道歉，弟弟做了什么呢?上初一那年，寸雪濤玩耍時意外溺水，回家又不敢和父母說，憋悶幾天以后精神失常。

他肉體回到此岸，精神到了河的彼岸。

為了生計，我們還是開始磨稀豆粉吧。

晚上臨睡前，劉芬把熬妥的稀豆粉倒入矮粗的缸里，木蓋蓋嚴，同時把三斤干豌豆浸入水中，明早四點磨它。

凌晨四點的院子里特別有一種深深庭院的古意，祖先們以及他們的祖先，都在院子里，天稍稍亮一亮，他們就浮飛到半空中去了。

劉芬的丈夫，那個惜話如金的老教師踱到電燈所在，機械抬臂拉一拉燈繩。三個人的輪廓顯了出來，感覺比方才還暗。再加二百度燈泡也照不亮深宅大院啊，它的暗是一個老年人內心深處的暗，是宇宙深處的暗。之后，老先生就如同被擺布地站在電閘旁一動不動，像根木樁。

劉芬將泡漲的豆子撈到塑料盆，她、盆、我，我們集中到磨豆機旁。兩個構架簡單的小機器，一個磨豆，一個磨米。前些年劉芬親自磨米做粑粑，現在有專門加工粑粑的了，她省去了這份工，每天買一百個粑粑。

寸先生拉開電閘，機器驟然發出轟響，整個院子被突然襲擊的方式撬了一下，同時一抖的恐怕包括了這條巷子所有人的夢，活了過來。而先祖們飛離了院子，劉芬以一個優秀學生背誦課文的流暢涮桶、洗漏斗、傾倒豆子，在她柔韌韻律催動下，一股乳白色黏狀液體流了出來。經過了那樣一夜之后，這白白的一縷液體竟如同一個小小奇跡，讓人精神一振。它顯得不普通，不平凡，帶有天、地、人的初創性——經過漫長等待，幾乎絕望時獲得的驚喜和回報。

我蹲下來以便看清那瓊漿玉液。劉芬不時的用指尖捻捻漿液——既不能太稀，太稀會化掉；又不能太稠，稠了意味著粗糙，吃起來口感不佳。她用幾十年積累的經驗，熬制的稀豆粉讓她家門前的巷子里排了一長排等待的人群。

我已經嘗過了，沒錯，值得一等。細膩，女性化，迷人心智，齒間印象久久不去，就是中間隔了幾頓飯，隔了幾個省份，隔了幾千里路，還是忘不掉它的清香潤滑。

磨豆子是個急不得慢不得的過程，首尾一致，期間不能讓一個豆子胡亂跑到另一個豆子前面。十分鐘左右，幾乎在最后一粒豆子變成液體之時，寸先生推上電閘。剛才被轟鳴攆走的寂靜從各個角落反撲過來，瞬間幾乎將我們三人擁倒。我們暗中不動地適應了三五秒。

劉芬把盛滿豆漿的膠皮桶拎到院中央，之前寸先生已不出一聲地把一個空盆置放在那里，等待在那里，在劉芬到達時拽下晾衣繩上的網布，鋪在盆上。劉芬壓住四角，寸先生將一桶白漿倒上去，那種順勢的把握和吻合，仿佛他也是液體的一部分，或者工具的一部分。

四只手抓住網布四角，抬起，開始了晃動，如同搖晃嬰兒入睡，輕柔緩慢，漿水過濾的嘩嘩聲讓黎明時分的深宅有了節奏上的轉換——古老作坊秘密傳世的手工藝品開始了周而復始的制做過程。兩個人的動作嫻熟默契到了如同一個人的兩只手，或兩只手的共同大腦。

濾三遍。倒掉殘渣，把純豆漿放在涼水中浸兩小時。六點鐘她開始在鑄鐵大鍋里熬制。

她手持三米長的棍子，弓身攪拌，鍋內旋轉起活潑的浪花。一些浪花力圖爬上鍋沿，但這個過程像青春一般短暫，幾分鐘后白漿開始粘稠，像老年人戀床似的往鍋壁上粘，只有中心才有遲緩鈍滯的小泡泡，像火山漸近熄滅時的閉口。劉芬是個力氣中等的女人，攪拌到后來，她似乎被攪棍膠住，帶入身不由己的漩渦中心。最后，她不得不動用鐵鏟，把越積越厚的糊粉搶下去。

深蜜色，狀如果凍的稀豆粉早上六點半準時端到福堂后臨街的鋪子里，之后兩小時，坐在矮桌前吃稀豆粉的人不斷。盛在碗里的稀豆粉油脂般抖動，澆上麻油、醬油、椒油，吃的時候千萬不要攪拌。

這種傳統小吃似乎只能誕生在這種老木頭房子里，它更像日月精華在時光幽洞中的蛻變物。

這幢完全由松樟木建造的寸氏宅院起始于一個女人，她現在帶著永恒的威嚴住在廊廳右側墻上楠木鏡框里。烏黑的頭發帽式盤卷，豆莢色的皮袍。毗鄰而居的是她的丈夫。一個看樣子遵規遵矩的紳士。

寸氏是和順教育世家，族內姣姣者的畫像照片在圖書館樓廊里和名人們排列一起。

照片下面還是兩幅照片，是劉芬的二兒子、兒媳，也就是穿豆莢色皮袍的女人的第四代孫。照片上的情景是他們剛剛拿到博士學位證書。

廊廳左側墻上懸著一幅稱得上油畫珍品的畫像，一位長相端正、戴副黑邊玳瑁眼鏡、即使在方寸之地仍能施展風度的男子，寸瑾輝的父親。

“他走得早”，奶奶告訴我。留戀之情一次次回到她的臉上，如潮水不減力度地沖刷著一塊幾乎被鏤空的礁石。他去世前是滕沖著名的益群中學老師，學校校徽圖案是他設計的。那張像是自畫像，和奶奶房間里的老照片沒多少差別。站在對面的父母畫像也出自他手。不知是畫技高明，還是人物本身的精神內涵，滿宅院都是目光——這里，從未缺少過目光。來吃飯的人，來住宿的人，時時感到被目光端詳、凝視或挖掘。他去世前后的三十年里，他的兒子，就是每天與妻子一同磨豌豆的寸瑾輝，也執教于益群中學。2003年退休時學校的贈匾和父親自畫像掛在一面墻上。無法想象這個沉默的人在課堂上是什么樣子，你只要看他一眼即可斷定他一輩子沒有吵架記錄。他一有空就提著細鏈遛狗散步，貓也跟在一旁。

牌匾一側有個側門，那是奶奶的房間。墻壁貼滿了老照片和各類獎狀，其中一幅是1985年首屆教師節騰沖縣政府授予她的從教30年的獎勵證書。她叫李繼蓮。

在寸氏家庭，要想退出教育界是不容易的，就像一個人想擺脫命運的束縛。作為并行的，命運的另一條線索是寸氏五代單傳。負有打破宿命之使命的特殊人物是面色蒼白、文質彬彬、被判精神有病的寸雪濤——用精神失常跳出了教育界，用其存在打破了單傳。但是，宿命真的被打破了嗎?宿命是能夠被打破的嗎?

劉芬說，雪濤小時候聰明異常，睡覺的時候好像到夢里上課去了，他怎么會知道那么多東西：和他相比，雪峰顯得資質一般。

夜不能寐，我心中反復出現“庭院深深，宿命深深”幾個字，院子里肉眼看不見的龐雜根系正伸向所有時間、空間。

寸氏書畫也是寸氏宿命的一部分。

和順鄉重修幾重牌坊時，匾額題字令鄉人不滿意。一個黃昏，有關人士還是敲響了寸瑾輝的銅門環。

我在日落河面的悠悠反光中穿越一個又一個牌坊，一些刻字又一些刻字，和順到處是文化。但和順的文化不僅僅是它遐邇的名聲——古跡、民居、《世界名人錄》上的名人，鄉村圖書館，或說不止這些。更在于：你隨意推門而入的鄉村旅館、飯店、門可羅雀的外表下的內院里的木柱，雕鏤門窗，青苔遮蔽的石板，門廊隨處貼掛的字畫。

那天下午，劉芬帶我轉小巷子，到一處私人旅館，楹聯有“洞一山人張礪”題詩。劉芬以說天氣的平淡口吻告訴我：“洞一山人是我外祖父的哥哥。”

旅館女主人和劉芬是親戚，她們聊天時我被她們身下的板凳吸引。祖父的祖父如果唱歌，一定是坐在這只板凳上唱的。民間的文化是真正的文化，如果可能，它在飯碗上、水瓢上、板凳上。

傍晚，河邊有女人坐小凳上洗衣。一個農婦模樣的女人跟我述說她每日到縣城批發菜做小生意的艱辛，還種著幾畝地供兒子讀初中。我猜這個女人大約和和順文化淵源不沾邊吧。果然，到她家小坐，見墻上懸掛的只有草帽、鏵鉤、簸箕。

她送我出門。在門口她隨意地說，她父親在全國唯一一個鄉村圖書館工作了幾十年，剛剛退休，抗戰期間為保護館內圖書出過大力。

我們回到穿豆莢色皮袍的女人那里。

她曾是鄉里著名女紳士。當時女人皆三寸金蓮，唯她大腳翩翩，女人被擋住寺廟之外，唯她參與廟事主持。丈夫長期到緬甸做絲、玉生意，由她操持家。

她決定建這所大宅。匪盜橫行的亂世，蓋房極不易。一切材料都由馬幫夜間運送。兩間大院，蓋好主體時，木匠夜間燃碎木取暖，不慎引發火災，剛起的房子被燒毀。這位女主持是怎么應付的呢?她有沒有哭泣、自怨、自艾不知道，后人只知道在20天里重新蓋起了房子。

福堂正中供奉著他們信仰的神和祖先牌位，李繼蓮每天上香，院子里香氣繚繞。有一天，她的孫子寸雪峰從國外歸來，將一塊寫有泰文的橢圓形稻谷綠色牌子懸掛在門楣下，泰文是：

寸氏宅院。

那天，我正是被這塊木牌吸引住。在微風中懸掛木牌的金屬鏈悅耳地叮叮響，牌子蕩出輕盈舟水的意蘊。木門半開，門口長條小桌上放著顏料盒、畫筆和沒畫完的山水畫……后來我才知道，畫沒畫完就到了飯時，他到廚房去了。自從退休，無論有沒有客人都是他做飯，劉芬做稀豆粉，照顧后座的小吃鋪子和雜貨鋪。

……

詩書繼世長須積善積德

忠厚傳家遠宜克勤克儉

我細讀門兩側楹聯之后邁進院子，寸先生系著圍裙手上沾著面粉從廚房出來，“劉芬!劉芬!”他朝后座那邊喊。廚房門口有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蹲著吃飯，吃得很香。他抬頭看看我，又埋頭吃碗里的東西，好像為抬頭感到后悔似的。

頭發太黑，臉太白，我對他也就這個印象。

不到半小時，寸先生和黑漆盤就從窄樓梯邁上來，不要人接，不要人幫忙，他習慣一個人在廚房完整地做一頓飯。來了客人，他會在通常飯菜之外加干炸粑粑和鮮百合包肉包。整頓飯他都不怎么說話，作為回答，多數時候他只是咧嘴一笑。話多的是劉芬，一頓飯功夫，她家的事已知大半。她常常嘆息：“要是沒有雪濤的病，我們這個家庭是挺讓人羨慕的。”

一般情況下，我們在門廳吃飯時寸雪濤并不在場，即使不在閣樓里睡覺，也在閣樓雜貨簇擁著的躺椅上，以令人痛心疾首的姿勢坐著，頭、胳膊、腿胡亂糾纏一起。他仿佛坐在了一只沙漏上，生命已經悄悄漏得差不多了。

直到我們撤去飯桌，一邊看電視一邊閑聊著了，他才皺著眉頭蹬蹬蹬跑下閣樓，一分鐘后會傳來排山倒海的吞食聲。他更愿蹲在廚房門口吃——像我頭一次見到他那樣，黑鐵鍋在他瘦削的肩上露一點鍋沿兒，像是背著大鍋吃飯。他如此山響的吞食聲被我帶走，帶到幾年以后，帶到此刻，我仍舊心跳加速——如同人類最后的晚餐上的聲音。

飯店位處“李家巷”，從巷口朝右一拐就到了圖書館。

我每天都到這里坐坐。

圖書館面對一片開闊地，在二樓游廊看得見樹叢中閃閃發光的縣城新樓樓頂。通往緬印的史迪威公路蛇行而來，在圖書館一側開始轉身。開闊地上紫燕翻飛，偶爾滑過白鷗平穩伸展的雙翅。建于80年前的圖書館冷清、寂靜，零星游客用來游覽圖書館的時間和燕子塘前汲一口水的時間差不多。我有足夠的時間想象當年學究紳士們坐在這里對時局時勢坐而論道的情景，樓檐屋角蛛網晃顫的細光讓我想到架在先人鼻梁上的眼鏡。只要我坐著不動，日上中天，日落西山，夜幕降臨，我就能看到舊衫持扇者蹁躚而來，腋下夾一本永遠讀不完的書。

樓下五斗櫥的圖書目錄我已翻過，累計各類圖書十萬余冊，《幽靈的蹤跡》、《十二把椅子》，我一直就想看而從未看到的書也有。

人們很少來借書坐讀了。后院的《藏珍閣》終日上鎖。只是——一個年輕男子經常來此，管理人員也不收他的門票，勿需借書證，他翻閱圖書的手洗得干干凈凈的。他什么書都看，包括地圖，一看就是一天。直到他和書像時間之河的石頭，沒人帶他走，沒人記得他，連時間也把他棄之不顧。

有人說過，一個人只有被放在錯誤的地方他才各方面都不對勁、不健康。他將怎么對待這種錯誤呢?他只有在各方面都表現得像一個精神上的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