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一天深夜,一個叫成剛的中年男人來到城西的一處爛尾樓區。他已厭倦紅塵,準備在這里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里共有十座爛尾樓,樓間的空地上雜草叢生,一片狼藉。腳手架、磚頭、廢水泥袋胡亂堆放著,在清冷月光的映襯下,顯得無比凄涼。
成剛邊流淚邊做著自殺前的準備。這時,忽然從一棟樓上傳來“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成剛愣了一下,以為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可是片刻之后,又傳來一個女人輕聲哼唱的聲音。成剛納悶了,這深更半夜的,誰會跑到這兒來呢?
成剛決定在死前弄個明白。他悄悄走到那棟樓前面,抬頭往樓上一看,發現四樓的一個窗口透出微弱的亮光,聲音就是從那個房間里傳出來的。
此時的成剛已不知道什么是恐懼了,他循聲向樓上摸去,并盡量做到輕手輕腳,不驚動樓上的人。可是空蕩蕩的樓房不隔音,他的腳步聲和喘息聲還是無法避免地傳了出去,顯然樓上的人聽出有人來了,《快樂老家》的歌聲停了下來。
成剛屏住呼吸繼續往上走,剛走到四樓的樓梯拐角,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成剛本能地向后退了幾步,借著朦朧的月光一看,對方是一個身穿黑衣的女人,估計有四十多歲,披著一頭長發,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成剛開口問道:“你是誰?半夜三更跑到這來干什么?”黑衣女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咯咯地笑起來:“瞧你這話說的。這里是我的家呀,我還想問你是誰呢?”成剛說:“我姓成,聽見樓上有動靜,就想上來看一看。”黑衣女人說:“成先生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坐坐吧,你還是我們這個新家的第一個客人呢!”說著,伸手就來拉成剛,成剛順勢握了一下她的手,感覺那雙手熱乎乎的,顯然是有生命的人手。
成剛鬼使神差般跟著她走進一個房間,只見房間的空地上放著一只啤酒瓶,瓶口上插著一支紅蠟燭,發出昏黃搖曳的光。成剛環顧四周,發現這里被叫做房間其實很勉強,這里只有一個個水泥框架,沒有門窗,與走廊直通著。黑衣女人說:“怎么樣?你看我家的客廳夠大的吧,20平方米呢!”接著,她用手一指窗的位置,“你看,那是新型落地窗。圓弧外飄型,可漂亮了,站在窗前可以看到遠處美麗的蓮花湖。”
成剛跟著她走到客廳右側,黑衣女人指了指南北方向說:“這是兩個臥室,夠寬敞吧!我兒子小超早就吵著要自己的房間了,現在多好哇,他可以在自己的房間里看書學習,而我們也可以想看電視就看電視了。”
說到這兒,她忽然掩嘴笑起來,邊笑邊走到一個小房間前面說:“這是衛生間,雖然小了點,可是足夠用了,這么熱的天,隨時沖個澡多美啊!你不知道,我們家老夏最不愿意洗澡了,干了一天活兒,身上的汗酸味兒難聞死了……”
黑衣女人絮絮叨叨地說著,可是成剛已不想再聽下去了。他清楚,如果自己不走,“喜遷新居”的女人會興奮地跟他講一個晚上。成剛敷衍道:“嗯,這房子是不錯,可是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成剛草草地跟黑衣女人道了別,便向樓下走去。不料,他剛走到一樓,就看見幾個人影正朝這棟樓走來,一邊走一邊小聲交談。成剛吃了一驚,迅速閃身躲到一堵墻后面。
等他們走近了,成剛才隱約看出是一個中年男人領著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模樣的人。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問中年男人:“你敢肯定你妻子在這里嗎?”中年男人說:“絕對沒錯,她肯定在這兒,我們上去準能抓住她。不過,我們的動作要快一點,不然她跳樓就完了。”
那幾個人躡手躡腳地往樓上去了,不一會兒,成剛便聽見樓上傳來激烈的廝打聲和女人凄厲的喊叫聲。又過了幾分鐘,幾個人抬著黑衣女人走下樓來,她被五花大綁著,嘴上也被塞了東西,“嗚嗚”地叫個不停。
中年男人哀求道:“大夫,給她打一針鎮靜劑吧,不然太遭罪了。”一個醫生說:“剛才走得倉促忘了拿,等回精神病院再說吧!”成剛根據他們的對話判斷,這個黑衣女人可能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患者。成剛很想走出來問個究竟,但想了想,忍住了。
等他們走遠了,成剛才從墻后面走出來,這一連串的怪事已使他暫時打消了自殺的念頭。
第二天晚上,心里裝滿了疑問的成剛再次來到爛尾樓區,強烈的好奇心促使他想知道黑衣女人是如何變瘋的?她為什么會把這廢棄的爛尾樓當作自己的家?成剛猜測,黑衣女人的丈夫極有可能會再次來到這里,只有通過他才能揭開謎底。
成剛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在樓群間不停地徘徊著。可是他一連等了兩個小時,手表時針已指向10點,也沒看見中年男人的身影。成剛不免失望了,剛想離開,忽然聽到樓上有沉悶的腳步聲傳來,原來黑衣女人的丈夫早已經在上面了;
成剛有意地咳嗽了幾聲。然后大踏步朝四樓走去,他想給中年男人提個醒。果然,那個男人站在走廊里,帶著奇怪的神情看著向上走的他。男人身材瘦小,胡子拉碴的,顯得異常憔悴。男人問:“你找誰?”成剛笑了笑說:“老夏你好,我昨天晚上來過這里。是你妻子接待了我,我從她那里知道了你姓夏。”男人猛地愣住了:“難道你就是成先生嗎?我還以為是她犯病時胡亂說的呢!”成剛誠懇地說:“說實話,我昨天晚上來這里是想自殺的,正是由于遇到了這件事,才使我打消了自殺的念頭。看來,我們都是非常不幸的人,你能把你們的遭遇告訴我嗎?說出來,或許你的痛苦會減輕一些。”男人盯著他看了許久,才說:“好吧,我們進房間談吧!”
可以看出來, 中年男人是個性格直爽的人,他向成剛講述了自己家庭的不幸經歷:
原來,老夏和妻子都是市棉織廠的下崗工人。他們結婚后一直沒房子,飽受漂泊之苦,做夢都想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他和妻子起早貪黑地經營小吃攤,攢下了8萬元錢。去年,萬隆房地產公司大規模開發城西這片住宅區,多次考察后,他們看中了這塊樓盤,便按萬隆公司的土規定,預交了8萬元房款,訂下了這套80平方米的住房。誰曾想,萬隆房地產公司突然破產了,公司李老板扔下這片爛尾樓逃得無影無蹤,老夏的妻子急火攻心大病了一場,就瘋了……
這個故事太悲慘了,成剛聽得淚流滿面。他悲痛地說:“老夏,我的不幸比起你泉實在太微不足道了,我一定想辦法幫你!三天后的晚上,我們還在這里見面。”說完他站起身,跟老夏握手道別。
三天很快過去了。這天晚上,老夏正在空房間里焦急地等待著,一個男人走上樓來,說是要找老夏。老夏仔細一看,發現來者并不是成剛,于是問道:“成先生怎么沒來?”陌生男人說:“他有事來不了啦,他讓我把這封信給你。”老夏打開信,信中寫道:
老夏你好,在此我向你請罪。我就是萬隆房地產公司的老板李成剛。由于我盲目投資、經營不善,公司破產了,我沒有勇氣面對現實,過上了惶惶不可終日的逃債生涯。后來,我厭倦了這種生活,便來到這片葬送了我一切的爛尾樓區準備自殺。正是遇到了你們才使我猛醒,我沒有死的資格
老夏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此時,成剛已走進法院,準備想盡一切辦法償還他的經濟債和良心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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