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鄉黨委書記孫天成的父親是在1960年外出逃荒要飯時失蹤的。當時孫天成才5歲,父親眼看著一家人都快餓死了,就對他母親說:“往南走幾十里就是湖北了,聽說那里能吃飽。我去那邊看看,要是能討些吃的回來,也好讓全家人活命啊。”誰知父親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據母親說,父親一定是餓死在外邊了。
孫天成曾發誓一定要找回父親的尸骨,但一直沒能如愿。幾十年過去了,如今他母親已經是八十多歲的人了,又體弱多病臥床不起,就整天向兒子嘮叨:“我不定哪天就死了,活著沒能和你爹在一起,死后總得和他埋在一塊兒吧?你現在是書記啦,手里有車有人,你就再找找你爹吧。”
孫天成自、從政以后,官場如戰場,對亡父的那份親情和思念早已忘得沒影了,于是就苦著臉跟母親說:“媽,已經幾十年了,父親的尸骨不知流落到何處,你讓我往哪兒找?”
母親說:“你爹的尸骨說不定就在大河鄉的土地上,大河鄉靠近湖北,當時又是去湖北的必經之路,你現在又在那兒當書記,在你的地盤上找你爹想必不是個難事兒。”
母親的話讓孫天成鼓不起一點信心,嘴上答應著,心里卻沒有把它當回事兒。沒想到一個觀麻衣相的先生卻改變了他的態度。
這天,孫天成在縣里開三級干部會議,小橋鎮的書記周書立對他說街上有個觀麻衣相的先生可神了,特別是看官運看得非常準,聽說那人還是市長家的常客。孫天成一聽就來勁兒了,拉著對方說:“走,咱去看看。”
那位觀麻衣相的先生果然不凡,一身仙風道骨,雪白的胡須飄在胸前,兩眼有神且深不可測。先生說孫天成當書記是得了他父親的陰福,他老人家被埋在一處朝陽的山坡上。那是塊龍地。龍需要水——可他父親的那塊龍地目前處境很不好,身旁被一座火爐烤著,日子一長,壞了龍脈,會影響孫書記的仕途。孫天成趕緊問:“快說,我父親埋在哪兒?”
“這我就不知道了。”先生說,“我所知道的一切,只是從你的面相上看出來的……”
為了自己的前程,孫天成再一次發誓一定要找到父親的遺骨,不惜一切代價也要保住那塊龍地不受侵擾。就按母親說的,先在大河鄉,的地盤上找,憑著他當書記的能量,想必不難找到。于是就先派人到各村走訪,打聽父親的下落。
半月后,辦公室主任劉可領著一個農民模樣的青年人走進了孫天成的辦公室:“孫書記,這些天我走遍了全鄉各村,最后才訪到了這位小伙子,他叫步可信,家住白馬山腳下,他說他知道老爺子的下落。”
可孫天成卻沒有半點的感激之情。反而不高興地瞟了步可信一眼,冷著臉問:“你今年多大了?”
步可信說:“二十五歲。”
“我父親是在六零年外出走失的,當時你還沒出生,你怎么會知道他老人家的下落?”孫天成頓時怒從中來,指著步可信呵斥道,“你給我滾出去!”
“出去就出去!”步可信走到門口又回過頭說,“我是不知道,可我是聽我父親在世時說的——你父親的尸骨目前就我一個人知道埋在哪兒,我走了你可別后悔啊!”
孫天成趕緊給劉可丟個眼神兒,劉可會意,跑出去又把步可信拉了回來。孫天成換了一副笑臉對步可信說:“對不起,剛才怨我一時魯莽,快說你父親在世時是怎樣告訴你的?”
步可信瞅了劉可一眼,一時面有難言之色,待孫天成示意讓劉可出去,步可信的臉上仍滿是遲疑和擔憂,在對方的催促下才鼓起勇氣說:“孫書記,說出來你可別怪罪我那亡故的父親啊,那年月也是被餓得沒路了,才……”
孫天成說:“事到如今,我還有什么可怪罪的呢?再說,你父親也是作古的人了。”
步可信這才向孫天成道出了實情。他說他父親叫步忠義,是去年病逝的,臨死前對他說他這一生就壞過一回良心——那是在一九六0年秋。步忠義眼看著一家人都快餓死了,就在一天早上上山下套子,想套只山雞、野兔什么的,也好讓一家人活命。當他走到山坡上的那間破廟門口,看見里邊躺著個討飯的,身邊放著半口袋討來的干糧。那時候誰擁有這半口袋干糧誰就能活下去,步忠義哪兒還顧得上別人的死活?看那討飯的還沒睡醒,就悄悄地把這半口袋干糧帶走了。當時他們全家人就是靠著這半口袋干糧才得以活命的。可那個討飯的,卻因此吊死在那間破廟里。步忠義心里有愧,就背著鄉親們偷偷地把他埋在了山坡上。
還沒等對方說完,孫天成就急不可待地問:“當時你父親是否注意到那討飯的身上有什么特征?”
步可信說:“我父親說那個人的臉上有塊疤。”
“這就對了。”孫天成脫日而出,母親對他說過,他父親在舊社會當過兵,臉上的傷疤是在打仗時留下的。這時候也顧不得為父親當年的死而悲傷了,一把拉住步可信說,“走,快帶我尋找當年埋我父親的那個地方。”
步可信說:“不用找,你曾。多次去過那里,只是不知情罷了。”
一九七三年大河鄉在白馬山的南山坡建起了一座紅星水泥廠,步可信說孫天成的父親的遺骨就埋在水泥廠大院內那座大鍋爐的旁邊。孫天成一想可不是,自己作為鄉黨委書記,曾多次去紅星水泥廠指導工作。孫天成謝過了步可信,并問他有什么要求,步可信說我本來就是代我父親向你謝罪的,哪還有什么要求啊!孫天成就讓他先回去,并再三交代這事兒不能告訴任何人。
送走了步可信,孫天成這才靜下心來想心事,怨不得那位觀麻衣相的先生說他父親的尸骨和那塊龍地目前的處境很不好,身旁被一座火爐烤著,原來是埋在了水泥廠的大院內,燒水泥的鍋爐烤著他呢。接著又聯想到了自己這些年仕途不順,比他出道晚的人如今都當上縣長了,可他還在原地踏步,原來是父親的龍脈受到了損壞。想到這兒,孫天成頓時憂心如焚,這可怎么辦呢?他知道,要想保住父親的龍脈,必須得把紅星水泥廠搞垮。可紅星水泥廠是鄉里唯一的一家鄉鎮企業,而且效益好,鄉里的財政收入百分之七十來源于紅星水泥廠。當初孫天成一到任就對紅星水泥廠百般呵護,并派去得力干將任廠長,還從外地高薪聘請了幾位專家、技術員,為紅星水泥廠的發展壯大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如今要搞垮紅星水泥廠,作為鄉黨委書記的孫天成還真于心不忍。可是為了父親的龍脈,為了自己的仕途也在所不惜了。手是,孫天成就開始了他搞垮紅星水泥廠的行動。
憑借自己手中的權力,孫天成先是把那位他當初看中并派到紅星水泥廠任廠長的人調回到鄉政府任企業辦主任,而隨之被派去任廠長的人,是他平時最看不上、最瞧不起,一個被公認的無德無才的混蛋。接著又解聘了從外地高薪聘請來的專家和技術員。目前國有企業都在減員增效,可他卻大開進人的口子,光保衛科就有四十多人。各車間、各科室也都人滿為患。沒多久,廠里的生產經營、企業管理一片混亂,不少人從中渾水摸魚。產品質量、經濟效益一落千丈。再加上他暗中在廠方和客戶之間制造矛盾,使大批顧客和紅星水泥廠中斷了業務往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沒二年紅星水泥廠就破產了,為還債又扒了廠房,賣一設備,合了孫天成的心愿。
就在紅星水泥廠成為一片廢墟的時候,孫天成的母親壽終正寢,死的還真是時候。孫天成事先帶人來到白馬山朝陽的南山坡,也就是紅星水泥廠的廢墟上,按照當時步可信指定的具體地點,動土挖掘父親的尸骨,還給父親備了一口柏木棺材,待挖出父親的尸骨,把它裝進去好與母親一起合葬。
孫天成一邊指揮手下人開挖父親的尸骨,一邊環視周圍的山水地貌,驚嘆這真是一塊風水寶地啊。白馬山下是一條河,似一條白龍繞山而過,而白馬山的山峰則像一只威震山崗的猛虎,大有虎踞龍盤之勢。
孫天成正在感慨萬千之時,忽聽手下的人喊道:“挖到了、挖到了!”
孫天成就趕緊吩咐道:“慢點來、慢點來。”
手下人怕挖壞了孫書記父親的尸骨,就放下鐵锨、釘鈀,下到坑穴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扒。這樣就慢了許多。從上午一直扒到下午,總算把整個尸骨給扒出來了,但是手下人全都驚呆了,迫于孫書記的官威,一個個嚇得啞口無言。因為他們扒出來的并不是人的尸骨,從骨架、四肢和頭骨上認出這是一具狗骷髏。
孫天成一下子氣昏在狗骷髏旁邊。
當天晚上,氣極敗壞的孫天成讓鄉派出所的劉所長帶人去白馬山腳下的那座村子里去抓步可信,但撲了個空。村上人說步可信早在一年前就搬走了,攜家帶口不知去向。問他們是否知道當年曾有個討飯的吊死在白馬山山坡上的破廟里,而又被步忠義埋在了山坡上,他們都說不知道,也從沒聽說過。
劉所長回到鄉里后,問孫天成以往是否與步可信有過恩怨,孫天成說沒有啊,我以前并不認識這個人。劉所長再問,他卻發起脾氣來:“別問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后來有人透露,據說這事與小橋鎮和花旗水泥廠有關。原來,大河鄉和小橋鎮相鄰,中間就隔著那座白馬山,大河鄉在山南邊,小橋鎮在山北邊。大河鄉在南山坡建起了一座紅星水泥廠,小橋鎮在北山坡建起了一座花旗水泥廠。因為同行業競爭激烈,加上紅星水泥廠所處的位置優越,效益要好過花旗水泥廠好幾倍。于是花旗水泥廠就買通了那個觀麻衣相的先生和那個叫步可信的青年,編造了一整套欺騙孫天成的謊言。傳聞是否屬實不得而知,反正紅星水泥廠破產后,花旗水泥廠因此成了獨家生意,效益成倍上升,成為小橋鎮的龍頭企業。而孫天成呢,因為人為地搞垮了紅星水泥廠,不久被縣里免去了大河鄉黨委書記的職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