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馬戲團中的工作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創作組,他們主要在蒙特利爾總部工作;一種是執行組,在各地巡演。創作組是每一出馬戲的設計者,他們是“混亂的制定者”;執行組負責確保制定出的馬戲精準落實,不允許絲毫偏離。
Louise(果然是法國人)的工作一點兒都沒有我們想象的好玩。看看他背后的工具箱就知道,他屬于執行組,終日的工作就是負責測試、重復檢查、保養所有的設備。
“道具人員必須參與每場演出,從頭到尾觀看,我們必須身在現場,這才是負責任的表現。還要親自查看和使用,爬到高架、秋千、移動舞臺上面去。”和機械打交道,肯定流程化得像個傻子。不過Louise卻認為,越是機械化的工作,越需要采用各種創意的方法測試系統,“要確定沒有任何遺漏,最重要的是要相信我們自己的感官——眼睛、耳朵和直覺。”
這讓我想到在《太陽馬戲團的魔力》這本書中看到的一段敘述:瑞內負責馬戲團《K》劇的道具工作,這出劇中,最感人的片斷是懸崖頂端的一個棚子變成了一只機械鳥,配合著音樂在里舞臺20米高的空中飛。瑞內從幾個月前就開始測試那只鳥。在演出公演前幾天,他聽到輕輕的“咔啦”聲,整個屋子里,只有瑞內聽到了這個聲音。機械鳥是用鋼鐵疊著鋼鐵、尼龍接著尼龍做成的,如果運作順利,振動頻率就很好。但如果出現奇怪的聲音或振動就是道具不正常、快要壞了的表現。就是因為相信直覺,瑞內迅速要求
暫停,把機械鳥降到舞臺上。一位道具人員到天花板上檢查纜繩的滾輪,結果沒有錯,滾輪快要掉了。“我能發現這個問題,并非運用工程專業,而是直覺。道具人員無法像藝術指導或設計師那么有創意,但如果不能發揮某種程度的想象力,而像機器人一樣工作,就會讓演員面臨危險。”瑞內說。
我很同意他的觀點,不論做什么,人有時就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Louise的例子讓我更加相信了Andrew剛剛說到的Second Nature,相信當你愿意去體會,總會進化出一種超乎尋常的直覺。我們不是機器人,當我們落入例行公事的循環中,可能就不再運用感官與直覺,不再全神貫注,但這些正是我們必須運用的特質。尤其有了多年的經驗后,你的感官、直覺、注意力會變得更加敏銳。
這個時候攝影師打斷了我,Louise所在的工作蓬通常不允許媒體進入,更不要講拍照了,在公關網開一面的關照下,我們得到了寶貴的20分鐘來完成4組照片。我請求Louise拿點兒能夠代表他日常工作的道具,他情急之下迅速地吹了個氣球半藏在身后。我想,平時都是他藏在道具之后,今天終于可以跑到道具前面來了。
在《Quidam》的演出中,這個紅色氣球可以算作最簡單的道具了,它常常一個或一把或數十個出現在小丑和主角小女孩Zeo的手中,漂浮在空中,成為貫穿表演的符號,似乎象征了某種帶來希望的想象力。太陽馬戲團每場表演中的每個道具,都承載了藝術的意義。“道具人員當然要有些技術,但他們還要培養某種特殊的思考方式。厲害的焊接工在這里不一定做得久。我們要的不只是工程技術,還得有藝術敏感度,才能做出完全融入演出的裝備。”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那樣的要求,才給Louise的工作帶來了這樣和那樣的挑戰。“太陽馬戲中的所有道具并不像你所理解的那么簡單,這些道具應該是一個安全的、藝術的、融入整體演出、不能太引人注目的道具。這四條組成了一個小方框,把我們牢牢地限定在其中,如果你有任何方面理解得不全面,做出的都不是好的道具。”在左邊的一張圖片中,你可以看到《O》中著名的立體方格鐵架,《O》是一場用水做靈感和舞臺的表演,當舞臺升起來,演員就在干燥的地面上,但是當舞臺降下去,水面就升了上來。道具組希望可以在水面上方20米設計一個包含雙桿與秋千的立體方格鐵架,讓表演者擺蕩、飛躍。但是為了和水面的輕靈呼應,這絕對不能是一個巨大的笨重的鐵架,“安全的、藝術的、融入整體演出、不能太引人注目的道具”,所有道具師對此目的決不妥協,他們相信沒有做不到的事,最后,他們用了15種金屬來完成這個“鐵”架,整個結構的重量非常輕;也非常堅固,承載十幾位演員在上面施展他們的絕活;同時融入表演的主題:水;外觀出色而又沒有搶了演員的風采。“我們并不想成為表演里的明星,只希望觀眾能享受整個節目。如果你完全沒意識到有個價值300萬美元的裝置吊在你頭頂上,而且是花了兩年的時間才制作出來的,那么,我們就成功了。”
“什么樣的道具才是成功的道具?”我希望聽到Louise個人的見解。
“一個成功的道具必須是容易掌握、耐用和易于維修的。我們在設計道具的時候必須提醒自己,盡管是世界一流的特技演員也沒有技術背景。裝備必須很簡單、易于操作、穩定性高。”Louise回答。太陽馬戲團每年有13出劇目在世界各地上演,每天幾乎都有700個表演者在空中飛舞。很多人一周7天、一天24小時把生命托付給道具師。如果我把工作搞砸,或許會熱鬧幾個律師,但不會有人受傷或喪命。但是Louise意識到自己需要做得更多:“你得了解你的工作伙伴,以及他們對工作流程可能有的想法。”
“偶爾也會發生意外吧?”我問。中國有句話叫做:“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是的。他們畢竟是每天表演高難度特技的人,難免受傷。但是,這絕不能是因為道具有題。”Louise告訴我,到目前為止,意外多半是因為人為的疏忽,比如安全繩沒系好,或者表演出現了失誤,只有非常少數的情況是由于設備故障。
“所以不是你的責任。”我說。
“不能這么說,”Louise立刻嚴肅,“依然是我的錯,因為那代表設備的設計不夠簡便。我們的作品與演出的成敗有關,和表演藝術家的生死有關,不能只是把責任推給其他部門。我們沒有權利怪罪那些把生命交到我們手上的表演藝術家。如果可以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自己就會變得懶散。所以,只要有什么差錯,就表示我們提供的裝備不夠好。作為一個道具師,我們對錯誤沒有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