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琪出神地看著服裝雜志,絲毫沒有在意到窗外零星飄落的雪花。她在那頁內衣介紹上停留了很久,不時伸出手指輕輕觸摸,紫色,尤其是紫色的那一套,真漂亮!她想象自己穿上那些性感的內衣,可穿給誰看呢?給自己看太浪費了,隨便挑上哪一套都要花上她半個月的工資。她想起了幾天前的那個夜晚,安平抱著枕頭和被子又一次睡進了書房。她恍惚地覺得這不一定是件壞事。她眼神飄向窗外,這才發現大片的雪花密集地撞向玻璃窗,爭先恐后地想利用那唯一的機會進入房間,而后寂靜的飄落,呂琪的心被罩得一片凄涼。
安平突然站在身后時,呂琪立刻慌張地從椅子上站起,整顆心撲騰撲騰地在心房里顫動,她幾乎感覺到喉嚨被某一個跳動給噎了一下。呂琪重重地咽了口口水,輕聲說:“什么時候回來的?我去給你做飯。”說著,合上雜志。安平的動作比呂琪快了一步,他搶過雜志瞄了一眼,那些嫵媚暴露的模特賣弄風騷地展示著情趣內衣。安平蹙起眉頭,惡狠狠地盯著呂琪:“哪來的?”呂琪似乎受到了驚嚇,她慌忙解釋著:“在公司呆著無聊,看同事買了一本,我就也借來看看。我只是隨便看看,真的!”“隨便看看?你背著我看這些東西,想哪個男人呢?連我進來都不知道?”安平并不相信呂琪的話,他指著那幾個扎眼的內衣圖片怒氣沖沖地罵著她。呂琪看著安平的眼睛,她一步一步地后退,腦袋嗡嗡作響,她忘記了身后都有些什么東西。這個家她已經呆了多年,依然無法熟悉,她需要不斷地換上一些新的東西擺在桌子上茶幾上,甚至不斷地扔掉已經被安平砸壞的椅子。
安平把那本雜志甩在呂琪的身上,他跟著呂琪的腳步前進,揚了一下右臂把呂琪掀倒,結實的拳頭一下接一下地掄在呂琪的身上,呂琪就像一個沙包被打得搖搖晃晃,她把嘴唇咬出了血,眼淚流到了嘴角,與傷口和血跡混在一起,血水變淡,慢慢暈開。安平終于打累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火機點了一支煙,粗重地喘著氣,他看著蜷縮在那里的呂琪微笑了一下:“不要死,我今天夜班,你去做飯吧!”呂琪用手撐著地面,慢慢地站了起來,走進廚房。她抬頭看了看掛鐘,下午三點半。她算計了一下時間,做好飯,收拾一下,剛好來得及去幼兒園接菲菲放學。
菲菲被老師牽著手站在學校門口張望著,看到呂琪的身影像肌餓的小鳥一樣撲了過來,地上的雪被她的小腳踩得咯吱咯吱地尖叫。看著菲菲,她包裹在圍巾里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菲菲說:“媽媽,今天老師表揚我了,她說我的剪紙很棒!我剪了一排拉著手跳舞的小女孩!老師說,要把我的剪紙貼到板報上,還要給我發朵小紅花!”
呂琪摸索出鑰匙開門,菲菲小聲地問:“媽媽,爸爸在家嗎?”呂琪揉揉她的帽子:“他今天夜班。”菲菲皺了一下眉頭,嘴角帶著一絲笑意。
菲菲看著《木偶奇遇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可不要說謊,鼻子會變長的。”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媽媽不在廚房。她聽到臥室里傳來了媽媽抽泣的聲音,急忙向臥室跑過去,到門口站住了,手扣在墻上,趴在門邊細細地聽,她從門縫里看到媽媽拿著電話在哭。她眨了眨眼睛,媽媽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在哭。
呂琪忍住哭聲,對著話筒吹了吹,那邊仍然沒有任何聲音。她把話筒放回電話機上,趿上拖鞋向外走去,菲菲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抖,客廳角落里用剪刀剪斷電話線的那個家伙站了起來。她抱起了菲菲,用手背擦著她的眼淚,“怎么了菲菲?”菲菲戰戰兢兢地看著呂琪,用力地癟著小嘴,手向窗邊的墻角指去:“媽媽,爸爸……”呂琪的心里一驚,她順著菲菲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安平正虎視眈眈地看著她,他手里的電話線隨著他胸膛的劇烈起伏而顫動,呂琪驚慌地抱起菲菲跑向臥室。菲菲 “哇”地哭了起來,呂琪抱著菲菲蹲在墻角,眼前忽然不停地閃現出幾個影子,那些影子模糊不清,她站在中間轉著圈,她伸出了右手向前探去,卻不知道該抓住誰跟誰離開。她覺得自己像隱形般站在那里,看著那些影子和周圍漠然的臉。
門“哐”的一聲被踢開,呂琪嚇得哆嗦了一下,她很快把女兒推到了門外,反鎖上門。安平抻了抻手中一米來長的電話線,幾顆痦子在他那張猙獰的臉上凸了出來,呂琪看著那幾顆痦子,似乎看到里面黑色的液體忽然噴出來,即將噴到她的臉上,她開始閃躲,從床的這邊跑到那邊,然后跳到床上,她一直在跳著絲毫不疲倦。安平看著她怪異的動作更加憤怒,他用電話線抽打呂琪的身體,細細的電話線如小皮鞭般一下一下抽在呂琪的睡衣上,發出“撲撲”的聲音。呂琪的睡衣隨著電話線的抽打一鼓一鼓的,皮膚感到灼痛,她仍然來回跳躍,像只垂死的螞蚱。
菲菲拍打著房門喊媽媽,聲音越來越小。她慢慢地蹲了下去。臥室里依然發出噼里撲隆的聲音,菲菲雙臂繞在腿上,臉貼著膝蓋,一個星期前她在爸爸看球賽的時候換了臺看動畫片,爸爸狠狠地打了她的屁股。她哇哇大哭著,媽媽拼命從爸爸的手里搶下她,爸爸的巴掌就落在媽媽的臉上,媽媽的嘴角流了血。
門終于開了,安平拽著呂琪的頭發向外拖,呂琪躺在地上,睡衣被撕開了,她的雙腿向后來回蹬。安平把她拽到了門口,大喝了一聲:“滾!”然后放開她的頭發,手叉著腰大口地喘粗氣,顯得筋疲力盡。
呂琪抓起了沙發上的羽絨服,抱起菲菲走了出去。
大街上行人稀少。路燈刺目的白光打著暈圈照在地面上,穿過雪花的燈光顯得格外干凈。四處充斥著耀眼的白色。雪花如瀕死的精靈在空中跳躍翻滾,然后落下,似乎它們不曾飄起。
菲菲揚著脖子:“媽媽,我們去哪?”呂琪蹲下來,嘴里不停地念叨,渙散的眼神四下飄蕩,仿佛游弋的靈魂無目標地尋覓落腳之處。每棟樓房只有幾盞燈光,淡黃的,白色的,偶爾有幾處光亮熄滅,墓地一樣的凄涼如同咒語般伏在她們周圍。
“媽媽,我們有火柴嗎?”菲菲的頭漸漸低了下去。她的臉凍得發青,嘴唇呈現了紫色。菲菲忘記了剛才和媽媽離開家的原因,不記得爸爸對媽媽的毒打。她想鉆到被子里聽媽媽講故事,然后在媽媽的聲音中睡去。
呂琪盯著女兒的臉,她咬著嘴唇。她想:也許是該回去,起碼女兒要回去,她太小,會凍壞的。她摸了摸衣服的口袋,硬幣的聲音使她舒了口氣。她帶著菲菲向路邊的電話亭走去。兩枚硬幣投了進去,她撥通了一個號碼。菲菲靠在呂琪的腿上,沒有力氣去聽媽媽說什么,她覺得媽媽好像沒說話,只是一直在“嗯、嗯”地答應著。她想媽媽一定是在繼續剛才的電話,爸爸一下子剪斷了電話線,那個人真倒霉。她想媽媽你要快一點,我好冷。呂琪很快掛上了電話。菲菲緊緊跟著呂琪的腳步。她們的速度越來越快,仿佛覺得后面有什么人跟著。
房間里的熱浪在開門的一瞬間撲了出來,菲菲急忙鉆了進去,扔掉了鞋子。呂琪“噓”了一聲,兩人輕輕地一起往臥室走過去。安平不在。穿過書房時,呂琪聽到衛生間嘩嘩的水聲,她瞄了一眼書房,噢!安平的枕頭和被子還在。她把女兒送回她自己的小房間,然后回到臥室。
臥室的鏡子已經碎了,呂琪站在鏡子前,看到自己被鏡子切割成無數份,每一個裂口都截斷了她的身體。她把睡衣脫下來,皮膚上被凍出密密麻麻的小疙瘩,她來不及洗漱便躺到被子里,想緩解骨頭里的寒意。
安平全身赤裸著走進來,呂琪緊張地繃緊了身體,頭皮發麻,思維混亂,不知道自己是該起來還是繼續躺著。安平若無其事地躺到呂琪身邊,拿過她的被子蓋在身上,他偏過臉沖著呂琪笑了一下,小聲說:“謝謝你不離開我。”
黏糊糊的精液順著安平的手指縫慢慢淌出,他冷笑一下,裹著被子去了書房。他躺在書房的晃椅上,眼睛盯著天花板。過了一會,他打開電腦開始上網,半夜里從樓上傳下來的叫聲,抓得安平五臟六腑都被燃燒起來。開始的時候聲音隱約聽得見,安平就豎起耳朵,后來他干脆把樓上通下來的暖氣活管給移了地方,天花板的角上出現了一個洞。沒有人真正去在意這個洞,只有安平在夜晚里感謝它。
安平閉上眼睛,他把手伸到兩腿中間,一下下抽動了一會,站起來又走向臥室。
呂琪躺在床上,身體晾在外面。她的手臂與腿緊緊貼在身體上,安平蹭了過去,他把呂琪的身體翻了一下,使她仰臥著。呂琪閉著眼睛,像僵尸一樣一動不動,瞪大了眼睛看安平一遠一近的臉。安平喉嚨里發出“嗚嗚啊啊”的聲音,他看著呂琪面如死灰的臉和那雙幾近于混沌的眼睛,她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猶如死了一般。他憤怒地從呂琪的身上站起來,用力踩著她的胸脯,腳指頭向下勾著,把她雪白的皮膚嵌到里面。呂琪呼吸有些吃力,她試圖搬起安平的腳,試了兩次后她失敗了。她臉色開始變紅,終于向安平求饒。安平滿意地抬起腳……
雪在陽光下開始融化,滴答滴答的聲響慢慢地敲著呂琪沉睡的神經。她在這節奏中醒來,回憶著這晚的夢。她夢見自己站在荒原上,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柔柔的,她在這荒原上慢慢躺下,靜靜地享受。忽然風開始變硬,刮在呂琪的皮膚上,她覺得她全身的汗毛都要被風卷走。她冷。她心里想著給我一床棉被吧!我好冷。她疼。她撫摸自己的肌膚來止疼。最后她終于忍不住狂奔起來,迎著風在這寂靜而寒冷的荒原……呂琪從床上跳下來,跑到柜子前拼命地翻著。她把所有礙事的東西全部丟了出來,最后翻出了一條毛毯,她把毛毯裹在身上,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她想了很多事情,從十年前和安平結婚,到五年后有了菲菲,再到安平開始毒打她,她幾乎要忘記了安平曾經那么愛她。她想起了昨天的電話,媛媛在電話里說琪琪你離婚吧!這樣的男人你何苦?媛媛說你不顧自己也不能不顧菲菲啊!你忘記了菲菲上次是怎么住院的?安平怎么那么狠啊?自己的女兒也往死里打!媛媛說你記不記得大學時候你那個……媛媛的話沒有說完就被安平掐斷了電話線。她又想起了夜晚她在電話亭時媛媛說的話,琪琪你離開他吧!沒帶錢你今天就先回去。明天去和他離婚吧!我下周就回去了,到時候你住我家吧!我會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呂琪想到這里震了一下,她眼前閃過了六年前的一幕,安平興沖沖地打開臥室房門,拎著旅行包的手懸在半空,笑容僵在臉上……亂!亂!呂琪嘴里大聲地叨咕,她把尾音收了起來,字字短促。菲菲站在門口看到媽媽瘋了一樣,她不敢出聲,媽媽就好像看不見她,只是在房間里繞著圈來回地走。媽媽嘴里突然會冒出一個字。媽媽到底是怎么了?
安平從衛生間聽到呂琪一聲高過一聲地絮叨著,他怒氣沖沖地走向臥室,抻過呂琪甩了一個巴掌,他掄開了手掌,清脆的巴掌聲把菲菲嚇得大哭起來,跑到前面抱著呂琪的腿喊媽媽,隨后騰出一只手用力搖晃著安平。安平的怒火尚未平息,見到菲菲此刻竟然敢推自己,他抬起腿一腳把她踹到了一邊,菲菲像只小貓一樣被踹得很遠,她的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屁股結實地蹾了一下,哭聲更尖利了。呂琪撲向安平,咬住安平的手,牙齒陷到了肉里,口水淌了出來,安平憤怒地抓著呂琪的頭發,用力向上拽著,終于把她拽離了手臂。她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跡,垂下眼皮笑了笑。她抹了抹嘴唇和下巴粘上的唾液看著安平。安平的手扯向她的頭發,用力一掄,呂琪轉了個圈倒在地上,頭發被拽下一大縷。呂琪剛要站起來,菲菲從地上爬起來撲到了呂琪的身上。安平抓住她的衣領把她拎了起來,呂琪跳起來慘叫了一聲撞了過去。菲菲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呂琪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最后她仰著脖子大笑著。
呂琪跑了。她在安平詫異的目光和女兒恐懼的眼神中在他們的視線范圍消失了,她腦子里感覺自己成了一匹馬。她帶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和那套零碎的睡衣跑在街上。大街上的雪已經開始慢慢融化,雪與水混在一起結成了冰,陽光照在上面晃得刺眼,呂琪在這冰層上左右搖晃著,時不時地摔倒,從殘破的衣服前襟露出她雪白的肚皮和若隱若現的乳溝,白晃晃的大腿也偶爾從撕裂的褲子中暴露出來。她樂此不疲地向前跑摔倒再爬起。笑聲再沒停止過。大街上的人們匆匆地繞過她,然后回過頭指手畫腳,有幾個半大的孩子在不遠處笑嘻嘻地看熱鬧,她的眼中空無一物,她看到了荒原,自己則是一匹在殺死了主人后在雪原狂奔的馬。
呂琪瘋了。
安平在狐疑和不安中度過了一天一夜。他希望呂琪會像平時一樣自己乖乖地滾回來,那樣他就可以狠狠地罵她一頓,或者再打她一頓發泄一下。可是呂琪沒有回來。他到了后來甚至在勸自己,都這么多年了,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他想著我以后不打她了,或者過一段時間再打,再打直接打殘疾,叫她跑。可是呂琪仍然沒有回來。菲菲躺在小床上哭紅了眼睛,她的骨頭縫里像被針刺一樣疼痛,后背腫了一大片。眼睛像泉眼一樣汩汩地向外淌著泉水,她揉著眼睛,哭著哭著拿起床頭上的鏡子,照著鏡子哭,她很好奇鏡子里的她哭時候的樣子,床頭柜上還有一個蘋果,她抓起蘋果咬了一口,依然照著鏡子。哦,原來哭著吃東西就是這個樣子。菲菲放下鏡子專心地吃蘋果,最后睡著了。
呂琪一個星期沒有回家。安平從第三天開始追捕她。在這同時安平終于接受了一個他曾經死也不愿承認的事實:他需要她!更確切地說,沒有她自己就活不下去!同時也憎惡她!他把這幾年來發生的事情仔細地回憶了一次,自己做的這些遠遠不夠,他根本就沒有錯,他相信呂琪不會真正離開,他現在需要做的只是找到她,不管死活。他從抽屜里翻出電話本,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從呂琪的親人到呂琪的朋友,他耐心地掛了再撥,他認為他一定會找到線索。他請了幾天假,揣著匕首在大街小巷尋找那個熟悉的影子,幻想著她身邊站著另一個人,他要干掉那個家伙,然后請她原諒或者干掉她。夜深時路燈把他的影子扯得細長,他心亂如麻。家里一個星期沒有開火做飯,他借著從小賣鋪買來的花生米大口大口地喝啤酒。當電話鈴聲大作時,他立刻沖到電話機旁抓起話筒,拼命地按捺住狂跳的心臟故作鎮靜地說:“喂?”
“……”
那邊一陣沉默。
“琪琪?”安平盡力放松了嗓音,他生怕此時嚇走了呂琪使他再度無處找尋。
“不是,我是王媛。我找琪琪!”那頭終于有了動靜。
安平失望地垂下了另一只手,生硬地回答:“琪琪不在。她很久沒回來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緊張地問道:“她沒有找過你?”
“沒有,她要是找了我我還打電話干什么,她去哪了?”王媛的話中帶刺。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她好幾天沒有回家了,連聲招呼也沒有打。”
“呵,虧你說得出,你真不知道她為什么走?”
“這是我的家務事。”
“你還把她當成你的家人,她快被你打死了,再這樣我不會放過你的。”
“你算什么東西?”安平憤怒地沖著電話喊了起來。
“安平,我會讓她離開你的,你是個徹底的瘋子。”
“是誰造成的!”
“……”
“你也有責任,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勾當,我死之前一定不會放過你,包括你的家人,你最好乖乖地把她交出來。”
“關我什么事情。”
“還記得你搞的那次同學聚會嗎?琪琪就是那次背叛我的。”
“血口噴人。”
“哈哈,我有證據,醫生說我沒有精子,我不能生育!”
“……”
“這么多年,我養的是別人的女人,別人的女兒!”
“……”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勸我泰然處之?戴一輩子綠帽子?”
“既然這樣,為什么不離婚,大家好說好散。”
“我為什么要離婚,我有什么錯,她有什么理由離開我,整個都是你們的錯,你們這群騙子,殺了人,你們也會一臉無辜的樣子。你們都愛著的那個男人呢,他為什么不敢站出來,他不站出來,我就要天天虐待他的女人和孩子。”
“你不會得逞的,我會找到她的,她會和你離婚,而且我還要把你的事情告訴別人,等著瞧吧。”
“你威脅我?哈哈……你要記住我的話,如果她敢提出和我離婚,我就殺了她們兩個。”
“冷靜點,這樣對誰都沒好處。”
“哈哈,怕了吧,我發誓我也不會放過你……”
“我不怕你,我的命比你的命好。”對方平靜地掛斷了電話。
安平對站在門口的菲菲做了個鬼臉,菲菲眼睛發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安平走到他面前蹲了下去。
“小朋友,我帶你去找媽媽。”
“爸爸,我害怕。”
“怕什么?”
“樓下的草地上有一匹馬在吃草。”
“誰說的?!”安平走到陽臺上朝樓下看了看,什么也沒看見,他轉過身,狠狠地對菲菲說:“你撒謊。”
菲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沒有,我的鼻子沒有長,可能上樓了,聽,門口有馬蹄聲。”
安平走到門口,拉開門,外面一個人也沒有,他感到頭皮豎了起來,他不敢打菲菲,沒有呂琪在,他也覺得毆打一個孩子沒有意義,他決定帶著菲菲去找呂琪,要是看見她,也許她不會躲開。
他拎著棉衣在大橋邊逛蕩,菲菲捏著一根玉米棒在他身邊啃著,汽車飛馳的聲音和噪音不斷在他耳邊掠過。他的眼神停留在前方不遠處的立交橋上。一匹棗紅馬正在那橋上緩緩地前行,油亮的皮膚,長長馬鬃,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馬。
“菲菲!”安平驚呼了一聲,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看,那里真的有匹馬。”
“爸爸,我沒騙你吧。”菲菲說。
“出租車!”安平攔住一輛車,拉著菲菲鉆了上去。
“去哪兒?”
“看見立交橋上那匹瘋馬了嗎?”
“什么馬?喝多了吧。”司機扭過頭。
“少廢話,就在立交橋上。”
“是的,那是我媽媽。”菲菲說。
“一對神經病。”司機嘟囔著說。“我只管把你們帶橋上。”
“少廢話。”安平把一張一百元扔到前面座位上。“快給我追。”
司機搖搖頭,一踩油門朝前沖去。
“爸爸,棗紅馬下去了。”
“我看見了,兄弟,你能不能快點!”
“不能,嫌我慢你們下去。”
安平不說話了,汽車上了立交橋,那匹棗紅馬就在前面,邁著優雅的步子朝前走著。
“停車!”安平說,棗紅馬已經在他們后面了,他扭過頭看到了它憂傷的眼睛,它的背景是一幢大樓,上面懸掛著巨幅的內衣廣告。安平拉著菲菲擋在了棗紅馬的前面,棗紅馬突然在旁邊繞了過去,菲菲抓住了馬尾,奇跡般地騎在了馬上,棗紅馬嘶鳴了一聲朝前面狂奔而去。
安平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拼命朝棗紅馬追去,但是他們的距離越來越遠。
(選自網易論壇http://bbs.culture.163.com)
現場點評:
小說通篇是一些家庭生活片段的組合,丈夫因懷疑妻子有外遇而對其實施暴力,這種社會問題看似平凡,但作者精心連綴的片段也讓讀者看得為之心痛。
丈夫安平虐待其妻呂琪似乎已成慣性,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剪斷電話線,阻止呂琪與外界的聯系,一不順心便開始毆打她,他的心態、動作、性變態都使他幾乎喪失了正常的人性,他對呂琪的身心折磨也必然使她變瘋。
文章以細節取勝,細節描寫突出表現了人物的性格和內心。比如文章是這樣描寫安平毆打妻子呂琪的:“細細的電話線如小皮鞭般一下一下抽在呂琪的睡衣上,發出‘撲撲’的聲音,呂琪睡衣隨著電話線的抽打一鼓一鼓的……她仍然來回跳躍,像只垂死的螞蚱。”突出表現了安平冷酷無情的人性,以及呂琪性格的軟弱和無奈。
今天的文學常低于生活,因為生活本身的傳奇性,大大超過了一個作家的想象。本文也是在復述生活,不足之處是人物心靈探索的力度還是比較弱,如呂琪的人物形象顯得單薄而無力。另外文章的結尾較為獨特,作者大膽想象,采用荒誕的浪漫派、現代性的手法,將呂琪幻化為馬的形象,盡管回避了故事中突出的矛盾,卻又似乎是合理的,在審美藝術上顯得唯美和空靈,為文章增添了奇幻的色彩。
點評人:葉紅(南京師范大學現當代學碩士)
責任編輯:許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