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讀過多少書,一輩子當工人。她倒是個知識分子,退休前是醫院里有名的主治醫師。她常厲聲埋怨他這不是那不是,說了一輩子,卻從沒聽見他還過嘴。
只有她臨終前的那一年多時間里,他不再對“圣旨”言聽計從了。
去年三月,一生中治了無數病人的她倒下了,自己也成了病人。與她共事三十多年的科主任對他說,最多只有三個月時間……
他把她背回家。然后滿街跑,六十多歲的人了,不知累,跑了新華書店跑個體書攤,跑了舊書店跑圖書館,翻找醫書,把自己埋進醫書里,看不懂的也不問她,又是滿街跑,找中醫診所的醫生解釋。最后,選定一書,選出一個方子,然后又是滿街跑,找中藥鋪買藥,然后就煎了叫她喝。
她是西醫,反感中藥。就罵他,沒文化的老頭,你懂什么醫學呢?他就老淚縱橫地求她。她見一個大男人掉淚,心就軟了,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不忍讓他多傷心,就由了他。
然而奇跡真的出現了。她的病情竟有了轉機,而且突破了三個月“大限”。他依舊日復一日地看醫書,開方子,上街買藥,回來搗藥,連夜煎藥,還用一大堆理論來教導她。
她不再與他爭對錯,藥拿來,一口氣喝見底。
最終她還是去了,但是比原定的時間遲了整整一年零三個月。
她火化的時候,他表情很平靜。
后來,他對人說,被文化人管了四十年,我才管她一年半,太少了!
其實我們都知道,這管與被管都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