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繪畫可以給我帶來孤立的快感。我喜歡繪畫在當今倍受冷落的境遇。
我喜歡暗示的動機勝過暗示。我喜歡喪失掉目的性的形象。我喜歡描繪不可能描繪的東西。”
王音的作品中,我們最熟悉的是那些或顏色灰暗或絢爛張揚的牡丹花,還有以蘇式美術教育手法描繪的歷史人物和風景。當然遠不止這些。當代藝術中不乏各類張揚著表現欲,發散著荷爾蒙味道的作品,觀眾和評論家時而被藝術煽動,時而也為藝術失落。王音卻始終給我們提供一種觀看與思考的快樂,不是簡單的視覺愉悅,也不是發泄嘶吼般的痛快,而是伴隨著對逝去的回憶和未知的現在所引起的莫名焦慮。
現代性:王音少年時期的繪畫經驗,是在蘇派繪畫傳統中生長出來的,而他的大學時代,正是中國現代藝術用西方經驗來取代蘇式繪畫經驗的時代。西方的現代主義和中國現實主義模式的共生和對峙,是那一代藝術家共同經歷的成長歷程。王音沒有選擇當今最流行的直接的諷喻或者批判的圖像,而是選擇了一種悖論:用個人體驗消解歷史的同時,提供了觀者出自心理上的歷史真實體驗;用后現代的游戲方式制造反原創的圖像,反而成為不可重復的私人色彩濃重的個人化口音。
“最新的作品就關于四季系列,也是這次藝術長沙將要展出的。創作的動機就是想延續我以前的工作,用時間的框架把以前使用的形象融合起來。其中我會選擇人體作為一個符碼來貫穿。
人體是西方的概念和工具,也是中國走入現代性的納入西方框架的標志。我試圖將它體轉換成中國景觀。春夏秋冬,暗示繪畫如何轉換,甚至采用了徐悲鴻早期的習作的形式。
我以前幾乎不畫人體,這次我要討論的是中國的現代性問題。人體作為符碼,是一個暗喻。”
時間感:王音帶給我們一種明顯的時間距離感,那些紅色經典時代的圖像被原樣噴繪后再重新刻畫,以及舊時代的人物頭像被時間褪去顏色,灰暗地站在遙遠處,它們會勾起觀眾心底那種說不出的心潮浮動,來自對記憶的懷想,也來自于回憶時帶起的對現實的思索。這正是王音的手段。他喜歡用福柯來舉例,福柯的理論就是建立在文藝復興的背景的分析之下,而福柯揭示歷史的實際是討論當下正在發生的東西。回顧歷史不等于過時,回溯記憶也不是逃避現在。王音所有的興趣還是在當下,只不過并非所有人都能體會。
“立足于記憶的基礎來看待現在的進行時,反而會更清晰。很多藝術家喜歡把握短暫的一瞬間的狀態,而我關注這個瞬間的形成。我對過程更有興趣。
我采用蘇聯時期美術教育的技術,這當然是與中國歷史現實有關。也許在大家都在強調當代的時候,我應該回過身去,看看教育我的系統,看看我的成長,看看它們最終對我造成的結果。”
地域性:王音總說自己的作品有很強的地域性,是“有口音的”。但決不能把這種“口音”混同于曾經流行的“中國圖式”,王音的繪畫“口音”沒有固定和明顯的標簽。他要做得是找到自己認為的“中國人”的形象和語言方式,是將形象經過個人情感過濾后“改寫”的過程,這和流行的“挪用”有著很大的區別,是他遠離急功近利和西方人眼中“異國拼盤”的策略。
“口音,心理或者地理上。沒有所謂的全球化,這只是現代交流的術語。這種交流在某種意義上是無意義的。
什么是世界的?它是一個幻覺。一個人只能站在一個地方,而這個就決定了觀看的視角。要歐洲人讀懂李商隱,就是天方夜譚。浮士德可能是在我作品結構上的啟發,但再深入到內部的東西,不同的文化背景很難觸及。”
自由與限制:王音的隨性不僅是溫雅隨和的態度,也在于對繪畫技術與本質的想法。他的作品充滿嚴謹的思考和理性的邏輯,但實踐的方式相當隨機。他的作品按照時間階段可以分為很多個系統,每一個系列之間為何、如何轉化換,似乎完全因為當時的刺激。即使每一件作品差別很大,但王音看到的只是外觀上的轉變,在他的心里都一樣。
“就像杜甫說,思飄云物動,律中鬼神驚。律詩是有格律的。中國人偏好在一種限度里面,能獲得無限度狀態的時候所不能獲得東西。
某種東西給我限制的時候,它的表現力反而可以更加寬泛。我不喜歡沒有限制的表達,繪畫是二維的空間,我卻可以在其中獲得了高度的自由。這是做裝置不能得到的。”
回歸繪畫的謬論:后現代之后,新的媒體形式被越來越多的藝術家采用,架上繪畫是否已經走向末路,是每一個專注于它的藝術家避不開的。是歷史回旋往復的結果,或者是物極必反的宿命,如今中國藝術家開始“回歸繪畫”,架上繪畫似乎又出現涅磐的希望。王音則置身事外,他一直在從事平面繪畫。在他看來,二維空間的限制反而帶來的無限的想象緯度和自由。至于架上繪畫的前途和希望,不是他的使命和責任。
“從大學畢業直到現在,我都是在思考同一個事情。我工作的目的不曾改變,當然其中會出現一些別的方法,旁的形式,都是為了更深入地觸及這個問題的核心。
所謂回歸繪畫,跟我沒有關系,繪畫的本質是我個人化的工具。對我來說比較內斂,是一個非常好用的手段。
回歸是假問題。真的問題是,每個藝術家在面對自己的材料的時候,都有不盡相同的理由,我沒有振興繪畫的使命感。這樣我自己就不會有什么困境。”
王音看來,“繪畫始終是一件樸實的工作”,“修地球”是他對自我形象和工作性質的解讀和自嘲。不過讀他撰寫的文章,卻不禁驚嘆于文字中透露出的詩性的哲理。他就是這樣一個夾雜在埋頭勞作與縝密思考之間的,兼工所向披靡的“革命”與溫情脈脈的“浪漫”的藝術普羅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