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個傷心的理由

與WL相識，緣于幾年前我在《江門文藝》雜志上發表的一篇文章。當時感情極度空虛，很需要友情慰藉，便在文末留下了地址，結果收到了很多來自全國各地甚至國外讀者的來信，WL便是其中的一位。在那么多的來信中，wL那封信就如萬綠叢中一點紅，特別引人注目，筆鋒清秀飄逸而有力，女孩子能夠寫得這么漂亮的字真是很少見。并且她的信寫得相當有文采，像讀散文一樣，給人一種很美的感覺。看了不忍放手，這封信被我放在枕頭下，一有空便拿出來看。WL在信中告訴我她來自四川酒城瀘州，大學畢業就到廣東來了，現在在一間公司做英文翻譯。酒城瀘州，那正是我的家鄉，這個WL不就和我是真正的同鄉嗎，能夠在幾千里外的南方遇到一個家鄉人不能不說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況且，她寫的信是那么吸引我。于是，我給WL回信告訴她我也是瀘州的，很高興認識她。很快收到了WL的回信，她在信中那份驚喜，連我都被感染了，她用了三個想不到來形容她的心情，想不到我會是四川的，想不到我們竟然是同鄉，更想不到我會給她回信成為朋友。就這樣信來信往，不覺過去了半年多，我和WL已成了無話不說的知心朋友了。她在信中對我說她在工作生活中遇到的開心和煩惱，而我也在信中對她講自己在寫作中的得與失。有時候，真的很想去WL工作的那個城市，看一下同我神交半年多的女孩子長得什么模樣，是不是像我想象中那樣單純可愛。但WL總在信中拒絕，她說，我們還是不見面的好，給彼此留一個想象的空間，我怕到時候真的見面了，會讓你失望的。我連起碼的炒菜做飯都不會。如果你真的想見我的話，從現在起，每一封信我都會送你11只紙鶴，等到1000只時，我們還在保持聯絡，那么我們就會見面，并且，我會帶著行李去找你，到那時，你來不來接我?我伏在床板上這樣給WL回信寫道，WL，只要你愿意到我這里來，再大的風雨我都會去接你，如果你過得不開心了，不論你以什么理由走。我都不勉強你。望著WL隨信寄來的潔白紙鶴，不禁浮想連翩，這個會折紙鶴的女孩，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呢?天真浪漫抑或成熟深沉。見過很多五顏六色的紙鶴，卻從來沒有像WL折的白紙鶴這樣令我充滿遐想，為之著迷。為了WL的那1000只紙鶴，也為了等到和她相見的那一天，從來沒有在哪間工廠干過一年時間的我，竟然在一家并不是很好的工廠呆了四年多。

終于，收到了第1000只紙鶴。

那天，我正在宿舍看WL的信，手機響了，一看，是個陌生的長途電話號碼，是誰呢?我疑惑地把手機放到耳邊，原來是WL，她告訴我明天就到我這邊來，叫我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記得去接她。霎時間，我像被幸福沖昏了頭的傻瓜一樣，只會說一定會去一定會去一定會去。期待那么久的夢想真的就要成為現實了，我竟然不知道該怎樣去迎接她，只是一個勁地把箱底的衣服翻出來穿上又脫下，好像穿哪件都不夠隆重。四年啊，做出的種種努力、等待，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WL長得什么模樣呢，會不會是那種很丑的女孩子?不然，以她的條件，何愁沒有大把的男孩子追求，犯得著與一個陌生的男孩子寫信交朋友?但我很快又為自己這種以貌取人的想法感到羞愧，一個人如果內在素質差，外表再好看又有什么用，不管怎樣說。明天我們就會見面了。有人說筆友如同網友一樣，是虛幻的，都把彼此想象得太完美。一旦見了面，才發現不是那么一回事，就會后悔不該見面。人們就把這種情況叫做見光死，我和WL會不會也像這樣呢?

第二天，萬里碧空無云，風和日麗，一切都是那么賞心悅目，連路邊的花草都似乎比平時更妖艷動人。我和WL在市汽車總站見面了。WL是穿著一套白色的運動衣過來的。就像剛從學校出來的學生妹一樣，沒有預想中的拘謹，熟悉的鄉音讓我們很快就自然、融洽起來?；氐綇S里，請了半個月的假，帶著WL把我呆的這個城市的大小旅游景點游了個遍。在市郊的卓旗山公園，我們手牽著手爬山玩水。每一個景點都留下我們的歡聲笑語。春天是一個播種的季節，在這里，我們播下了愛情的種子，許下了白首相攜，不離不棄的誓約。

WL國學知識的淵博更是讓我自愧不如，從唐詩宋詞到詩經、論語似乎無一不精，獨到的見解和評析無不令我這個自詡國學功底不錯的人汗顏不已。尤其是她出于職業習慣，時不時冒出的幾句英語最令我頭痛。讀書時，英語是我最討厭的學科，學了幾年英語，除了會寫那幾個英文字母外，能記住的單詞沒有幾個，考試全憑運氣。在科班出身的WL面前，我的知識顯得多么匱乏，但又不敢對她說聽不懂，如果如實對她說了，她肯定會看不起我?；蛟S因此而離開我也說不定。因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我發現，我已深深地，不可救藥地愛上她了。我干脆就什么都不說，我越不說，WL就越覺得我深不可測，我只好故作高深下去。殊不知，這一舉動給以后我和WL相處的生活帶來了無窮的麻煩，她總以為我能聽懂英語，平時講話動輒夾一兩句在里面，甚至全部用英語同我說話。對此，我毫無辦法，只能靠眼神動作去領會她的意思，又生怕領會錯了鬧出笑話，這種日子真是痛苦不堪。好在半個月的假期很快就過去了。我幫WL在一間外資企業找到一份做翻譯的工作，她一有空便到我廠里來找我玩。WL是那種不施粉黛就明艷驚人的女孩，每次來總能引得廠里那幫哥們高聲大叫，星海，你小子是怎么認識到這么漂亮的女孩子，說來聽聽，介紹一下經驗。是嗎，我怎么不覺得。我嘴里雖這樣說，心里卻甜滋滋的，看著別人羨慕的眼光，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在滿足的同時，又不由得有點擔憂，WL無論哪方面都太優秀了，我根本無法同她比，至于文學方面取得的成績更是不值一提，除了剛入道時，拼著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狠勁兒發表了幾萬字外，但再無突破，收到的退稿都可以拿去當廢紙賣換酒喝了。文學這條路看來是前途渺茫，自己都失去信心了，它比高考還難，每年高考還會錄取一半多考生，真正靠文學出人頭地的又有幾個?去補習班學英語，自己想想都好笑，讀幾年書都沒學好，現在去學又怎么學得會?那我的路又該怎么走呢?這個問題困擾著我，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因為，我知道，如果自己平庸下去。不取得一點成績，時間一長，WL肯定會由最初的欣賞慢慢轉化為現實。以她的條件，就算她愿意嫁給我，她父母也絕對不會同意。直到碰到當年一起闖廣東的好友老六，我才算解決了這個問題。

幾年不見，老六已成了當地四川人中的老大，他是開著一輛墨色本田小車來找我的，脖子系著一條指拇粗的金鏈，那豪華的派頭讓我羨慕不已。當他得知我的心事后，拍著我的肩膀說，這還不好辦，你只要有錢了她自然就嫁給你了。現在這個社會沒有錢。誰會跟你過窮日子。聽了他的話。我真是無法反駁。不禁低下了頭。老六又說，星海，這樣吧，你守著廠里那千把塊工資，何時才能發財?干脆你到我的賭場來上班吧，500元一天，怎么樣?500元一天，一個月不就是15000元，我們廠長才5000元一個月呢，這對每個月拿千多元工資的我來說，有極大的誘惑力。況且，我早就厭倦工廠這種三點一線的枯燥生活，覺得這簡直就是浪費青春。現在有一個這樣的機會擺在面前，我有什么理由拒絕?；蛟S，等我有錢了，就會縮短我與WL之間的差距，這至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于是，便答應了老六的邀請，向廠里辭了工，到他開的賭場上班去了。

這里說的賭場，不是澳門那種政府批準掛了牌的，而是地下不公開的、非法的，既然是地下賭場，自然就龍蛇混雜，什么人都有。老六他們每天收了檔就會聚在一起吸毒，看著他們吸完毒那副滿足的表情，心里不由得起了好奇心，真的有那么舒服嗎?沒有傳說中那么恐怖呀，看他們飄飄欲仙似的。老六也一再慫恿我抽兩口，他說，這么多人都抽，就你不抽，多沒意思。抽兩口不會上癮的，你看我，都抽半年了，還不是沒上癮。后來我才知道他說的都是騙人的鬼話。哪有抽半年不上癮的。帶著一半無知一半好奇的心情吸上了第一口白粉，沒想到就從這一口開始，我的理想、追求、愛情便全部毀于一旦。

等發覺自己上癮時，已經無法回頭了，曾嘗試過自己關在房間里戒毒，但那如同萬蟻噬骨的折磨根本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便放棄了。在這期間，WL不斷的傳來好消息，升職了，加薪了。并開心地問我，有什么好消息告訴她。我有什么好消息可以告訴她，給她說我吸毒成癮了，單純的她根本不會相信，眼前的這個戀人會同吸毒、賭場牽聯在一起。我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墮落了。我和WL就如兩輛背道而馳的汽車越走越遠了，我永遠無法走進她的世界，而她也無法接受我的生活。盡管我還是那么愛她，但我所做的一切能夠對她講嗎，我只有選擇逃避，WL來找我，我也以各種理由避而不見。對于我態度突然轉變，WL完全搞懵了，在四處尋找不到我的情況下，惟有拼命打我的手機。為了盡快的忘記她。我便把手機卡換了。

直到一天。WL在的士高門口堵住了我。幾個月不見，她瘦了許多，滿臉都是疲憊，看得我心痛，好想沖過去抱住她，告訴她我是愛她的，但我已深陷毒海不可自拔，還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WL幽怨的望著我說，星海，為什么一直躲著我，是不是我做錯了什么?從認識到現在差不多五年了，你不可能一聲不吭就消失了吧，不管怎么說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我不敢對視她的目光。她說得也有道理，這樣逃避也不是辦法。繼續這樣下去對她的傷害只能是更深，長痛不如短痛，我決定對她說清楚。但怎么說呢，我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一個說得出口的理由。正絞盡腦汁想時，對面走過來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孩，仔細一看，原來是酒吧的陪酒小姐小紅。她走過來摟著我的肩膀說，海哥，怎么在門口站著，不進去玩?小紅這種人由于職業的原因，是隨便慣了的。我正想撥開她的手，轉念一想計上心來，這個小紅不就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嗎，我何不利用她讓WL對我徹底死心呢?主意打定，便出手抱住小紅的腰對WL說，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新交的女朋友小紅。其實我早就想給你說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WL望著我說，為什么?沒為什么，自從我離開工廠后，我才發覺我們根本不合適，你看你都什么年代了，還不會化妝，穿著也單調，整天一套白色套裝，像個學生妹，不了解內情的還以為我誘騙未成年少女，一點都不性感。人家小紅就比你會化妝打扮懂生活，你看，多性感。說完我在小紅的腰上捏了一下。小紅趁勢靠了過來，吃吃的笑著說，你壞死了。WL驚愕地望著我，怔怔的站在那里，臉色由白變青，眼淚滾滾而下。突然，她揚手一耳光打在我臉上，大叫：你無恥。捂著臉轉身便跑了。看著她越來越遠的背影，我的心猶如刀割一般，但又不能追上去拉她回來給她解釋。人的一生中，還有什么比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從身邊溜走卻無能為力更痛苦呢，況且還是自己故意而為的。我知道傷透了WL的心，我的行為已讓她對我絕望，她不會再回到我身邊了。這樣也好，如果是真的愛她，就祝她早日找到幸福吧。

時間又過去了半年。沒有了牽掛，我更加肆無忌憚地和老六他們吸毒。此時的我，眼中只有毒品，WL已從我的記憶中淡去了。因為不斷的有人舉報，老六的賭場終于引起了當地公安機關的注意。在一個晚上出動了幾十名警力團團圍住。來了個大包抄一網打盡，一個都沒有跑掉。由于舉報的人說這里有吸毒販毒的人員，于是，每個人都必須尿檢才能罰款走人，我和老六他們12個人尿檢呈陽性，被拘去強制戒毒品6個月。在戒毒所，我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戒掉了毒癮，身心逐漸開始恢復正常。又想起了WL，她現在還在那間廠嗎，有沒有男友，沒有我在她身邊的這些日子，胖了還是瘦了，開不開心?這些問題反復折磨著我?，F在我才知道，WL其實一直都在我內心深處，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淡忘。因此，我決定出去后就去找她，希望她能夠原諒我，重新回到我身邊。

6個月強制戒毒期滿。戒掉毒癮的我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的走出戒毒所，打了個車便直奔WL廠去。一問，才知道她那次回到廠里，當天晚上就收拾行李走了，工資都沒要，至于去哪里，她對誰都沒說。WL去了哪里呢，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在他鄉愛情故事中很多人都會犯的錯誤，那就是沒有問對方的詳細地址，茫茫人海，我又要到哪里才能找得到她?WL就這樣離開了這個城市，從我生命中永遠消失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生活在自怨自艾中。尤其是每當重游卓旗山公園時，曾經和WL攜手同游的情景就會浮現在眼前。如今，其景猶在，其人已非，曾經的愛侶，那些似曾相似的春光都令我百感交集，心如萬箭穿過。就想起了陸游那首流傳千古的《釵頭風》：

紅酥手，黃藤酒，滿園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望著郁郁蔥蔥的卓旗山，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又想起了WL送給我的那1000只白紙鶴，每一只紙鶴都化為一個傷心的理由涌上心頭，讓我心傷，讓我后悔，讓我痛。

責編 鄢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