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淚水

A

離畢業還有一個月零12天的時候，我的愛情線斷了，天天說著“愛小小到天長地久”的李陽為了出國，以身典當給了那位傾慕他已有兩載的富家千金。因為失戀，我索性留在長沙打工。

在長沙找份事做是不容易的，特別是像我這種相貌平平、不善言辭的剛出道的小女子就更難了。我硬著頭皮沖鋒陷陣，仍然沒有找到工作。學校房管科催了我三次快點騰出宿舍，沒辦法，我在一個叫河下的地方租下一間民房。房子面積不大，僅有8.8平方米，這是房東的一間雜屋，雖說比較舊，但月租只需要80元。

住進去的第二天，我就遇見了房東的兒子——穿著白白的襯衣系著領帶，一派斯文相的帥哥葉思源，據說他還是一家IT公司的“白（領）骨（干）精（英）”。他問：小姐，你在哪兒高就？我說我叫小小，不叫小姐，掃大街都沒人要，可憐、可悲！他馬上笑了，他笑的時候眼睛瞇著，睫毛竟然那么長。

這樣吧，我們公司恰好想招聘一名文員，我給老總說說。

次日上午，我穿著花格子裙子，穿過八一路的一個叉道口，腳還未邁進一家民營公司的大門，手機就響了，葉思源在電話里興奮地說：小小小姐，老總答應了，你趕快過來面試吧！我邊謝他邊雞啄米似的說：好，好。

B

此后，我做了葉思源的同事。公司里暫時沒有多余的房子提供住所，每月給我200元的住房補貼，我也只好繼續住8.8平方米的出租房。當然，我心里還有一個不愿意搬家的小秘密，在生活安定下來后我就禁不住地回想初戀。一句話，一個細節，都記憶猶新。好幾次，葉思源撞見了我“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千秋去”的悲戚戚的模樣，他動情地說：小小，你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神態讓我很心疼。我的心一顫。那幾天，看到葉思源的身影，我的心里就咚咚直跳。我倒吸一口冷氣，老天，別讓我愛上他。要清楚，我是丑小鴨，葉思源是羅切斯特。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他是可憐我而已，他希望我的多愁善感不會影響我今后的工作和生活；就算真的有羅切斯特出現了，也一定要離他遠點。

小女子，貴在要有自知之明！我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說。

葉思源仍舊隔三岔五地來8.8平方米的房里找我，經常待到很晚才離開。葉思源的目光越來越熾熱，我都有些不敢看他了。有幾次，我故意在圖書館磨蹭到很晚才回去，這樣就可避免葉思源的造訪。

倒霉的是，關鍵時刻，我的身體出現了問題。那天我不舒服，仍硬撐著去上班，還沒到公司，就連人帶車滾到了地上……在醫院里，救我的大媽問我在長沙可有親戚朋友，我茫然地搖搖頭，無比凄楚。突然，我想到了葉思源，打通他的電話時，猛地有種踏實、幸福的感覺。

住了一個星期的院，回到8.8平方米的出租房里，葉思源說：小小，我代你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你需要靜靜地休養。每天，葉思源不但買回一袋袋高級補品，還燉湯給我補充營養，房東老兩口也不時過來噓寒問暖。當聽到兩位老人稱呼“閨女”二字時，我溫暖得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兩行熱淚。要知道，這種呵護，對一個在外打工的女孩，是彌足珍貴的。

那個晚上，我感激地對葉思源說：遇上你們一家人是我前世燒香拜佛討來的福。上天讓我們走在一起，這算不算是一種緣分呢？葉思源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枚戒指，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小小，我買了很久，現在我想認真對你說，我很喜歡你……嫁給我。

我也喜歡你，真的，從我住進來第一次見到你開始。可是……我說得很困難，可是我們不合適，我配不上你。其實，其實……我的心如一顆水晶玻璃球掉在水泥地板上，七零八碎。

他驚愕：你太杞人憂天，不像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高材生。愛是沒有貧富之分，貴賤之別的……小小，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是一個有血有肉有主見的女孩。我看中的是你的純真、你的善良、你的上進，這比金錢要貴重得多。他貼近我一點，繼續說：我愛你，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呢？假如你非要認為我們門不當戶不對，可以，我立即搬出家里，像你一樣，在外租一間8.8平方米的房子。

我哭了。他手忙腳亂地擦去我臉上的淚，連聲說對不起，然后不知什么時候，他抱住了我。

我覺得我從來沒有像那一刻那樣幸福過。8.8平方米的房間里，柔情四溢，溫馨無比。

那一晚，我甜甜地睡去。

C

戀愛的滋味真美好。每日，葉思源十分細膩、溫存地滋潤著我這尾小魚，他說我是尾美人魚。我不相信，小小粉拳捶在他的腰際，嚷嚷道：是魚，不是美人魚！我不喜歡你這個馬屁精。但是，我的心里早已如一朵盛開的花，一下子醉倒在他的懷里。

因為戀愛，葉思源和房東老兩口，不，應該稱呼為未來的公公婆婆，三番五次地勸說我告別8.8平方米，搬到他們已經打掃干凈的那間16.8平方米的房間。我不答應，我說：沒有辦證之前，還是住8.8平方米合適，否則，別人該說我是有目的的小女子了。

葉思源用力地摟了我一下，又摸了摸我的臉，溫柔地說：小小，我真服了你。我笑著對他說：難道你不知道，唯小人和女子不可理喻也！何況，我是不折不扣的小女子啊。

兩個相愛的人打情罵俏的日子真是美麗如斯。許多夜晚，8.8平方米的房子里總是充滿柔情蜜意。我像一只溫馴的小貓蜷縮在葉思源的懷中，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掰著他的手指，漫無邊際地想浪漫的心事：和他結婚、生子，男耕女織，過幸福的生活。

我沒想到今生還能見到李陽。我和葉思源要結婚的時候，居然還忘不了那個人。原來，李陽和那個富家千金的速戀結束了，加上學業不順，他心灰意冷地回國，接著他并不太費力地就取得了我的諒解，對這個曾讓我癡迷的男人，我無法不留痕跡地將他忘卻。可是我該怎樣向葉思源解釋呢？又該怎樣對著已經在看家具準備結婚的葉思源說分手？漂在長沙，8.8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堆滿了葉思源給我的幸福，他對我的感情，就像我看到的湘江水。

我不能。

我覺得自己很累，真的很累。

我想跟李陽走，可是我不能舍下葉思源。那天，葉思源非要帶我去岳麓山下的湖南師范大學里的商業街吃長沙有名的麻辣臭豆腐。直到辣得臉頰緋紅我們才結束，他忽然說：小小，我知道你早已將他融入生命里，兩年多時間，縱然我費盡全力，還是沒能把他趕出你的心。我呆若木雞，支支吾吾，還沒有想好說什么，他又聲音低沉而痛楚地開口：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也知道你不知如何開口，可是我還是已經看到了你電腦里儲存的日記，脫胎換骨也無法抹去他啊。葉思源說著說著，落下淚來，然后，他看著我：公司打算開拓南京市場，派我去負責。明天……明天，我就要離開長沙。

然后，他就走了，再沒有回頭。

葉思源去了南京的第二天，李陽出現在了8.8平方米的出租屋，他幫我整理行李，隨后，我們乘火車離開了江南這個古城，先到廣州，在一家貿易公司做事。半年后到了深圳，住在華僑城一個住宅區的一套兩室一廳的出租房里。李陽進了一家外企，我則做“SOHO”，在家工作，同時也為了更好地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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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靜了，我再一次和李陽討論結婚的事，我說：我要結婚。我要把你牢牢地抓在手里。李陽笑嘻嘻地安慰我說：親愛的，別急！我們的事業還沒有開展就結婚，聽起來很沒有上進心。于是他說服我再等一年，等他的工作有了一點成就再舉行隆重的婚禮……李陽親了親我的耳朵說：寶貝，我早就是你名副其實的相公了，煮熟的鴨子是不會飛走的。

我的臉讓他挑逗得粉紅如桃花，這個家伙總是善于油腔滑調，討我的歡心。我無可奈何地答應了。偶爾，我也會想起葉思源。

晴天霹靂，一切沒有一點先兆。元旦，杭州之旅因為李陽的加班泡了湯。我失落地流竄到廣州會友，計劃三天后回去。鬼使神差，我提前一天返回。打開門，愣住了。床上，李陽與一個小姐糾纏在一起，胸罩、內衣、襪子等衣物如天女散花般滿地都是。可以想象他們是怎樣急切而浪漫地展現自己的一切。

我的淚肆無忌憚地洶涌而出。心，“當”地一聲落下來，碎了一地。

你太過分了!“砰”地一聲，我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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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禮拜后，我決定離開深圳。李陽氣喘吁吁地追到車站，哭喪著臉：小小，別走好嗎？我冷漠地搖搖頭，說：心已碎了一次，第二次再碎了，怎么修補也是無濟于事。我，這個世界上最狼狽的落魄小女子臨上火車，給李陽留下最后一絲微笑，不過，表情十分凄楚和悵然。

我追悔莫及，終于明白自己“任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的愛情是大錯特錯了。車上，我強烈地思念起葉思源，懷念那間8.8平方米出租房里的幸福……不知不覺，淚流滿面。為什么，為什么我們擁有時不知道好好地珍惜，從不去愛護它，不去珍惜它，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等最寶貴的東西從自己身邊輕輕滑落了，丟掉了，失去了，才悟到其珍貴，生出無窮的悔恨？

終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氣打通了葉思源的電話，問他8.8平方米的房子里還有幸福的空氣嗎，我想住進去，一輩子也不出來。

好啊！我一直鎖著門，房子里保留著那些幸福的空氣。葉思源誠懇地說。那一刻，淚水偷偷地流了下來，澀澀的，甜甜的。那是幸福的淚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