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顧長荔
采寫/秋綽
我懷孕了,您打電話來說,您想來照顧我。我說,已經把姑媽接來了。您在電話里大罵,姑媽,姑媽,你就知道姑媽,老娘生你養你還不如姑媽親!是的,母親,你說得很對,在我心里姑媽確實比您親。您生了我,可我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從你懷上我算起還不到兩年吧,我兩個月你就把我丟給了奶奶;三歲時,奶奶去世,我又到了外婆家;七歲時,外婆也去世了,舅媽不高興我再住在他們家,我又流浪到了姑媽家,然后一直跟著姑媽直到上大學。
您確實也養過我,您和爸爸每月寄回來的錢,讓我知道在這世界上我有父母。可是小時候,我想要在您的懷里撒嬌,我想像別的小朋友那樣坐在爸爸的腿上和他玩“我們都是木頭人”游戲,你們給過我嗎?這些對別人家的孩子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于我卻是最大奢望。我甚至在夢中無數次夢見過和您們在一起的情景,半夜在夢里笑醒,甜甜地回味,然后在黑暗里傷心地哭泣。
每一次您們回來看我,我哭著鬧著要跟您們去時,大人們總是哄我說,您們是為了我出去打工掙錢,掙錢來給我買新衣服,買糖吃,可我仍然哭鬧不休。哪里知道,新衣服和糖對我來說已經毫無誘惑,我心里只愿和您們在一起,只盼望您們能把我帶走。
每一次您們走后那幾天,我常常是飯不思,茶不飲,一個人悄悄地,悶悶地坐在一個角落想您們,想著想著眼淚就無聲地滑下來。漸漸長大了,我知道了那就叫思念,而在我的記憶中,那些時光都是在思念的煎熬中度過的。
我大了,也不再那么強烈地想,那時,您們在外面又生了弟弟。弟弟比我幸運,因為早就沒有了奶奶外婆,沒地方送他,只好把他帶在身邊。因為有了弟弟,您們更忙碌了,回來看我的次數也越少。以前一年總會見上一次吧,有了弟弟后,兩三年都難得見上一次,說車費太貴了,而我去那里又沒住處等等。
就這樣,似乎在不經意間我長大了。我高中畢業,考上了大學,回來了,看著您身邊的男人和爸爸身邊的女人,我才知道您和爸爸不知在哪一年早已經離了婚,并各自成了家,弟弟跟了您,我跟了爸爸,而爸爸仍然把我放在姑媽這兒。這時我才知道,我原來早已經沒有家了。您對姑媽說:“真快!一轉眼我的女兒就成大姑娘了。”我在旁邊用眼睛看著您沒有吭聲,卻想哭。
是的,您看見我長成了一個大姑娘,可您知道您的女兒是怎樣從一個小姑娘長成大姑娘的嗎?
七歲那年我到姑媽家,看姑父的臉色就知道他不歡迎我。他從不拿正眼看我,他和我說的話還沒有對家里養的那只貓多。我盡量乖巧懂事,不惹他生氣,因為他一生氣就要罵人,摔東西,有時還要打姑媽。我不知道年輕漂亮的姑媽,為什么要嫁給他這樣一個又矮又丑且大她十來歲的男人,也不知道為什么姑媽在他面前總是顫顫栗栗的。后來,從他的罵語中我才曉得,奶奶家的那座簡陋的平房是他出錢修的,殘疾幺叔娶媳婦花的錢也是他出的,姑媽是他用錢換來的。
他不在家時,我和姑媽輕松自在,有說有笑,他一回來,我們倆就像老鼠見到了貓馬上斂聲屏氣,生怕哪點不小心又惹他生氣了。
他自己不能生育,卻常常把氣發在姑媽身上。有一次,姑媽和一個送蜂窩煤的男人多說上了兩句話,姑父劈頭蓋臉就打姑媽,一邊打一邊罵姑媽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就知道在野男人面前賣弄風騷。年幼的我只有在旁邊哭。
第二天,我悄悄叫姑媽別跟他了。姑媽苦笑著說:“姑媽一沒工作,二沒房子,不跟他了,怎么生活下去?”
我十三歲來初潮那天,上午在學校上課時我就感覺到下面不對勁,中午放學回家,我進寢室關上門看,內褲上已經沾滿了血。那天幺叔家有事,姑媽到鄉下去了。吃過姑媽臨走前給我和姑父準備的午飯,我就一直在寢室里磨蹭,等著姑父快點去上班,好到他們的臥室找衛生巾。
可平時都走得挺早的姑父,那天中午一直坐在客廳里看一個電視劇,眼看上課的時間就要到了。好不容易等到姑父去衛生間了,我快速跑進他們的臥室,拉開抽屜翻找,我還沒找到就聽到了姑父出來的腳步聲。我慌忙起身想跑出房間,姑父已經堵在了門口,正陰風黑臉地望著我,厲聲說道:“好啊!真的是家賊難防啊,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我囁嚅著說:“我不是偷東西,我是找東西……”他揚手給了我一巴掌,吼道:“你找什么東西啊,還嘴硬!”我捂著臉哭著跑了,我怎好意思跟他說我要找的東西,我又怎么能跟他說得清楚?
下午上課我一直坐在座位上不敢起身,雖然那是穿秋褲的季節,但血還是浸出來了。放學時,我等到打掃衛生的那兩個同學出去提水時,才慌忙把外衣脫下來拴在腰間,吐口水把凳子上的血跡擦干凈才回家。
回到家,姑媽正在哭,她又挨姑父打了,因為她幫我分辯了一句:我們顧家的孩子不會偷東西的。姑媽看見了我的異樣,跟著我進了寢室……第二天,我真的偷了姑媽的錢,偷了兩元錢,中午時,我在出租電話上跟您打電話。電話通了,接的人說,要到車間去喊您。我感覺等了許久,您終于來了。
一聽見您的聲音,我哇地一聲哭了。我要您來接我,您罵我怎么那么不懂事,說你們那邊根本沒有我住的地方,也沒地方安置我讀書,叫我好好在姑媽家呆著,然后您啪地掛了電話。
付電話費時,差了五毛錢,我紅著臉對攤主說改天給他補上。他瞪著一雙猥褻的眼小聲對我說,叫我讓他摸一下我的臉就成。我想摸一下臉反正也沒關系,就湊了過去。他見沒人注意,就在我剛剛發育的胸部用力捏了一把。
那以后,我一路過他的攤子,他就跟我搭訕。嚇得我以后上學只好繞道而行,再也不敢從他攤子前經過了。
上高中上時,我和班上一個男生戀愛了,我們不時約會。有一天,我們躲在縣城公園里假山后面擁抱親吻,被提著鳥籠在公園里轉悠的姑父看見了,我嚇白了臉。我以為他會告訴姑媽,也會受到他的責罵,可我提心吊膽地回家后,姑父居然若無其事的,那晚,吃晚飯時他還破天慌地給我夾了菜,以后也一直平安無事。
但慢慢地,我發現姑父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一雙小眼睛賊眉賊眼地老往我胸上掃,也不再動不動就罵我了。那時我的胸部已經發育得很豐滿,我想也許都是它們惹的禍,于是我把我的每一個圍胸都折了兩條折子縫起來,穿的時候就可以使勁把胸束平一些。我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阻止姑父對我的邪念。
但我徹底錯了。姑媽不在的時候,姑父和我說話時總是湊得近近的,滿嘴的臭氣呼在我的臉上,還不時用手拍拍我的肩,或拉拉我的手。那個親熱勁,就像我剛來他們家時他對那只小貓的樣子。而我只能一味地躲閃,我不敢得罪他。
不久我發現衛生間的鎖莫名其妙地壞了,我進去解手時總是提心吊膽的,姑媽不在家時我就不敢進去洗澡,晚上睡覺也只好溜到同學家去睡。
有一晚,我睡到半夜,被什么響聲驚醒。我屏氣靜聽,是有人在弄我的門,我摁亮了燈,大聲地喊姑媽,這時我聽見了姑父的腳步聲朝衛生間走去。以后我睡覺除了鎖上門,還要拖書桌來擋上,在那些擔驚受怕的夜晚,我是多么孤獨無助。
高二的暑假,有一晚在睡前喝了一瓶姑父遞給我的鮮橙汁。半夜的時候,我被吵架聲鬧醒,迷糊中我睜開沉重的眼皮,瞟見姑媽和姑父在我床前打架,而我的身子光光的。我一驚,想爬起來穿衣服,可四肢無力像棉花,頭也暈得厲害。我躺在床上看著姑媽終于把姑父推了出去,然后擁著我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對我說:“沒事了,那個畜生沒有得逞。”
那晚后姑媽一直睡在我的房間。不久,姑媽和姑父離婚,姑媽凈身出戶。我和姑媽搬到了一處簡陋潮濕的租房,姑媽靠給別人做鐘點工和撿破爛為生。母親,那時候你在哪里呀?
結婚前,我就和我的老公講好,以后我的姑媽要和我們住在一起,我要為她養老送終。我們回老家一起去接過姑媽兩三次,可她總是推托,一個人繼續住在那簡陋潮濕的租房里。她一天不來,我的心就會一天不安。這次我懷孕了,總算有了借口終于把她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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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陳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