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窗外飛舞的雪花,一絲牽掛延伸到了不知地址的海角天涯。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撥開滿世界的銀白從遠方走來……
和浩天相識在一個多雨的秋天,演繹了一個淋著雨的故事。直到走到這條風雨之街的盡頭,天還下著雨,我忘不了淚水是怎樣在他的臉上奔流。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當初浩天為什么會選擇我作為追求的目標。那時我是班長,又是一只丑小鴨,詩畫小有名氣,清高固執。他是校樂隊的指揮,臭名遠揚的浪蕩公子,據說他的女友夠兩個排。無論性格愛好還是外表,我們都處于兩個極端,而且我從心底里蔑視他。
我們的交往,緣于有一次我突然發現他在偷看我的日記。當時我把日記從他手里奪過來,狠很地摔在桌上,一陣拳打腳踢把他趕走了。晚上我在語文課本里發現了一封長信,浩天在信中向我道歉,說他不知道那是我的日記。他說我是一個很特別的女孩,想和我交朋友。他講了他童年的不幸,他說想結束這種無聊的生活卻沒有人能幫他。他說你學習好,心地善良,請你幫幫我吧……讀完他的信,我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給他回了信,我說我們還是做兄妹吧,我不想讓人們以為我和你那些女朋友一樣。我以為這樣就可以把自己保護起來,許多年后回想起來,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幼稚。從那天開始我們總是在校外碰巧遇上,在班里他也總向我請教問題。他的溫柔讓我感動,但我從沒認真過,從小生活在父母的爭吵和冷漠中,養成了我拒人千里之外的性格。我的朋友勸我不要和他交往,我說我們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系。后來幾乎全班的同學都勸我不要相信他,我說:“你們不明白,我和他真的沒什么,全班同學哪個沒問過我題?我對每個人都一樣。”我以為眾人皆濁我獨清,總有一天人們會理解我。
一天早晨我因頭疼沒上早操,無意中發現浩天桌上有封信,我知道那是寫給我的就打開看了。信是寫給別班一個女生的,與曾經寫給我的幾乎一模一樣。原來他一點都沒變,人們對我的誤解我不在乎,我相信有一天大家會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可是他卻如此不爭氣,又傷心又委屈的我大哭了一場,很長一段時間我無法從憂傷中自拔。原以為從沒有開始也就無所謂結束,事情過去了自己可以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沒想到最后最想忘卻的卻成了最深的記憶……
浩天身邊的女孩子依然不斷地變換,我依然清高固執,沒有人能打開我心里的結。一年后,浩天要退學,臨走他給我寫了封信,他說有些事一定要和我說清楚:一年前他不是要故意傷害我,因為我們班主任找他談過話,委婉地暗示他離我遠點兒,以免影響我的學習,他照做了。他說:可是我沒想到從那天起你再沒有開心過,其實我對你真的和對別人不一樣,對你我是認真的,我不想帶著遺憾走……
他去了濟南,開始了漫長艱辛的打工之旅。我們約好在濟南見面,沒想到我考試發揮得不好,考取了與濟南方向相反的一座城市,且是我最討厭的專業。開學都七天了我還沒報到,我想放棄。浩天勸我把握這次機會,他讓我替他圓這個自己圓不了的夢。上自己不喜歡的課真的很受罪,我經常逃課出去玩兒,伙同舍友看通宵電影,以至直到畢業班里大部分同學我還對不上號。
進入中專的第一個生日那天,同學們為我準備了精彩的節目和精美的禮物。黃昏的時候,我把臉貼在宿舍的玻璃上,望著窗外飛舞的雪花,一絲牽掛延伸到了不知地址的海角天涯。忽然,一個熟悉的身影撥開滿世界的銀白從遠方走來,我飛奔下樓,站在浩天面前,心狂跳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舉著一串廉價的糖葫蘆滿大街找我的生日禮物,想找到我喜歡他又能負擔得起的東西真是不容易。后來我們在一家精品屋看中了一串藍色風鈴,是很漂亮的那種藍色,我們學校所有的同學都知道藍色象征著永恒。浩天說:“你把風鈴掛在床頭,每當風鈴響起的時候,就是我在為你歌唱。”他請賣風鈴的女孩把它摘下來遞給我,可是不知為什么,那串美麗的風鈴居然從我們中間落下,砰然破碎。我們都傻了,賣風鈴的女孩趕緊說:“落地開花,富貴榮華,兩位今后一定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還是呆呆地站著,浩天趕緊蹲下去揀起了所有的碎片。
第一次去我家,母親很婉轉地問明了他的家庭和個人情況,非常明確而又堅決地代表全家表明了反對態度。后來我姐姐碰見我初中時的一個同學,那個同學讓姐姐勸勸我不要上浩天的當,姐姐回來告訴我,如果我不放棄他就和我斷絕姐妹關系。我知道那個同學是誰,也知道他對我也許比浩天對我更好,但是浩天比他早一步走近我,而那時我心里不能同時裝下兩個人。浩天決定南下,他要在那里找機會。臨走的那天黃昏,在我們村頭的小樹林里,他說讓我等他五年,他一定能掙很多錢,一定讓我做天下最幸福的新娘,一定會滿足我的任何愿望。我說我不愿讓任何人看不起你,所以我希望你有自己的事業,但是不管將來你有沒有錢,我都會等你回來。
我還是繼續逃課。一天,百無聊賴地在街上走,路邊樹下一個算卦的老頭叫住我,勸我看看手相。那天,那個老頭說了一句關系我一生的話:“……你的第一個對象會出意外,你將有兩次婚姻……”當時我并不相信,可從此像著了魔,看見算卦的就忍不住算一卦,我希望從他們那里得到不同的答案,可是幾乎所有的人都說了同樣的話。我還是不相信,直到有一天,一個在醫院實習的老鄉帶我去醫院玩,我看見一個女孩悲傷地守候著昏迷中的男友。老鄉說他們都是我們的校友,一對感情很好的戀人,今年男孩剛分配到這家市級醫院上班,女孩在另一個城市找到了工作,本來很開心的時候,男孩病了,先天性腦血管畸形,據說他媽懷他七個多月就出生了。他可聰明了,人家都說早產兒特聰明……我沒心情研究早產兒是否聰明,我關心的是他們的將來。我一下想到了我和浩天,突然感覺那個將不再醒來的男孩就是浩天……原以為自己不在乎功名利祿,能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原以為只要不向世俗低頭命運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老天卻和我開了這么大一個玩笑;我不愿向命運低頭,可我又怎么敢拿相愛的人做賭注呢?
我沒有直接對浩天說分手,我知道我說了他也不會相信。我央求同桌幫我,讓她把我寫好的信抄一遍,以她的口吻告訴浩天我已移情別戀。浩天不相信,寫信問我,我說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用再隱瞞什么,在現實與夢之間我選擇了現實,信中還夾了一張我們宿舍所有影集里最帥的一張男生照片。他還是不信,因為那時電話離我們還很遠,所以他又寫快件問我同桌,我讓同桌寫信證實。我同桌說什么也不干,她說她這是在犯罪,我軟磨硬泡,她都快哭了。我不想前功盡棄,硬逼著她寫了最后一封信。
浩天很快回來了。無論他怎樣哀求我都沒有心軟,淚水在他悲傷的臉上橫流。我想起他給我買的那串藍色風鈴,無論他怎樣努力都無法把它粘得完好如初。我們的愛情也許就是如此,美麗卻脆弱,根本就沒有永恒。
分手后我不再想他,把關于他的一切都銷毀了,更不去打聽他的消息,只希望我的生命里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個人。偶爾一次,好友似乎漫不經心地說,浩天回來了,他得罪了黑社會:老大讓他殺人,他如果殺了警察就抓他,不殺,老大就殺他,他就跑回來了。我很久沒說話,最后問:“深圳的黑社會只在深圳吧?到別處去就沒事兒了吧?”好友沒說話,原來她已經睡著了。我嘆了口氣,整個晚上都沒有睡意。
后來我的家庭發生了很大的變故,我畢業后也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很多男孩子想幫我,大多都是我的校友。他們說見過我的文章,記住了我的名字。我誰也沒接受,我承擔不起太多的愛。
參加工作時,我和浩天已經分手六年,我同學的孩子已經會叫我“阿姨”了。她們說你該成家了,不為自己想也該為你的親人想想。我說下一個不管是誰我都不再拒絕,于是遇上了我的老公。他知道我對他的態度,但還是說寧愿讓我克死也不會放棄我,他還堅信他是這個世上最愛我的人,將來我也一定能喜歡他。我相信了他,并在認識他半年后嫁給了他。
結婚三年后我們依計劃要了孩子,懷孕兩個月時,丈夫突然被確診患有腦瘤。是不容樂觀的膠質瘤,一年后做了第二次手術,年輕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我一個人帶著孩子,照顧著雙目失明的他,還要按時上班,忙得都不知道累了。婆家和娘家都幫不了我,一開始娘家就因為丈夫家窮不同意這門親事,如今我遇上這樣的事,婆家都不幫,我更無法依靠他們,心里的苦和累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后來同學們陸續知道了我的情況,他們都說有事盡管說,都經常問我需不需要錢。有個斷了聯系多年的同學說:“我正想買臺電腦,知道這些事后,我不買了。我把錢存上,你什么時候需要告訴我一聲。”雖然給丈夫治病花了很多錢,遠遠超出了我們的經濟能力,但是我不愿讓丈夫背負太多的人情債。既然我希望他活著,就要讓他活得有自己的尊嚴。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經常收到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發的短信,全是關心和祝福。大約兩年后我忍不住回了個信息問他是誰,他說你真的完全把我忘了嗎?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嗎?我是浩天啊!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關注著你,你還記得你送我的那個白皮的本子嗎?我一直用著它,用它記錄我所有朋友的電話號碼,這些年是它給我帶來了好運。我說我連自己多大都忘了,更別說什么本子了,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現在過得還好嗎?他說我洗過盤子,做過面包,蒸過包子,扛過大包,當過廚師,開過飯店,現在經營著一家公司,有車有房。我說過會給你幸福,現在我有這個能力了。我說,我現在已經很幸福了。他沉默了許久說,需要錢時告訴我。
有人曾建議我找個情人,我說我丈夫的一生已經夠可憐了,那樣做是對他的侮辱。苦點累點都可以熬過去,但我無法忍受良心的譴責。我相信風雨過后會是晴天,沒有故事的生活也會一天比一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