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幾乎全中國的老少婦女,一夜之間全部套上了一種叫做“健美褲”的怪東西。
生于上世紀70年代后期,懂得臭美的時候,爸爸已經有一份固定的工資,而經營幾畝薄田的媽媽,一心想成為村里的第一個社會主義“萬元戶”。在那種蒸蒸日上的氛圍里,盡管衣食尚缺鮮麗的色彩,但整個童年的記憶里,倒也沒有多少灰色的成分。
身為家里三個孩子中的老大,又是爸爸千般呵護疼愛的女兒,穿出來的衣服,總算對得起得益于父母遺傳的帥臉蛋,在小伙伴們中間,很是贏得了不少羨慕或嫉妒的目光。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流行了一段褲管窄窄褲腳肥肥狀如掃帚裹住腳后跟的喇叭褲。鄰家哥哥天天穿著他那墨綠色的喇叭褲,甩著燙了一點卷卷飛邊的長長的頭發,從我家門前故作瀟灑地晃來晃去。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被他吸引,拼命希望自己早一天長成隔壁姐姐的身材,也穿了高跟鞋和喇叭褲把哥哥清脆的口哨聲引到自己身上來。媽媽看不慣喇叭褲,說好好的孩子也能穿出流氓的味道。媽媽一般會到城里買一些素色的布料,請人為我們量身裁剪,她再瞅農閑時節用自家縫紉機把衣服做好。幾乎所有的褲子都被做成肥肥的筒褲,夏天作單褲,冬天套棉褲。有了這樣一條褲子,應對一年的季節更替總顯得那么綽綽有余。好在小孩子也不懂什么身段體型,這種褲子對于翻墻爬樹下河撈魚等形形色色的農村特色“體育項目”,實在有百益而無一害。于是,對于媽媽的設計不僅滿意,簡直非常滿意。
小學畢業的時候,沒想到調皮搗蛋天天逃學的傻丫頭,居然考出全鄉第一名的好成績。爸爸樂得合不攏嘴,特批了一筆專用資金讓媽媽給我買幾身漂亮衣服。媽媽總算幫我奢華了一回,上衣是一件長袖襯衣,兩件短袖襯衣,顏色當然全部是純凈的白,樣式的區別僅僅在于領子的尖尖或圓圓。媽媽對顏色的偏好一直影響到我現在,櫥子里幾乎所有夏天的衣服都是白色系列,這眼光以后也許永遠都不會改變。褲子和裙子的布料,是我第一回穿的“人造棉”,腰部用了寬寬的皮筋緊緊卡住恥骨,從臀部開始的感覺就是異常爽滑輕盈,飛跑起來居然無阻無礙,藏藍和白色的搭配竟有意料之外的和諧。那一年我的身高猛增到165cm,鏡中細細瘦瘦的小人兒,平添了一些裙裾飛揚的味道。
從此以后肥腿筒褲的誘惑再也無力抵擋,我細長的雙腿一直沒有走出“筒褲”或是后來的“裙褲”后后來的“水桶褲”的包圍。
應該是中學三年級,那一年幾乎全中國的老少婦女(只要年齡不超過60歲),一夜之間全部套上了一種叫做“健美褲”的怪東西。它與連褲襪有異曲同工之妙,褲腳處多出一根細細的帶子攀住腳心防止上移。中國的大街小巷,放眼望去,全是曲線畢露的黑色的粗腿或細腿。據說這種褲子的彈性不錯,瘦則瘦矣,穿起來倒也舒服。媽媽抵不住誘惑,為我和她自己各買了一條。身材壯碩的媽媽,硬生生套上那種褲子不敢出門,只好多穿一條平常的褲子在外面,逢人就撩起褲腳說俺也買了一條“健美褲”。我的那一條則始終都沒有穿過,我的雙腿自由慣了,不喜歡被緊緊纏裹,更不喜歡的是“健美褲”搭配白色旅游鞋的公式式穿法。我也有幾雙旅游鞋,不過只用來配牛仔褲。
上班以后,用自己的工資置行頭,更隨意,也更自由。常常流連于各種褲行,選購自己喜歡的肥褲,顏色不拘,款式不拘,不問流行,不懂跟風;夏天多以絲質為主,春秋則以棉布為主,冬天當然是厚實的精紡羊毛。
最喜歡一條黑色裙褲,只可惜是化纖的料子,垂度和飄逸感不錯,腰線臀線非常熨貼。自胯部開始,雙腿的兩側各有四只小巧盤扣系住寬寬的褶子,褶子蓋住了一條寬約2寸大紅色繡了盤龍圖案的鑲嵌進去的杭緞。風擺楊柳走起來時,富麗的紅色在黑色的擺動中不甘心地若隱若現,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去,應該有驚艷的效果。買了黑色短袖高領羊絨毛衫和大紅織錦披肩來配它,我的氣質古典大氣,腳步優雅從容,只要再挑一件祖母留給我的精巧銀飾,就可以自信地走進這城市的任何正式場合。每次穿出去,松松挽了某男手,總能吸引到24K黃金純度的回頭率。
上學的時候,有男性朋友送了一條紅格子背帶裙褲配我蕾絲花邊的白襯衣,穿出來特清新特淑女。盡管媽媽一再交代,對人家沒意思別輕易接受對方的禮物特別是衣服,只因為太喜歡還是破了例。不過把一個月菜金和零花錢狠狠心托人還過去,并且寫了紙條說不接受這點銀子就不接受衣服。但終還是心虛,不太敢在校園里穿。上班后,再作這種妝扮分明有裝嫩的嫌疑,所以盡管愛到一直帶在身邊,一直掛在衣櫥中顯眼的位置,卻再也沒有穿出去的心情。而那個聰明的男孩子,就這樣,被一直裝在了記憶里。
去年夏天,家門口的一家小店掛出來一條絲質淺灰長褲,普普通通恬恬淡淡的樣子,初看到并沒太在意。老板與我相識多年,基本上算關系一般的朋友,卻一反常態一再推薦我穿起來試一試。拿起它之前看了看標價,居然價格不菲得毫無道理。老板找來合適的號碼,試衣間里褪去自己米白色純棉燈籠褲,再把它輕輕提起,想不到啊,絲絲入扣,可體到每一個細微之處。鏡前走了兩步,舒展自由的感覺,一如從小臨摹到現在的隸書,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這也是人與衣服的緣分吧,愛得沒有任何道理。那天帶的銀子不夠,老板只收了一點定金,就把褲子包好遞到我的手里說哪天方便再把錢捎過來吧,難得這褲子這么配你。出于對老板的感激,還錢當天,又為這褲子選了一件昂貴得莫名其妙的無領真絲純白短袖上衣,害得老公半個月不交零用給我。
老公這家伙,是暗自欣賞了我許多年的優秀男青年。一天天看著我褲腳輕揚,長發飄飄,居然定力十足。在我上班后的第六個年頭,他終于在一條短信里說:“做我的老婆吧。帶上你所有的肥褲,我家有足夠大的壁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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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烏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