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新鮮,我苦于沒有英雄可寫,
盡管當今之世,英雄迭出不窮,
年年有,月月有,報刊上連篇累牘,
而后才又發現,他算不得真英雄。
——拜倫 《唐璜》 第一章第一節

1913年,法國作家夏爾#12539;佩吉說:“世界自耶穌基督時代以來的變化還不及過去30年的變化大。”他所指的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所有情況:歷史感、種種信仰和生產方式,以及所有的觀念。同樣,在之前的30年間,中國社會上演了整個商業歷史中最重要的一場實驗,這場實驗的主題是:向上、快速變化和資本的互動,而非簡單的所有制。用佩吉的話來描繪這段時間相對過去的勝利、工商業財富相對土地財富的勝利無比恰當。
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地上建筑還是人們對自身地位的認同,都在向更高的方向生長,不可抑制,同時,人類的視覺和心理都受到了快速變化的挑戰,景物開始消失或再生、接續和重疊,風景閃爍不定的表面因為人們坐車迅速通過時的視差而造成了夸大的相對運動感(附近的景物比遠處大廈的尖頂移動得更快)。速度將更多的主題壓縮進同樣的時間內,反過來說,留給人們思考的時間變得更少,對財富的渴望讓人們變得焦慮,資本的流動贏得了人們最多的關注目光,企業家們成為了這個巨大實驗室的主角。
壯烈在路上
從不犯致命錯誤和一貫勝利的“007”式企業家不但缺乏戲劇感,同時也在商業歷史中不可能存在。目睹太多讓人熱血賁張的戰略計劃在進行中折戟沉沙后,研究中國企業案例的吳曉波認為:“對于一部企業史來說,接連不斷的企業失敗案例是一條最重要的主線。失敗是一件讓人遺憾但并不可恥的事情,它往往伴隨著偉大的創新和冒險,在某種意義上,正是燃燒在企業家內心的那股不甘平庸的勃勃野心,在一次次顛覆著陳舊的秩序,掀起商業上的巨浪與革命。”從這一點上說,中國企業家們所做的最大貢獻,就是用失敗開始了這樣一個偉大的啟蒙進程。其中的一大特色就是企業的興起和衰落都極快,所謂“英雄莫問出處,富貴當思緣由”,企業家們的成功絕非一蹴而就,像當年的健力寶李經緯和張海、三九趙新先、科龍潘寧和顧雛軍、德隆唐氏兄弟、順馳孫宏斌、三株吳炳新、托普宋如華、巨人史玉柱等等都曾叱咤風云,然而經歷人事變更、企業動蕩,便立刻開始走下坡路,跌倒在自己最后未完成的作品里,倒在一個碩大無比的夢想中。驀然回首,似乎只有史玉柱依靠《征途》游戲重新站了起來,像還在燃燒的孤零零的一只商業精神的火炬,給商業精神的復蘇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感嘆號,令人扼腕嘆息。
權力的面孔
權力是什么?政治學家約瑟夫#12539;奈先是將之比作天氣,聊起來容易,弄懂卻很難;接著他又把它作比為愛情,“行易知難”。這描繪了30年來中國企業家面對的兩大困境,一個是在之前中國獨特的商業環境中起到重要作用的“莫測”的體制、制度等商業外的力量;一個是企業領袖自身難以控制的激情和獨斷。健力寶、科龍、華晨、鐵本等企業的跌倒背后均有前者隱約的身影,而德隆、順馳、三株、巨人等企業的跌倒卻跟后者密不可分。30年彈指,政治權力的影響正在逐漸淡去,對領袖個人權力的反思則正當其時。
做軟件起家的巨人集團,在其輝煌期,業務曾橫跨電腦、保健品和房地產三大領域。為了想要成為“全國典型人物”的個人政治理想,巨人大廈的設計從18層、38層、54層到64層不斷加碼,史玉柱想要把巨人大廈建為中國第一高樓,最終卻陷入資金危機不能自拔,留下一座爛尾樓并為此負債兩個億。面對此情此景,崔顥的《黃鶴樓》或可成為他這第一次失敗的心情寫照——“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史玉柱曾檢討說:“巨人的董事會是空的,決策是一個人說了算。因我一人的失誤,給集團整體利益帶來了巨大的損失,這也恰好說明,權力必須有制約。”之后,他吸取教訓全力運作腦白金,迅速還清了債務,并把管理全盤交給下屬,同時運用一系列資本運作手段,迅速完成了從企業家向資本家身份的轉換。2004年他開發《征途》游戲,2007年更名為巨人網絡,同年赴美上市。
史玉柱重新站了起來,但卻仍然是一個人的勝利。這個成功不可復制,因為其他人不會再有另一個“腦白金”能為失敗提供巨大的現金流。沒有人吶喊助威,也沒有人項背。在史玉柱這場不徹底的個人風格改革中,沒人知道他到底還能走多遠。
加油!加油!把游戲玩兒下去
紀堯姆#12539;阿波利奈爾說:“上帝死于星期五,又在星期日再生”。但企業家們并非上帝,扶植一個企業重新站立起來對他們來說,何其難也。
另一個可資談論的“重新站起來的企業家”是蘋果的喬布斯——商界52歲的哈利#12539;波特,被《財富》雜志稱為“硅谷的自大狂”。雖然每次都穿單調的牛仔褲套深灰衫亮相,但他從未改變過自己好大喜功、盛氣凌人的風格。在實用勝過審美的1987年,因為對設計的完美主義式的不懈追求,他被踢出了自己一手創辦的公司。1997年這個壞孩子又回來了,依舊精力充沛。他說:“我們不必穿越河流到別的地方,河的另外一邊將會走向我們。”1997年,蘋果連續5個季度虧損,如今由喬布斯執掌的蘋果市值達到1620億美元,超過了IBM和HP。與喬布斯不同,微軟的領導者們并不提供幻想和驚喜,獨特甚至執拗的個人思考在他們看來是極其危險的。兩者的對比可以讓我們看到,蘋果一直是試圖創造出有趣的事情;而微軟則是完全的功利主義,缺乏樂趣。過去微軟更容易取勝,現在,蘋果的時代到了。
對于已經成為今日世界核心力量的商業世界,這一點尤其重要。一個平庸而循規蹈矩的商業公司固然可能賺錢,卻無法贏得真正的尊重,因為它將人簡化成純粹的“經濟個體”,將企業簡化為“贏利個體”。比爾式的商業成功當然重要,他使我們的生活更加方便,但只有斯蒂夫式的努力才賦予了生活以意義,他使我們感受到生命鮮活而性感。
我們把這個時代同時看作曾經跌倒的大佬再造江湖的年代。因為喬布斯和史玉柱的重新站起似乎都預告著創業者和商業規則的漸趨成熟。
太陽照常升起
互聯網觀察者劉韌發現:“1995年之前,張朝陽想做個‘舞者’,他沒有成功,1995年之后的互聯網光環使這個不善言辭的‘舞者’成為中國最耀眼的做秀明星。沒有互聯網,王志東是中國一家二流軟件公司的總經理,有了新浪,他一度成為繼柳傳志之后,中國IT第二代的象征,離開新浪,他重新回到一家二流軟件公司總經理的位置。”這似乎印證了時勢與英雄的辯證關系:企業家命運的跌宕起伏充分反映了商業時代的變化。隨著商業規則的完善,眾多孤注一擲的挑戰將成為絕無僅有的體驗,之前眾多企業的落幕對于今后的中國商業,意味著一個充滿迷亂激情與挑戰的時代結束,以后的企業發展將更加理性,但無論如何,生命都充滿了冒險,為何不接受它們?
敢于藐視群眾的商業領袖多是自負的,他們都是跳高選手,熱衷于一下子要一個有點離譜的高度,更多的時候,他們即使跳過去了,過程和姿勢也并不完美。但這有什么關系?也許這并不都是成功的實驗,但我們更喜歡這種人身上仍然新鮮的向上精神和戰斗欲望,永遠竭盡全力,挑戰極限。他們不會選擇做一個普通人,他們尋找機會,但不尋找安穩。他們要做有意義的冒險,要夢想,要創造,要失敗,也要成功。他們寧愿挑戰,也不愿過有保障的生活,寧愿達到目的時的激動,也不愿烏托邦式毫無生氣的平靜。
他們勇敢地面對這個世界,并自豪的說:“在上蒼的幫助下,我已經做到了。”從這個角度說,跌倒的企業家比成功的企業家更可敬,重新站立起來的企業家比一直站著的企業家更具有挑戰未來和等待未來的勇氣。
已經成為過去的未來
費迪南德#12539;謝瓦爾,距里昂市40英里的沃特希夫村的一位郵差,一位超現實主義建筑工。他一生的頭43年中沒做過任何了不起的事情,1879年的某一天,他開始在自己默默無聞的鄉間花園里建造一個理想宮殿。用瓦片、樣子很怪的石頭,跟牡蠣殼、碎玻璃片、鐵絲、鐵片,以及其他雜物造墻。后來的游人發現,凡是沒有被他噴涌的想象力裝飾的地方,幾乎都撰刻著這樣的字跡:“巨人之作”、“一個無名英雄的巴特農神殿,夢境的終結,幻想在這兒變成現實。”、“記住:意志就是力量。”……還有他自己留下的這段感人的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