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游戲與人文追求的自由

[摘要]游戲是兒童精神的全面展示。兒童的游戲精神是一種自由的精神，而自由是人文文化的核心價值。兒童教育的游戲化實踐就是人文的自由取向在現代教育中的重建。

[關鍵詞]兒童游戲；人文文化；自由

兒童的生活是游戲的生活。游戲是兒童精神的全面展示，兒童精神的所有傾向都會在游戲中得以實現和完成。人文追求的自由理想，在兒童那里便是以游戲的精神自在地得以實現。由此，在文化學視野下，幼兒教育游戲化的實踐探索就是克服現代兒童教育教學之科學主義和唯理性傾向的必然選擇。

一、兒童游戲的自由精神

如同工作與紀律。游戲與自由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席勒說：“自由與游戲顯然是一對雙生姊妹”。兒童在游戲中體驗著自由、追求著自由。兒童的游戲充溢著、奔涌著、釋放著一種自由的精神。

游戲中的自由首先表現在，游戲的發生動機來源于個體內部的需要，而非外部力量的驅使和強制。就如胡伊青加所說：“一切游戲都是一種自愿的活動。遵照命令的游戲已不再是游戲，它至多是對游戲的強制性摹仿。單憑這種自愿的性質，游戲便使自己從自然過程的軌道中脫穎出來。游戲是多于自然過程的東西。它是覆蓋在自然之上的一朵鮮花、一種裝飾、一件彩衣?！庇螒蛑械淖杂蛇€在于游戲的目的是非功利的，不是為了游戲之外的某種誘惑、獎賞，也不是為了躲避某種懲罰，游戲只為游戲本身。對此，羅恩菲德說過：“游戲——可應用于兒童一切的活動，兒童的一切活動都是自主自發的，活動本身就是目的”。胡伊青加也說“游戲具有……一種非實利主義的特性”。此外，游戲的過程是松散的，而非程序化的，是“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自我掌握。游戲的內容是虛擬的，充滿幻想的。因此。游戲是一任思想及行為縱橫馳騁的廣闊天地。游戲的規則是變通的，是來自內部世界的自我規定和積極約束，由此游戲是使紀律與自由達到高度統一的活動。正如加達默爾所說：“游戲就是那種被游戲的或被進行游戲的東西——其中絕沒有任何從事游戲的主體被把握住”。

可以說，正是依賴于這種自由的游戲精神，兒童才重新創造了世界，創造了自我。在游戲這樣的一種活動中，它絕不只是直觀地實現了兒童頭腦的、雙手的、眼睛的、嘴巴的、空間的、時間的“六大解放”(陶行知)，更為重要的是，游戲使兒童從現實生活的種種限制和束縛中逃避了出來，并消除了各種真實生活的界限。兒童以棍為馬，以椅為車，讓游戲中的事物超越了其現實的真實用途或意義，兒童以游戲者的身份。營造出一個主觀自我的夢想世界或自由王國。教育家尼爾認為，游戲讓那些幼小的孩子“不僅生活在幻想的世界中，同時也把幻想帶到實際的生活中”，“真實和幻想是如此接近”，以至于我們很難區分兒童世界里的幻想與真實。他說：“我至今未發現孩子們的幻想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和結束的。當一個小孩端著一碗飯去喂一個洋娃娃時，她是否真正相信洋娃娃是活的呢?一匹木馬是真正的馬嗎?當一個孩子讓你‘舉手’并對你開槍，他所想的槍是真槍嗎?我相信孩子們認為他們的玩具是真的，只有那些不知趣的成年人去提醒他們時，他們才會從幻想中回到現實里來”。藝術心理學家德拉庫瓦(H·Delacmix)也說過：“兒童的游戲……對于世界是執著也是遁逃：他一方面要征服它，同時又要閃避它；他在這個世界上架起另一個世界來，使自己得到自己有能力的幻覺”。

可以說，游戲是架接內在主觀世界(夢想)與外部客觀世界(現實)的橋梁或通道。兒童因這個橋梁或通道的存在，保持著主觀世界與客觀世界的連接，不致于使自身被動、機械地順從于外部世界的客觀束縛和壓抑，從而喪失自己對外部現實的主觀能動地把握、控制、確定的權利，所以“游戲把真實的東西轉變為他想要的東西，從而使他的自我得到滿足。他重新生活在他所喜歡的生活中。他解決了他所有的一切沖突”，由此贏得對于自我和外界的自由和解放。相反，“如果內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連接被削弱，想象的翅膀便無法張開，這將使人屈從于他的周圍環境，或者屈從于自身生理要求，以一種退縮的態度面對自我和世界”，㈣這便意味著自由存在的喪失。

二、人文文化的自由取向

人是文化的存在。正是借助于文化的開放性與發展性，人擺脫了那種動物式的完全受純粹自然的或本能的力量所支配的自在狀態，成為開放的、面向未來的人，成為不斷進行自我創造、自我提升、自我超越、自我圓滿的人。也就是自由的存在與發展的人。正所謂：“文化上的每一個進步，都是邁向自由的一步?！?/p>

作為現代人類文化一維分開的兩極。科學與人文都是為著人的，是為人的存在與發展的自由而服務的。然而，因其各自基本價值取向上的差異，科學旨在發現或揭示客觀物理世界的普遍性真理與規律，并以為人類自身的生存活動提供技術化的支持和事實性依據，而成為人類追求自由的工具或手段；人文則更直接地關注人自身的活動和主觀選擇的自由意志，人的情感、意志、智慧、節操、教養、德行、信仰等都始終是人文嘗試作出解答或回應的論域。文學與藝術關涉人的情感與志趣、感性與審美，哲學與邏輯關涉人的理解力、批判力與思維力，歷史是人類對自身發展及過程的反思與概括。語言是人類對自身存在的表達、理解與隱喻。可見，科學在本體上僅僅是作為一種價值中立的手段性工具而已，它并不直接意味著人的自由，也不能將人類追求自由的價值熔鑄于自身的學科體系之中。而人文本身就是一個價值體系，蘊涵著、容納著人類自由的價值祈向和終極關懷。人文最直接、最集中、最親切地關涉著和追求著人類生存與發展的自由。

人文追求的人性自由，首先源于人類的一種原發的生命動力。人文文化的作品及經驗，特別是在文學、藝術類文化中，蘊含與涌動著的，激發與喚醒著的，就有那種隱埋于人性深層的原發的生命激情、原始本能和潛意識，以及那些在進化中積淀下來的感性化的心理傾向等。人之生命的沖動、本能、欲望、潛意識等，乃是人文自由發生的生物學前提和原動力，也是自由精神的根基。這些原發的生命本能因人文文化的關切，而被賦予文化性的意蘊，從而在本質上已經不是純粹生物學意義上的生命本能，而成為人之為人的生命精神。

人文追求的價值自由在其根本上乃是一種內在精神的自由。因外部客觀存在的無限性及其制約的永恒存在，人類賴以對外部世界的技術操控和理性征服而獲取的自由永遠僅是一種暫時的承諾。就如馬爾庫塞所聲稱：“迄今為止，自由從來就不是一個歷史現實”?？梢哉f，人類對自由的追求最終需在人的精神感受和內在體驗中實現。在永無止限的外在自由面前，內在的自由也是人之自由的最后底限和當下可以抵達的終極追求?！懊總€個別的人都必須通過他的內心行為，重新獲得其內在自由。”無疑，人文文化是偏向于人的內在自由的。人文文化直接關切著人的需要的滿足、性情的愉悅、意志的自主控制、德行的一致與和諧、價值理性的反思與理解、對美和愛的向往與追求等。這些內部的主觀感受和過程莫不是對于內在自由的反映。

人文追求的自由價值之實現，在其認識論上貫穿的是主客統一的原則?？茖W因其對于言明性、普遍性、準確性之事實與規律的客觀表述?？偸且砸幈苋藶橐庠负椭饔^臆斷為其合法的方法論原則。而人文命題作為人對于自我心靈世界的觀照和表達，從來都是與人自身的主觀存在和價值立場融為一體的。人文認識的過程是一個融入或卷入了人的情趣、愛好、意志、愿望等主觀精神的身心體驗過程?！胺辞笾T己”“以身觀身”是人文的“實證法”?！拔镂覂赏薄靶奈锿弧薄靶撵`還原”是人文認識的狀態。當主客關系的離合狀態成為兩種文化不同認識論的標志時，科學便成為只能在實驗室被重復驗證著的科學，而人文的實驗場則是我們置身其中的歷史、社會生活和現實人生，人文認識論的原則是它的“體認性”。

人文追求的自由最終指向人性的完整與圓滿。自由的人文就是人類以感性通會理性、以心靈自我觀照客觀世界、以多元開放包容個別差異、以精神祈求超越物質功利、以價值理性引導工具理性的人文。人文的教化、熏陶與創造就是一個人精神自由成長的過程，也是其人性的素養得以全面豐富與提升的過程。指向人性完滿的文化取向體現了人文價值的最高追求。現代社會科技理性力量的膨脹與異化令自由的心靈感到窒息，乃是緣于人類短視地沉浸于科學與技術的功利化、工具化追求，而忘卻或缺失了對人類自身及精神的人文觀照，從而導致人役于物、人役于技。依賴人文文化的自由精神，矯治現代文化發展的弊病和喚起人類精神的自由之本性。無疑是構塑當今人類文明的必然選擇。

三、兒童游戲與人文自由的契合與同一

如果說人文文化是人類連通自我主觀和外部客觀世界，并實現兩者融合與統一的途徑，是對生命意義和人性自由的追求，那么兒童游戲的存在和人文文化的存在就是同質同構的。這就不難理解，人們在關涉美學問題的研究時，常常會運用到“游戲”的概念來解釋審美的現象和藝術。康德認為，游戲和藝術審美都是活動自由和生命力的標志，音樂和“顏色藝術”(美術)就是感覺游戲的藝術，而“詩”就是“想象力的自由游戲”，實際上，正如有學者概括的那樣：“在康德那里，游戲只是藝術的初階，在席勒那里。游戲基本與藝術同義，而在迦達默爾那里，游戲成了藝術的基本結構?！彼囆g是人文文化及人文性精神最集中也最典型的呈現樣式。游戲與藝術之間的契合和關聯正是游戲精神與人文文化的關系反映?？梢哉f，游戲就是兒童的人文，兒童的人文就是他的游戲。

人文文化不僅僅是一種文化的樣式，在根本上乃是人類追求自由、實現人性美滿的存在本身。同樣，兒童的游戲也不僅僅是一種活動的類型，游戲的精神融滲于兒童生命的所有活動中，貫穿于兒童生活的全過程，游戲及游戲的精神就是兒童自由與創造的生活方式，是兒童生命存在的基本樣式。在人類文明越來越為科技理性所支配和操控的現代社會中。營造和重建一種不為物役、不被技累的人文化的生活方式，以改變和超越那種一味追求物質效益的狹隘生存狀態，實現高技術時代下的人性解放與自由。其實質乃是向童年有靈性的生活和游戲精神的回歸。不妨說，游戲就是克服與治愈現代人性分裂的策略或手段，是人性追求自由與解放的精神體現。如席勒所言：游戲使人性中的理性和感性變得和諧，“使人在精神方面和物質方面都得到自由”。“正是游戲，只有游戲，才能使人達到完美并同時發展人的雙重天性……終于可以這樣說，只有人在充分意義上是人的時候，他才游戲；只有當人游戲的時候，他才是完整的人……它將支撐起審美藝術和更艱難的生活技藝的整個大廈?！?/p>

兒童的游戲實現著人文追求的自由，游戲的精神表達著人文追求的自由。兒童的游戲精神與人文文化的自由精神是一致的、同一的。首先，游戲精神起源于原發的個體生命沖動，人文追求的自由也是與生俱來的人之本性。雖然游戲離不開后天文化的滋潤，但它的根基是先驗的，其基本成分也是先驗的。人類的精神或文化經過漫長的種族進化過程，沉淀為那些生物化了的本能、沖動、欲望，以及那些感性的、激情的、非自覺的生命意識，投注于幼年的成長及生活中，即演繹出了兒童的游戲精神。兒童的心智發育尚未成熟，其生命的存在及活動更多地受制于那些自然的、先天的精神力量的驅動。兒童的游戲生活就是對于這些精神力量的自由釋放和創造性的表達。人文追求的自由及創造的人之本性，根基于人類生命的未特定化的生物學起點。人文文化的人性化，首先就表現為對人類及個體的生命深層的那些原始力量予以親切的包容與觀照。通過這種包容與觀照，人類個體的精神中那種啟動于原發的生命力。自一出生時就攜帶著的自由性與創造性才得以貫穿生命的始終。游戲的精神就是對于童年非理性的、感性的幼稚生命力中的自由與創造性的演示與挖掘。就如弗洛伊德所說“每一個正在做游戲的兒童的行為，看上去都象是一個展開想象的詩人”。㈣游戲的精神就是融匯和表達著人類生命與人文自由之原發性的精神。

其次，游戲精神中的自由與人文追求的自由都是一種內在自由。從兒童生活的現實背景而言，游戲的發生源于兒童被成人所照料的社會生活背景，而在根本上卻是根源于兒童生活與成長的內部需要，并直接受制于內部動機的驅使。這樣，游戲的自由就是發自于兒童內部的或主觀的精神動力的自由，游戲是其內在自由的活動表現，游戲的精神是內在自由的精神。福祿培爾就曾認為，游戲是兒童內部存在的自我本質力量的活動表現，是兒童內心世界的反映。他說：“游戲……是內在本質的自發表現，是內在本質處于其本身的必要性和需要的向外表現”。加達默爾稱：“游戲的存在方式就是自我表現”，“游戲最突出的意義就是自我表現”。紐曼曾概括出游戲的“三內”特征，即內部控制、內部真實和內部動機，可謂是對游戲精神之內在自由的最好揭示。同樣。人文文化所關切的人性自由，也有其歷史與客觀的時空性。并受到一定社會文化條件的制約，但因其親切而直接地指向于人的主觀精神及內心體驗。它也就在更大的程度上成為人類及個體尋求內在自由的途徑或場域。一部小說、一場電影、一件藝術雕刻都會成為人們進行心靈凈化、精神升華，體驗內心自由的人文道具。兒童的游戲精神與人文追求的自由性。在其自由的內在性上乃是同一的。游戲精神是人文自由的童年演示。

再次，游戲精神是兒童完整而和諧的生活展現或演示，人文追求的自由也旨在人性的完滿與解放?！坝螒虻拇嬖诜绞讲辉试S游戲者像對待一個對象一樣去對待游戲。只有當游戲者全神貫注于游戲時，游戲活動才會實現它的目的”。游戲作為一種“全神貫注”的活動，是兒童生理的、情感的、認知的、社會性等各身心要素的整體卷入，并孕育著“整個未來生活的胚芽”。從橫向來看。兒童身心成長的各種傾向或萌芽都體現于兒童的游戲中。游戲精神全面地涵蓋了兒童生命活動的各種特質；從縱向而言。兒童游戲的精神也貫穿和融滲于兒童成長的整個進程，乃至延續到童年以后的個體生活中。人文文化所指向的自由，最終是以人性的完整與圓滿為標志。人文文化對于人的精神與存在的觀照是全面的、立體的。人的本能、感知覺、需要、愿望、志趣、態度、操守、信仰等各種精神因素熔鑄或貫通于人文文化中，人的身體與心靈、感性與理性、自然性與社會性、潛意識與有意識、認知與情感等統一于其中。由此可見。游戲的精神與人文文化的自由同一于人之存在的完整與和諧，同一于人性的圓滿與發展。

兒童成長于童年的游戲。當兒童的游戲及精神與人文文化的自由取向獲得內在的契合與一致，也便意味著兒童自在地就是徜徉于人文文化的主體。然而，置身于現代文化發展的時空背景，當代兒童的精神生活也在承受著異己的現代性文化及技術理性力量的沖擊，其獨特的文化面臨著邊緣化的危機。兒童的生活越來越遠離了自然的鄉土、童話的夢想、浪漫的詩意。我們的教育也日益變得是科學量化的評估指標的完成，處在程序化的教學制度的操控中，而缺乏對兒童精神世界進行切實而有效的理解與關照。從重智力開發輕情商陶冶，重理性世界建構輕人文陶冶的培養目標，重書本知識傳授輕社會交往體驗，重單一技能訓練輕生活情趣熏陶，到重集體規范輕個體自主。重機械識記輕直接嘗試，重灌輸輕啟發，重權威式指導輕平等對話等諸多現象，無不都是教育在遠離或背離人文取向和游戲精神的表征。讓游戲成為兒童生活的基本內容和釋放自我精神的自由通道，不僅僅是因為游戲可以成為調動兒童興趣、提高教學任務的手段或工具，從文化學的根本意義來說。這是現代兒童教育教學克服技術理性之弊病的必然選擇。是人文的自由取向在現代教育實踐體系中的復歸，是在找回已經缺失了的人文在現代教育體系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