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窗戶里,都能看到山。這是我在懷柔居所里的一大景觀。
看到山,感到踏實,感到穩重,感到離天地那么近。我出生在蘇北里下河平原上,從小沒見過山,不知道山長成什么模樣。我生在一個叫茅山的小鎮,據說茅山曾經有座山,但等我前些年去茅山時,茅山的山在“文革”“學大寨”時被夷為平地了。只是山下的廟尚在,香火猶存。
上中學時,到泰州泰山公園去玩,滿以為會見到山,后來發現只是公園的地勢比一般的地方高。還是沒有見到想象中的山。第一次見到山,是在鎮江的金山和焦山。對于生活在長江北岸的人來說,鎮江的金山和焦山就像一個遙遠的傳說,很親切,但不那么容易接近。這遙遠,這傳說,是由流傳多年的白蛇娘娘、許仙、法海的故事造就。等我登上金山和焦山,發現長江兩岸的距離是那么的近,江北的平原一線展開,而江南的遠處則山連著山。
揚州人愛山,在蜀崗周圍建了平山堂,而在著名的瘦西湖則有“小金山”的景觀。平山之“山”,小金山之“山”,都是長江對岸借鎮江的山景。高郵和泰州一樣,也有泰山,但不是公園,而是泰山廟。泰山廟又叫文游臺,在高郵讀書和工作期間,我最愛的去處,便是這泰山廟,站在泰山廟的最高處,西望高郵湖上的點點白帆,東觀一望無際的里下河平原,確實有登泰山小天下的壯觀。
到我結婚的時候,我們夫婦倆和幾個同學騎自行車來到了揚州北郊的天山,這天山和新疆的天山比起來不是小巫見大巫的問題,而是一滴水與大海的關系。不過這天山和蘇中地區的山相比,確實可以稱得上是山,因為這山有石頭,不是土山,山下還有采石場。更重要的是天山不是我見到在公園的山,它是自然的存在,沒有人為的痕跡,用今天的話說,是原生態的。這天山又叫神居山,傳說當年堯在此居住過,并且用天山的石頭創造了圍棋這樣偉大的文化。我回憶婚姻時,總能想到那次登山的快樂。
第一次到北京打動我的居然是山,在去八達嶺的路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北方的山,我知道了什么叫雄渾,什么叫力道,那些綿延的山是立著的,是張開胸膛的,我喜歡。當時我寫過詩,來記錄這感受,一個來自水鄉的孩子,對北方群山的景仰和震撼。
等我到北京工作,才發現北京城里沒有山。唯一的一座山是景山,還是人工堆起來的。但在北京的背后,有郁郁蒼蒼的燕山山脈。一個天氣晴朗的上午,我從單位小街天橋上路過,抬頭一看,居然看到了清晰的西山仿佛近在咫尺,再往北看去,在城市的邊沿,一脈青山生動如畫。這是北京的山,這是來自懷柔、昌平的山,是北京的圍墻。
我下決心要親近這些山,要近距離接近它們,靠近它們。2007年的夏天,我的夢想成為現實,我可以在居所里自由地閱讀山,感受山,出門不久,穿過一片莊稼地,還可以登山。辛棄疾的詞里說,“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懷柔的山,算不上嫵媚,尤其是冬天,青色褪去,甚至有點蒼黃,但并不荒涼,更不單調,每座山都有自己的姿態,決不重復,不遠處紅螺寺的亭峰熠熠生彩,紅螺湖水碧波輕漾,待春回大地,這里更是如錦似繡。
我把居所起名為觀山居,為觀山而居,居而觀山,山入我眼,山入我胸,更入我心。四扇窗戶,四個角度,四種山貌,若日光流轉,山色因時而變,景色因云而生,步步景不同,時時換意境。我入山中,山化我心。
餓了,到村里吃碗水餃,來張煎餅,村民并不客氣,錢照收,但絕不多收。再去時,招呼一聲,又來了,跟上次一樣,我點點頭,吃完,交錢。看門的狗,熟了,懶得對我再表示親熱,在陽光下酣睡。
沒有電視看,也沒有網上,我的眼睛遠離這些視覺暴力的壓迫,在山色之間找到愉悅和輕松。當然,書還是要看的,但幾乎全是過去看過的書。幻想自己是個古人,看山,讀書,偶爾寫作,也不用電腦,用筆和紙。不是逃避現代生活,也不是冒充自己有多高雅,也無心當隱士,而是真正的休閑。眼睛閑了,心也會慢慢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