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水療：生命是幻覺

還未到下班時間，顏色就在部門的群里吆喝：“婦女們，晚上去洗臉吧，去做水療吧，我們去做水療吧。”得到了三三兩兩的響應，她忽然就High起未了，纖長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劈劈啪啪打出一行行綠色小字。因為聯想到即將到來的美好時光，顏色揉揉酸澀的雙眼，嘴角浮上淡淡微笑，若有若無，卻足夠將這一天的疲憊淹沒了。

三個女人。藍與冰，已做了母親，顏色最小，雖已近三十，但是未婚，打扮年輕時尚，仍以少女姿態自居，她叫她們“婦女”，初時總招來一頓暴打，時間久了，習慣了，叫的人，與聽的人，反而都覺得莫名親切。呵，不知何時，顏色已成了大家的活寶。走出公司大廈，夜色已漫了上來。下過雨的空氣，潮濕，新鮮，帶著股腥氣。藍開車。三人決定先去吃晚餐，披薩餅，配奶香濃郁的雞蓉蘑菇湯，和香噴噴的烤雞翅，哄足了胃，心滿意足。然后顏色和冰勾肩搭背地走，藍走在前面，邊走邊跟兒子講電話。過天橋，對面就有一家叫做“香柏樹”的SPA館，她們是老顧客了。

熟悉的樓梯，熟悉的轉角，熟悉的溫和燈光，熟悉的裊裊香氣，熟悉的美容師，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大木桶，熟悉的溫度。這些實的虛的熟悉感匯集起來，形成一片有力的磁場，將她們包圍。顏色覺得，身上的每個細胞，每個毛孔，都歡呼著醒了過來。等水放好，等精油、花瓣與熱騰騰的水徹底交融，顏色將整個人放進去，泡進去，泡進去。恩，她不得不承認，被淹沒的感覺很好，失去自己的感覺很好。工作壓力、生活壓力、結婚壓力，在霧氣升騰起來的時候，統統自動消失。替而代之的幸福感，與以下字眼相關：放松、享受、漂浮、沉溺、海灘、溫暖、寵愛、仙界、往事、甜蜜、被愛、千嬌百媚以及醉生夢死。是的，顏色掉進一片溫暖的海洋里，拔不出來，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多希望再也不要醒來。一切甜美得如幻境，充滿了轉瞬即逝的虛無感——如果青春年月里來來去去的愛情，和一日老去一日的容顏。

神思飄到這里，顏色只覺胸口一陣緊痛，站起來，深呼吸一次，再躺下。對于把握不住的事物和人，除了惋惜遺憾，她還會感知到疼痛。這是多少年前留下的毛病呢？顏色怎么也想不起來。所以，年歲越長，她越懂得愛惜自己，虛無的幸福把握不住，她懂得把握抓得住的東西，譬如說今夜這般的溫暖沉溺。人生太短，活一天少一天，自己都不懂得愛自己，指望誰來愛你呢?唏噓感嘆中，顏色直覺得時間如一匹綢緞，學會享受與剪裁，它才屬于你，為你華麗，而稍若放松或者注意力不在此，它就滑滑地從指縫中溜走了。

“小姐，時間到了，”美容師過來打斷她的浮想聯翩，提醒顏色，“泡得時間太久了，對身體不好?！鳖伾嘈?。還在慶幸自己懂得把握呢，如今，短短十幾分鐘時間，夢還未醒，水已漸涼，船已駛到了盡頭，她不得不上岸。

批上袍子，穿鞋，戀戀不舍地出來，藍與冰正在外面擦頭發，表情也有些悵然若失。顏色笑了，“婦女們，我們去Shopping吧?！?/p>

“Shopping完畢，啊，婦女們，我們去吃夜宵吧?！彼{打擊她，她看出顏色的不甘心?！邦伾?，你和阿冰去逛吧。我要回家了。”

“我也要回家了。”冰也笑了。顏色生氣，“你們這些家庭婦女，回家抱孩子去吧，我自己逛去。”

夜里九點的福州，帶著淡淡的涼意，行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三三兩兩，影影綽綽，加上車燈散出來的曖昧光芒，街道看上去就像一條河流。緩緩地靜靜流動，顏色覺得自己就像一只魚，游進一家店里，再游進另一家店，等游上半個小時，手上已多了兩只精致手提袋。

顏色一個人走在街上，蹦蹦跳跳，高跟鞋發出寂寞的響聲，裙子拍打著小腿。顏色覺得高興。忽然回憶起芳香水療的時光，臉上浮出微笑。她想，芳香水療，其實人生何嘗不也是一次芳香水療呢。清醒自知、懂得把握的人，精油與玫瑰花，不僅會散發芳香，還可以調制出獨特的味道，陶冶身心，健康身體；麻木淡漠、內心沒有花園的人，植物與花瓣，僅是沒有生氣的雜物而己。什么樣的態度決定什么樣的人生，顏色慶幸自己是那個心內有花園，身邊有芳香的幸運女人。 這么想來，此刻尚有寒意的晚冬，忽然就有了絲絲香氣。因為這香氣，顏色知道，這座城市即將迎來一個嶄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