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喜歡收藏每個季節(jié)里的落花,好像收藏每個時段里的記憶。比如在冬季里打開一罐夏季的回憶,是一撮細碎的散發(fā)著冷香的桂花屑。四周很涼,CD里黃耀明唱:明知道我不該愛你,為什么好像還有回憶……北明無數(shù)次想起《情人》里的女子寫的:我已經(jīng)老了。她想像自己布滿皺紋積蓄了衰老的身體里都是往昔的故事與男人的痕跡,猶如一團被廢棄的舊報紙,被揉皺,再被展開,如此反復(fù),充滿了歲月的氣味。有時候她坐在椅子上,安靜地,緩慢地說,我老了。她覺得衰老就意味著荒蕪、邋遢,像一個濕漉漉的標簽,粘在身上甩不掉,令人厭惡。
北明四十了,每次別人詢問她的年紀她總是淺淺地笑。這樣的笑暗示一個女人不再青春逼人不再鮮艷招展。這樣的笑在許多時候代表了一種更深的無奈。她在PUB里大口地喝啤酒,在朋友的生日宴會上盡情喝咖啡,有時候孤單地坐在酒吧里喝一杯果汁。時常地,會略有遺憾地想起一個可愛的男人,那個男人會送她桂花,滿滿一塑料袋的淡黃色的金桂,像馥郁的濃縮的夏夜。她將它們收納在自己的衣兜、手袋、衣櫥中,如此,桂花的香氣便盈滿每日。
上個月末的某日,北明收到一封EMA PL和一瓶桂花香水,Ormonde Jayne的Osmanthus。信和香水都是已經(jīng)出國的可愛的男人發(fā)出的。在出國前他和北明已經(jīng)分手。他帶著自己的太太走了,從此和北明遠隔萬里,毫無任何糾葛。可是北明依然對他有種小女孩子似的依戀,以至于看到EMAlL的剎那鼻子一酸。他說一切還好,就是無法再送她喜歡的桂花給她,那么,只好送桂花香水。
夜?jié)u漸黑下來,北明的眼眶里蓄滿淚水。CD在那時播王菲。她唱:有時候,有時候我相信一切有盡頭,相遇離開都有時候,沒什么能永垂不朽。那個可愛的男人說,我會永遠記得你。北明酸酸地笑了。是的,永遠,直到地老天荒。可是沒有你。她伏在桌上哭。記憶里他好看的輪廓逐漸被黑夜吞沒。北明伸長細白的脖子,仰望天花板。她說不出內(nèi)心的滋味。一個已經(jīng)離開你的男人,他說永遠,可是這有意義嗎?
后來,北明不再難過,她想,我好象很久沒跳舞了。那個可愛的男人也喜歡跳舞,他的舞姿像一只優(yōu)雅的鶴,灑脫優(yōu)美。而北明是個徹頭徹尾的舞盲,她通常是在他的帶動下走步的,一個晚上她會踩他無數(shù)次的腳,直至踩爛他的皮鞋。不過和自己所愛的人跳舞,即使擁抱著走步也覺得有意思。既然他已經(jīng)不在了,北明也就覺得自己并不再需要跳舞。其實她并不喜歡跳舞,只是覺得兩個人在局促的空間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很是煞有介事,有戀愛的感覺。
她輕輕搖頭,想擺脫那種苦悶的感覺。當長夜降臨,孤單的人的確痛苦。她忽然覺得懊悔,當初為什么沒有答應(yīng)那個男人。他比她年輕一點,但年輕又何妨呢?北明寂寞地坐在沙發(fā)上,翻找著他送她的桂花碎屑。只有這花香是永遠不會停止的,會把記憶襯托得很空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