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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不能忘卻

2008-01-01 00:00:00
陜北 2008年2期

又是冬季。新年前夕的一個傍晚,從一家新開張的店里出來,發現街上已是燈火闌珊。靜謐的天空中,大朵的雪花正像棉絮一樣撒落。傾刻間,世界已經是一片白色。

來往的車輛小心地行駛著,生怕滑倒似的;行走的人則欣喜地踩著積雪,毫不在意睫毛上的雪花已結成了冰涼的水珠;奔跑的孩子們歡快地笑著,聲音掉在厚厚的雪地上,格外清脆。大雪中,喧囂的城市突然安靜了下來。

我徒步穿過這個城市最長的一條街道,像活動的雪人,滿身的雪花結成了片,不停地掉落。很多年沒見這樣的大雪了,很多年沒有在這樣的大雪里行走了。大雪改變了平日熟悉的環境,我已感覺不到寒冷,像在夢里一樣,忘了置身何處,心里卻有說不出的感動。

冬季很快就會過去,等到來年,我們會忘記曾經的寒冷,會相互傳遞自己的感覺:去年的冬天好像很溫暖!但我們不會忘記下雪的日子。在北方荒涼、寒冷的冬季,夢幻一樣美麗的雪花,會一直留在記憶中。

正如生命中那些不能忘卻的經歷。無論在當初是磨難還是歷煉,到今天,它都已經成為生命中飄揚的雪花,給人清涼而生動的回憶。

一、我在天使的翅膀下,躲過了死神的襲擊,上學、讀書、玩,一樣都沒拉下。

很多人以為我是養不活的,我患有先天性室缺。

最憂慮的是我的祖父和父親,他們當時都在縣城唯一一家醫院工作。我的母親很年輕,雖然在我出生前不久,她剛剛失去了一個長我兩歲的兒子,那是我祖父的長孫,但母親并不是很清楚在六十年代先天性室缺意味著什么。多年以后,當心臟病于我已無大礙的時候,再回想起來,其實,必須讓我活下來這個堅定的信念,當時只有一個人有,那就是我的祖母。

據家人描述,我從出生后不久開始,就與死亡一次次交臂而過。當時縣城醫院有一些非常優秀的醫生,他們從遙遠的城市下放到這個點支煙就可以轉個圈的小地方,他們精湛的醫術和高尚的醫德,至今在家鄉傳頌,他們是小城居民的福星。即便如此,還是有幾次,他們不得不宣布放棄對我的搶救。但是我的祖母不能相信孫女的生命如此脆弱,她死死拽住醫生嚎啕大哭,不依不撓。無可奈何的醫生一邊向我的祖母告饒,“你把我們全哭糊涂了”,一邊只能再組織搶救,好讓我的祖母安心。奇跡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當人們都以為了無希望時,我卻活了過來。

從記事起,我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上醫院是家常便飯。有一次,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桌子上,全身濕濕的、涼涼的。原來我突然發病被送到醫院,當時沒有空的病床,醫生就把我放在辦公桌上進行搶救。

還有一次,醫生認為已經沒有希望,讓父母抱我回去,這時有人提出用井水給我降溫。當時正值盛夏,我的堂叔父從縣中學操場的一口深井里打來井水,把我包在很多個裝了井水的暖水袋中間。敷著六月天冰涼的井水,我又一次活了過來。

有幾次發病我還記得很清楚,也就四五歲吧。是在晚上,我迷迷糊糊躺在祖母的熱炕上,臉對著白色的墻壁。突然,我看見墻上有很多白胡子老頭,一個個滿臉是血,鮮血不斷涌出,凝結在雪白的胡子上,不一會兒,白胡子就變成了血胡子,他們排著隊在我眼前翻跟斗,我嚇得大喊一聲就沒了知覺。沒多久,我又看見縣城電影院的外墻上到處是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不停的眨動,那眼睛比一張簸箕還要大,充滿著疑問和驚懼,我與它們對視著,同樣充滿著疑問和驚懼,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覺。在失去知覺之前,我能聽到祖父母、父母以及同院住的堂叔父和鄰居嬸嬸大聲喊著我的名字,我在一片焦急的呼喊聲中墜入了黑暗……

只有一次,我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病,并清醒地看到了它是怎樣一步步向我走來。那天,我從幼兒園放學歸來,隨著幾個同學在臨街水房的黑色橡皮水管上喝了一口涼水。回到家后,我看到祖母和母親交換著眼色,驚恐不已:這孩子怎么嘴唇發青了?我舉起雙手,看到自己的指甲也是青紫色的。我腦子里還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因為喝了自來水?接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的祖母本是不迷信的,因為我,也想了很多辦法,比如說“叫魂”。在晚上,端著些米和水之類的,拿著一件我的衣裳,走到遠一點的地方,一邊往回走,一邊喊:“回來!回來!”臨近家門時問:“回來了沒有?”守在家里的人馬上答應:“回來了!”她認為我的病在醫學上叫作“先天不足”,在民間就是“魂不全”。所以在除夕夜,她在院子里架起火堆,讓我從火堆上跳過去,說是可以被祛邪。

因為幾次發病前都有恐怖的幻覺,所以我不敢呆在黑暗的地方,總是要亮著燈睡覺,就這樣也是一會兒喊祖母一聲,怕她先睡著。祖母白天操持家務,晚上也睡的很遲,有時實在困了,剛打個盹,就被我喊醒了。她總是拍拍我:“睡吧,睡吧,不怕,我醒著呢!”

六歲那年,父親打算帶我去北京做手術,經過咨詢,知道像我一樣的病人,手術的風險很大。我的父親已經失去了長子,他不敢自作主張,最終選擇了等待,等待生命的奇跡,等待命運的恩賜。

很多人于我有恩,親人和醫生自不必說。那時候縣城醫院并沒有“晝夜急診”一說,我發病的時候,常常是雞叫或半夜,祖父得一家家去敲門,叫醒醫生、護士、調劑師和收款員。當時藥房有規定,至少有兩個調劑師時才能取藥,所以我的一場病,不知要驚動多少人,但從沒有因為人為的原因耽誤過時間,否則,大概不會有今天的我。我的那位堂叔父,后來因為搬家等原因,與我們來往少了,但我常記著病中的一片呼喊聲中他獨特的聲音。借住在我家院子的鄰居嬸嬸,是出了名的干練潑辣,周圍的人家有什么事她都去幫忙。我常覺得她有些魔法。比如說,母親給我斷奶時很費周折,她就自告奮勇地抱我跟她住,果然跟她在一起我就特別乖。我發病時經常會窒息,家里的女人們慌作一團,只有她敢狠勁掐我的人中,迫我喘過氣來。所以直到今天,我的心里始終覺得跟她很親。

他們都是我生命中的天使,是上天派來守護著我的。我躲在天使的翅膀下,親眼看著死神一次次向我俯沖下來,又一次次黯然離去。

因為愛和憐憫,因為脆弱的生命給家人一次次的驚嚇,在我成長的歲月里,幾乎沒有人對我高聲呵斥過。我的父親是祖父母八個子女中唯一的兒子,在家中地位特殊。年輕時的父親,脾氣很大,又好喝酒,酒后的父親發起火來,連祖父母的話也充耳不聞,但只要祖母說一句:看你女兒嚇得發抖呢!盛怒的父親居然會突然停止,他用眼光找到躲在角落的我,嘆口氣,好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似地,該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堂叔父的長子,比我大整整一輪,當時已經是家里的主力,他每天都要去水房挑水。我那時也很淘氣,專門守在大門口擋著他的路。有一次,他因為怕碰到我而向一旁躲閃,桶里的水也灑了,就朝我喊了一聲。我從沒有受過這樣的驚嚇,只哭了一聲就倒在了地上,我的堂兄被嚇傻了,一家人全跑了出來,抱著我大呼小叫,亂成一片。

有位從小一塊長大的小學同學,頑皮得像個男孩。有次下課后,我倆在講臺上玩,只記得她推了我一下,我便倒在地上,鼻血也淌出來了,而且怎么也止不住。我家離學校頂多200米,母親就在我們學校教書,于是祖母很快知道了這件事。放學的時候,我們十來個同學排著路隊回家,遠遠看見祖母站在大門口,她擋住我那位同學訓斥,口氣非常嚴厲。我當時站在一邊,又不敢勸止,很是難為情。直到今天,我的同學還常常提及此事,取笑我說:你那時可真是個玻璃人兒,你祖母好厲害,碰你一下就闖天大的禍了。

我的親人們不僅要時時刻刻保護我不受傷害,還要為著延續我的生命,日夜操心想辦法。

我家上下院之間原有一條通道,文革時封了,上院另開了大門。這條通道近二十米長,兩米多寬,靠著下院的一半是有頂的。我記事起,這里就是祖母的廚房。一進門就是一個石砌的大灶口,安了很大一口鐵鍋,這是只在過節或宴請有很多人時才用的。拐個彎便可看見靠著窗口的小石床上,有一個方方正正泥砌的火爐,一邊還安了風箱,木質的手柄磨得非常光滑。這座小爐子一天到晚爐火不熄,隨時都會有美味變出來。因為通道兩邊墻體高度有落差,頂也分了兩截,在屋頂錯開的地方,可以看得見天空。冬季的時候,會有雪花飄進來,晚上做飯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常常是祖母在火爐上忙著,我在旁邊幫著拉風箱,一會兒看著紅紅的火苗隨著風箱的節奏歡快地跳躍,舔舐著黑色的鍋底,一會兒仰著臉看頂上露出的那一角天空,腦子里冒出千奇百怪的念頭。

我母親那時不吃葷,她娘家的親族里似乎有這種遺傳,我也受到了影響,加上祖母在飲食上對我完全的遷就,以至到三四歲時,我已成了一個徹底的素食者。

先天不足,后天又嚴重偏食,即使小火爐從早到晚忙碌著,我也還是沒有胖起來。祖母形容我吃飯的樣子:“像用牙簽挑著吃”,全家人為此憂心不已。

食不足,藥來補。祖父每天下班后,就在南房的地中央踩著藥滾子為我制藥。我并不懂他在碾什么,只知道有時是丸藥,吃的時候要捏成豌豆大的粒,有時是藥粉,用空膠囊一個個裝好,再哄著我吃。成年后,有次見到當年的主治醫生,已成為省兒童醫院院長的醫生非常詫異的說:“這孩子能長這么高?”不僅如此,我雖有不足之癥,看起來并不健壯,卻很少頭疼腦熱,平時幾乎是不吃藥的。也許,這都得益于祖父當年的藥補吧。

上幼兒園前夕,母親代我擬了一封短信,報告幾個出門在外的姑姑我要上學了,我自己用鉛筆把信一筆一畫臨摹下來,這讓父親非常吃驚。他給我準備了紙筆,我便開始認認真真地描畫。暖水瓶、茶杯、電燈泡……家中簡單的陳設,我都畫過。祖父常在一邊不停地贊嘆:這孩子,手巧得很,得找個人好好教教。那個時候,學校似乎也沒開美術課,父親出差時買回一摞書來,都是與繪畫有關的,他交給我自己去看。想畫的時候,我隨便翻開一頁照貓畫虎地臨摹一遍,大家都說畫得真像,小小的虛榮心就得到很大的滿足。

很快我就識了一些字,可以自己看書了。家中的藏書文革中已燒沒了,但幾位長輩都是嗜書的人,晚上必得在被窩里捧了書看到熟睡,所以看書的條件還是不錯。只是父親不允許我看閑書,我便眼巴巴盼著父親快點去上班。

父親住的屋子向北,炕頭的臺燈是父親自己做的,燈座是一只反扣的豆青色的碟子,燈罩用翠綠帶皺的細紗制成。臺燈邊是眼鏡盒,小收音機,再就是一摞書。我飛快地翻到自己要的書,找一個不受打擾的地方,悄悄躲起來,心里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催促:快點看!父親就要回來了!有時正看到要緊章節,突聽祖母在喊:“書迷,你爸回來了!”我嚇得把書一丟,只一瞬便又反應過來,趕緊把書按原樣放好。因為來不及跑,只好規規距距地立在一邊。父親掀起門簾,看見小兔子一樣驚惶的女兒,“是不是又翻我的書了?”“沒有。”一邊應,一邊慢慢向門口挪去。

出了門便要跳一跳,一邊還在默念著萬歲,一邊又開始痛苦的等待。

父親睡熟的時候,書仍是捧在手里的,但我決不敢去拿。而同院的堂叔父則不同,他是個和善的長輩,我常常守在他家,他在炕頭躺著看書,我在地下耐著性子等著。看他似乎睡著了,拿書的手也松了,我就悄悄的捱到跟前,輕輕抽出書來。但有的時候,他立刻醒了,又把書攥得死死的,還說:“抽書時一定要輕,別驚醒我,醒了我就還得看。”我哭笑不得,急得直跺腳。

他們看書只是一種習慣,并不著急,一本書三五天十來天地捧著。我可不行,一是性急,二是怕父親發現,所以,讀書的速度練得飛快,常常是不求甚解,但卻識了不少字,常有親戚拿來生字考我,一般反會被我考住。我的祖父為此甚是得意。

因為身體的緣故,讀小學的幾年,有很多時間是躺在家里養病。幾年下來,能找到的書都讀過了,便是大人們四處借來的書,也是我先讀完。

我家窯洞上面原來有二樓,文革中被拆毀,所以窯洞的頂較一般要薄,雨季時會有水滲進來,時間長了,留下了一團團顏色不一的水漬。沒有書讀的時候,我躺在炕上,整天盯著窯頂的水漬發呆。那水漬很像一幅畫,是過年大掃除時,我在廢紙堆里發現的一幅殘破的古代山水畫。隱隱約約、遠遠近近的山脊,飛流直下、水珠四濺的瀑布,還有大樹下只有手指大小的一個長須老人……都栩栩如生。看得久了,還會有一些新的發現,新的想象,就可以編一個新的故事。

編故事也是打發時間的好辦法。在故事里,長輩們不會因為成份問題受歧視,我也不會因為生病的緣故被關在家里,一切都能夠如人所愿。

我家的女孩兒都善女紅,姑姑們小時候曾經織毛衣為自己賺學費,也算是勤工儉學吧,到了我的時代,做女紅只是小女孩好玩的表現罷了。父親說,我的病與性格和情緒相關,繡繡花織織毛衣有助于養病。在全家人的一致鼓勵下,我在五六歲時便學會了織毛線,從織錢包、織手套開始,十幾歲就可以為家人織毛衣、繡枕頭了。

就這樣,雖是一個病病歪歪的孩子,卻也一樣上學、讀書、做女紅,玩得很開心,轉眼就小學畢業了。那一年,我各科成績都是滿分。更重要的是,在一次例行檢查之后,醫生對父親說,我的病已經好了。

帶著強心針留在胸口的拳頭大的青紫印記,我終于闖過了生命中的第一道關口。

先天性室間隔缺損,有很少部分可以后天自愈。我是個幸運兒。

二、我感受著一種難以承受的肉體的劇痛,第一次認為死亡有時是一種解脫。

十二歲到二十二歲,我孱弱但安然地走了過來,除了在一些體育項目中,我表現出的低能明顯與年齡和身高不符之外,我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是一個命若游絲的心臟病人。

再見當年參加救治過我的醫生護士,我的健康總會讓他們驚喜不已。親戚們則感慨地對我的父母吉言:這孩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模模糊糊中,幸福似乎已迎著我走來了。

這一年,我畢業分配到離城四十公里的一所中學教書,從此告別了學生時期的集體生活,在學校最高的三齋上的一間小屋里,我的個性終于有了張揚的機會。雖然是就地取材,甚至找一些替代品,多少有些簡陋,我的小屋還是被裝扮得既溫馨又別致,進出時,我常要倚著門框,眼神迷離地欣賞著我的小屋,然后深深地吸一口氣,微微地笑一笑,十分地陶醉。

日子一下子變長了,我還從來沒有這么富有地擁有自己掌握的時間。課后,我會背著畫夾,走很遠的路,到附近的小村子寫生。遇集日時,小鎮的地攤上有城里不多見的碎花布,我為自己做綴滿漂亮花邊的睡袍和內衣,還用剩布頭、碎毛線和麥秸縫制布娃娃。我買回很多介紹養顏美容和服飾搭配的書,把書中簡便易學又能找到材料的內容用鉛筆勾出,開始用蛋清、蜂蜜、花生油制做面霜,用黃瓜、土豆制做面膜。有一次用米醋洗頭發時,失手打碎了醋瓶,一大瓶醋轉眼就被磚地吸干了,但小屋的醋香味卻彌漫了整整一個星期。

晚上,我會和同事的妻子們去附近的山溝里看公映電影,或者在他們家的土炕上用水果糖做賭注玩麻將牌。

我的同事說,城里的孩子太會玩了,能折騰。

在那段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我擁有健康和快樂,還有像星星一樣多一樣美麗的小情趣。我不知道,如果沒有后來發生的一切,我是不是會一輩子呆在那里,滿足于自己創造的那份簡單而快樂的生活。

那是第二年的春天,小鎮的集上剛開始賣新鮮蔬菜,我在小攤上轉了兩圈,買了菜和為同事捎的一些小東西。走在回學校的路上,我的腦子里仍裝滿了農民擺攤的吆喝聲和那些廉價的花花綠綠的小商品。

小鎮到中學的路大概有五六百米,這是一條國道,車比較多。路左邊的山腳下散落著農家的院落,路右邊是一條河,河水很清,河岸是層層疊疊的青石。這條河流經學校門口,我經常從那兒過。那時河上還沒有搭起橋,每次踩著石頭過河時,我的心都要被一種奇妙的喜悅漲滿,輕輕地從一塊石頭跳到下一塊石頭,像一只飄飄然的氣球,就要飛起來似的。

因為謹記著交通規則,我一直走在公路的右邊,一低頭,就可看見公路下邊青青的石岸和清清的河水。

一個趕集的農民過來了,背操著雙手,牽著一匹馬,韁繩留了很長。農民很悠閑。

那匹馬也過來了,很高大很驃悍,迎著我,我心里有些緊張,雖然一向對這種龐然大物心存恐懼,但仍然強作鎮定地走過。

就在我已錯過馬頭的一瞬間,一輛疾駛過來的汽車按響了喇叭,那匹馬,棗紅色的馬,像一面墻一樣碩大的腹部突然向右一閃,我被擠的站立不穩,踉蹌著退到了路的邊沿,心里驚恐萬分:不要掉下去啊!但馬還在向右退,又是一閃,我從路邊飛起來……墜落。一切都發生在一剎那。

那一剎那,我經歷了死亡。

如果我就此死去,我就無法告訴活著的人我最后一個念頭:

天哪,剛才我還多快樂啊!

墜落的過程僅僅是一兩秒鐘。我重重地砸到了地上。痛!我知道自己還活著,可是,那種劇烈的疼痛讓我相信自己的內臟已四分五裂。在那一刻,腦子里閃出許許多多有關死亡的訊息,我想自己會在被人抬到醫院的時候死亡,死因就是內臟破裂。

很多人站在公路邊上俯視著我,議論著這個不幸的人到底是誰。

我試著想動一動,但已經沒有這個能力。我掙扎著對他們喊:我是前邊中學的教師,請幫我去找校長。

我不認識他們,但很快,他們下來七手八腳把我抬到了鎮醫院。

我像一灘泥一樣,他們把我放在哪兒,我就癱在哪兒,一動都不動。

醫生卷起我的上衣,前心后背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他笑了:皮都沒擦破,真幸運!城里來的孩子太嬌氣了,受驚嚇了,睡一覺就沒事了。

我也蒼白無力地笑了。覺得自己的確有點嬌氣,所以羞愧地笑了。

后來,祖母聽人說我掉下去的地方前后左右全是青石岸,只有一塊幾平米大小的地,有個農民墊了點兒土打算種點兒菜。我幸運地落在那位農民未來的菜地上。祖母肯定地說:我們祖上是積了德的。于是,祖孫倆又一次重溫了關于祖先的許多遙遠而動人的故事。

因為我的宿舍在三齋,抬我上去太吃力,回學校后的那一天一夜,我是在校長家和校長的妻子一起度過的。腰背部的劇痛讓我整夜無法合眼,我側過頭雙手抱著枕頭試圖翻個身,讓背部騰空以緩解疼痛,但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努力了一個晚上,最終沒有翻過身來。

我的手里攥著醫生給的止痛藥卻不敢吃,我明白我的傷肯定很重,天亮后我得回城里,而亂服止痛藥將麻醉我的意識,讓我不能向醫生陳述傷痛。怕校長的妻子笑話,我自始至終沒吭一聲,咬著牙直到天亮。

天亮了,老師們來看我,都說我的臉色怎么還像昨天一樣雪白,還是趕緊給家里打招呼吧。

父親剛好到西安出差了,我的舅舅來學校接我,他只看了我一眼就招呼人把我抬上吉普車。學校的領導追著解釋怎么找馬的主人怎么處理這件事,舅舅擺擺手說“不要說了”,上車就走。

一路上,舅舅抱著我,始終不發一言,臉色鐵青。后來他說,當時他并不清楚我的傷,但一看我的情況,心就墜下去了:完了,這孩子!

吉普車直接開到父親供職的醫院,早已等候在門口的院長只伸手按了按我的脊背,就對旁邊的人說:快拍電報讓她爸回來,這孩子腰椎骨折了!

當天拍出的片子顯示,我的第一第二腰椎壓縮性骨折。

醫院離家很近,我的病床就設在家中,醫生每天按時過來看我。

終于回了家,而疼痛似乎更甚了。有時是清醒的,有時又糊里糊涂。我聽到醫生講,要注意觀察一個星期,只要一個星期內腿腳會動,就不會癱瘓。

禍從天降。家里亂成一團,母親大概已經在準備長期伺候這個多災多難的女兒,不停地張羅收拾各種用品。全家人都在忙著,雖然動不了,但我能感覺到。

誰也不留意,我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包安眠藥。我那時已經很冷靜了,想自己又不是七八十歲的老人,有兒孫伺候著盡孝,活一天少一天。我才二十二歲,今后的路那么長,我怎么能夠在床上躺一輩子呢?!我打定主意,只要醫生宣布我已沒有站起來的希望,我就把藥全部吃掉。我不能拖累家人。

疼得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在母親的勸說下,我試著吃了幾片藥。出事以后我第一次睡著了,而且很沉很沉。醒來的時候,我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父親接到“家有急事速歸”的電報后,以為八十歲的祖母不好了,一路上流著淚做了很多安排,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祖母在院子里忙活,他說他立馬意識到是大女兒出事了。

我真的是個不省心的女兒啊。

后來母親說,那次我服安眠藥過量了,睡了兩天兩夜。在醒來后的幾個小時里,我仍然意識混亂,說話大舌頭,吐字不清。我從此再沒有吃過安眠藥,我想再吃那樣的藥,成不了癱子也會成為傻子。

就在我昏睡的兩天兩夜里,剛剛趕回來的父親,親自為女兒做了一張特殊的床,一張可以幫我翻身又不致引起扭動傷及脊髓、便于長期養傷的床。

那是一只一尺左右寬的床板,上面鋪著極薄的一層棉絮,用一塊棉布像包沙發一樣把床板緊緊包好,用釘子固定。床板的中間部分是活動的,抽出后正好安置便器。父親把這只床板安在一張舊式的木床上,再把他的折了翅膀的女兒安置在這只窄窄的床板上。床板周圍用厚厚的褥子墊高,我的手臂就可以放在兩邊的褥子上。在身體被固定在硬木板上的那段日子里,只有手臂感覺到了床鋪的柔軟舒服,我常常專門把雙肘用力向下壓,就為感覺那份柔軟。

來看我并幫助父親做床的一位同學后來說,他第一次看到我的無助和軟弱。因為他目睹了我在意識模糊的狀態下,不停地哭喊。

清醒的時候,我沒掉過一滴眼淚。

我的筆無法描述我所感受的肉體的痛。

我正對的墻上,掛著一只父手工做的掛鐘。醫生說任何挪動都可能引起脊髓再受傷,要盡量減少翻身次數。但我實在太疼,不停地向父親央告,父親想了半天,嘆口氣說:“15分鐘翻一次吧。”我便開始緊盯著那只鐘,一秒一秒地捱時間。

有誰知道15分鐘有多長嗎?我感覺自己疼得死去又活來,再死去、再活來……那只鐘,才走了5分鐘。

那時我才真正明白了一個道理:物質第一,意識第二。少年時“為賦新辭強說愁”,以為跟精神的痛苦比起來肉體的痛苦不算什么,說那樣的話,真該懺悔啊。我知道過去有很多為真理為理想慘烈地犧牲了肉體的人,他們是圣者,是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終生仰望不可企及的精神燈塔。

白天,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只鐘,一秒一秒地捱著。晚上,我的睡眠就像夏天的風,只輕輕一掃就過去了。一晚上幾乎都醒著,不一會兒就催母親一次:能翻身了吧?

人睡著了,一個意識卻特別地清晰,那就是:疼。我好疼啊。

父親和母親也幾乎不能入睡,一會兒就要來看我,幫我翻身。

我不準他們關燈,因為我要看掛鐘。

終于,在十來天后,醫生宣布,我不會癱瘓,肯定會站起來。

身體的疼痛也開始逐漸減輕了。

大家都緩了口氣。大勢已定,我的康復只是個時間問題。

就在這個時候,有位醫生突然提出一個被忽略了的問題:一直沒有給受傷的部位墊沙袋,我的骨頭可能會畸形。

一開始都害怕我會癱瘓,誰也沒有顧得上考慮這個事兒。

于是,在醫生和兩個有過相同經歷的病愈者的指導下,母親為我縫制了一個小沙袋,為固定沙子,像戰爭中士兵背的子彈夾似的,又縫了很多豎線,硬梆梆的。

沙袋墊上后,我的惡夢重新開始了。

我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塊砧板上,一只鐵錘隨著鐘擺的節奏瘋狂地砸向我的身體,我血肉模糊,骨片四濺……

我向最疼我的祖母禱告:求求您告訴他們,別讓我墊沙袋了,我疼得就像用鐵錘砸骨頭呢!

我對醫生說:我不怕畸形,就是成了背鍋兒我也愿意,只要不墊沙袋。

醫生最后妥協了,他也承認,十幾天了,骨組織已經生成,再墊沙袋,的確會有生硬撕裂的痛苦。他安慰我說,骨頭會有畸形,也會因此留有后遺癥,但不會變成背鍋,因為人體背部的S曲線會掩藏這一缺陷。

他的話非常正確,在以后的日子里,都一一應驗了。

現在對我而言,腰疼已經像心跳一樣成了習慣。母親曾問我,后悔不后悔當初怕疼不墊沙袋?一句話一下子把我送回了那些盯著掛鐘徹夜不眠的夜晚。我馬上干脆地回答:不后悔。

疼痛的記憶是時間不能抹去的。

三、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能改變的,能夠改變的只有自己的心情,何況生活中,每時每刻都有能影響心情的事發生。

半個多月后,劇痛基本消失了,我也逐漸習慣了這種固定在床板上的生活。

我開始自己洗臉梳頭。當然得有人幫我打水倒水甚至擰毛巾。在最初的那幾天,我已自己動手把一頭長發剪短了,現在因為不能用枕頭,我的頭枕在床板上,無聊的時候,就不停地向后梳頭發,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頭發直直地垂在床沿,兩只眼睛斜向眉梢。長期臥床,我都快變成丹鳳眼了。

那面我整天捧著的鏡子,是母親很珍愛的一件東西,蛋形的鏡面,鑲著鵝黃透明的塑料邊框,有一個精致的手柄,鏡子背面的玻璃里,裝著母親年輕時的一張一寸黑白小照片。母親把它送給了我,我就整天捧著它,像捧著西方童話里那個可以隨意打開大千世界任一扇窗戶的水晶球。

在我的水晶球里,有些景色是不變的。先是我住的窯洞的窗戶,就是常在各種圖片中出現的那種拱形帶格的窗戶,很經典的。從兩扇開著的門望出去,是低矮的磚砌鏤空花墻,花墻間的臺階是看不見的,但可以看得見下院廂房飛翹的瓦檐。旁邊是通向巷道的大門,大門上方斜著棗樹的枝椏。我家的棗樹長勢很好,樹枝總是要伸出院墻,父親每年親自上去修剪。棗樹的上方是天空,很藍很藍的天空,不時會有鳥兒飛過,留下清亮的聲音,久久不散。

有些景色是分分秒秒都在變換的,比如光線,和光線中的色彩。我常常從早到晚看著窯掌的那面白墻,陽光里窗子和樹枝的投影在一點點移動,慢慢幻化成一個叼著煙斗的老人,再慢慢重疊、旋轉,變化成一個迎風起舞的女孩……有時會覺得很像,有時只是盯得出了神,憑借著一份想象在做白日夢。

弟弟要出遠門了,我開始給他織毛衣褲。上中學后全家人的毛衣都是我來織。因為不能墊枕頭,我只有把毛線舉得很高才能夠看得見,從毛線上不斷掉落的纖維常常嗆在嗓子眼上,讓我很不舒服,全身唯一能動的手臂也又酸又困,但我仍然興致很高,并且比平時速度要快得多,趕在弟弟走之前完成了任務。

這是我在硬板床上三個月里能為家人做的唯一的事。

除此之外,就是享受全家人的照顧。

教育局的領導們先后來看望我,叮囑我安心養傷,因為母親也在教育系統工作,他們已經批準母親請長假在家看護我。

母親一輩子讀書教書,不是很會做家務,平時家里有祖母操持,而一些小事,比如父親的大衣掉了扣子,她也會等著女兒回來釘上。

但現在,母親成了最忙碌的人。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開始侍候我翻身、洗漱、吃藥,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父親規定的嚴格的護理程序,讓母親像只陀螺一樣,不停地轉著。只要我輕輕吭一聲,母親馬上就會跑過來,急急地問:要什么?就是在另一間屋子,她的耳朵也似乎留在了我的枕邊,隨時在聆聽著我的動靜。

我的父親是我記憶中對子女最嚴厲的父親。父親在家的時候,空氣中似乎都透著一種緊張的味道。但父親又是最愛開玩笑的人,樂起來就像個小孩兒,雖然這樣的時候很少。養傷的那些日子,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慈父之愛的日子。父親為躺在床板上只有眼珠在轉的女兒講笑話、做鬼臉,一副老頑童的模樣,讓女兒在最艱難的日子里,也常常開心不已地大笑。

那時候小城只能看到兩三個頻道的電視節目,而且只播到晚上十二點鐘左右,父親平時總要看到屏幕上打出“再見”二字。現在因為我,已經很長時間不開電視了。我家有句笑話,是說父親見了原子彈也得拆開來看看。有一天,父親把家中那臺14寸彩色日立電視的后蓋打開,琢磨了半天之后,用鉆頭在電視機外殼一側鉆開一個小孔,從那兒接出一根線,連上了收音機用的耳機。從此他每晚戴著耳機看電視。

我家從曾祖父開始,也算三代從醫了,父親的同學朋友也有很多是醫生,所以他的信息來源很多,每天都會告訴我一些據說有效的治療辦法,要為我嘗試。一些熱心的伯父更是親自登門為我免費治療。父親甚至還請了氣功師,希望那種被描述得神乎其神的醫學以外的奇跡會發生在自己女兒的身上。

我最感幸福的是,當時已八十一歲的祖母尚健在,我是被她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兒時曾信誓旦旦一輩子不離開她,走哪兒都會帶著她,她就哄我說,等我出嫁了會跟著我替我看孩子。其實我明白她哪兒都不會去,她有七個女兒,除了因患病調回家鄉的小女兒,其他都在外地工作,條件比家鄉好得多,但對祖母來說,最好的是家鄉的石窯暖炕,是家的感覺和那份自在。她是一年后去世的,我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這份愧疚讓我回想起她時,心里永遠流著淚。

我受傷的時候,祖母已和我們分開住,她一個人住在下院,但她每天都要為我做一頓飯。因為吃素,雞蛋是我能接受的唯一較有營養的東西,祖母便變著花樣為我做。雞蛋到底有多少種吃法呢?我不知道,只記得祖母每天準時從下院上來,她端著小碗,顫巍巍的沿臺階而上的身影在我的小圓鏡里一出現,我就高興地喊:祖母來了。

祖母也是那時唯一當著我的面流過淚的人。有一次那個牽著馬撞了我的人來看我了,他是一個四五十歲的農民,帶了兩只南瓜幾顆紅薯,老實巴交的,站在我床邊,一言不發。我母親陪在旁邊,她是寡言的人,這種情況,也不好說什么。妹妹恰巧放學回家了,她弄明白那人的身份之后,轉身就跑,一會兒就把祖母從下院請了上來。祖母進門后,眼淚不住地流,她責備那人不管好牲口,最可恨的是牲口撞人后,主人不管不問,偷偷跑掉了,“如果不是集市上有那么多熱心人,我孫女還有命嗎?”那人一臉愧疚:“人家都說我遇上好人了,沒讓我出一分錢。”他說家里窮,怕承擔責任,所以才跑的,實在是良心上過不去。祖母一邊聽一邊抹淚,最后索性放聲大哭了。

但到后來,祖母竟與母親商量著送了一小袋大米給那個人。那個人來看過我兩次,每次家里都讓他帶了東西回去。

我的傷一天天好起來。白天抱著書看,看得昏天黑地,到什么時候都不知道,常常是傍晚了,母親回來看見我還在看書,一邊訓我:書迷,這么黑了,眼睛要看壞了。一邊趕緊把燈打開。我才知道,天已經快黑了,一天又要過去了。

臥病無聊好讀書。生病是最好的看書機會,當然不能是大病,不能太痛苦。就像我現在,疼痛已經過去了,未來只會一天比一天好,痊愈是指日可待的事,所以心里已經沒有什么負擔。這樣安逸自在的漫漫長日,不讀書可真是一種罪過啊。

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雖然讀了大量的書,但因為自己的書留在學校,家中雖有書卻不能親自去翻檢選擇,只能托弟弟妹妹去找,幾乎是找來什么看什么,不過是打發時間罷了,并不能算是真正的讀書。

由此而想到,失去健康就失去了自由,至少是身體的自由,即便還可以讀書,也已經失去了自由選擇的權利了。

因為長期臥床,必須盡最大可能減少皮膚的摩擦,衣服不能有皺褶、裝飾,不能有松緊帶、扣子等物,所以我只能穿棉質的寬松的家居服。在時常來探視的親戚朋友面前不能保持應有的禮儀,我心里常常很不安。這個時候會意識到,風度和尊嚴,只有在健康的前提下才能擁有。

天氣越來越暖了,中午的時候,母親會拉開抽窗(窗洞靠頂部的小氣窗),挑起門簾,讓陽光照進來。我的床頭是朝窗子的,閉著眼睛,浸在暖洋洋的陽光里,有一點甜蜜,有一點竊喜。就像在寒冷的冬天,有陽光暖暖地灑下,有雪花輕輕飄落;在炎熱的夏天,從一棵大樹下經過,從一個有風的巷口路過……我會在不經意間被打動,會得意,會微笑,會心存感激。

那一天,大概是受傷后一個半月左右吧,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我仍像襁褓中的嬰兒一樣,安靜的閉著眼睛,半睡半醒。忽然,有一股特別的味道直入鼻腔,香香甜甜的,是棗樹開花了!

我睜開眼睛,興奮的高喊:“棗樹開花了!我要到院子去!”

大家正在外面的春灶上做晚飯,聽到我的喊聲,全都笑了。

父親說,是應該讓女兒出來見見世面了。只是那張老式床很笨重,挪動起來不太方便,但父親的提議馬上就得到響應,院里的幾個人當即放下手中的營生,自告奮勇來抬我。其中有個人,因在文革中參與武斗而被判刑,剛剛出獄。以前聽他妻子說他是被誤判的,入獄后一直不認罪,所以得不到減刑的機會。當時他忙忙地跑過來抬我,滿頭的白發在陽光下非常耀眼。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一個五官周正、面容清癯的瘦高個老人,慈祥得很,沒有一點在牢獄中生活了近二十年的痕跡。我相信他妻子的話是真實的。

那天,我就在院子里,躺在床上和大家一起吃了晚飯。

那是在六月初吧,你知道天有多么藍嗎?像是一直被浸在海水里似的,能擰出清清亮亮的水來;你知道小鳥有多么快樂嗎?它們一邊唱歌一邊飛翔,把歌聲的余響和飛翔的曲線織進了天空。我像躺在波平浪靜的海面上,而天空,是展現在我眼前的無垠的立體的畫卷,爭先恐后的鳴唱著、忙忙碌碌穿梭而過的無數小鳥,也是剛剛用過午餐,正在天空散步么?

這就是天堂啊!直到現在,只要閉上眼睛,我就能聞到我家院子里的那種特別的甜甜的棗花香,就能聽到院子上方的天空里那些快樂的小鳥在盡情的歌唱……

就這樣,我雖然仍然被固定在那張床上,卻有了新的視野,從十幾平米的窯洞到幾百平米的院子,從院子到整個天空。我的心情也像被海水洗過一樣,明凈清亮。

身體的痛苦剛剛減輕,做人的各種小的貪婪的欲望便浮了上來。我喜歡買零食,喜歡收藏小玩意兒,即便在這個時候,我也渴望著能夠享受那種純物質的樂趣。

我讓母親把我攢的錢放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家里除了我和母親,還有妹妹也知道,她們倆個是可以幫我實現小夢想的人。妹妹會拿了零錢去買我們都喜歡的好吃的東西,比如桑椹、杜梨,非常新鮮的,攤放在妹妹的花手巾上,放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兩個人一邊吃,一邊不著邊際的聊天。她會告訴我許多新奇的事,和城里發生的每一點變化,我們一邊分析一邊評論,母親偶爾進來聽到幾句,會忍不住笑道:盡是胡說!

如果想要其他的小玩意兒,我會托母親去買。只是有好幾次,不知是因為我描述得不準確,還是母親太不了解市場,買回來的東西能錯到讓人捧腹大笑。

于是,有一次,母親把小攤販帶回了家里,那個女店主兩條胳膊上掛滿了東西讓我挑。小內衣、小絲巾、小發飾,什么都有,我興奮極了,可以親自挑選自己喜歡的東西是多么開心的事啊,我給自己、母親還有妹妹都買了一些。女店主也很高興,不住地夸我有眼力,會買東西。以后,她就隔三差五地來我家向我推銷東西。

現在,又開始有心情跟人斤斤計較了,有時會跟母親頂嘴,有時會跟父親抬扛,有時還會惹得父親大發雷霆。除了不能動,家人和我自己,都沒有當我是一個神經脆弱的病人。

但我畢竟還不是一個正常人。那段日子,有一個人令我非常恐懼,就是我的七姑。

七姑在文革中得了精神分裂癥,不發病時像好人一樣,能說會道,發起病來非常狂燥,經常打人。平時我們與她相處也是十二分的小心,怕激怒她,怕影響她的治療。在我養傷期間,她也偶爾來看我,只是一般有家中人在旁邊照料。這天中午,我正在看書,忽然覺得頭頂有人,冷森森的,仰起臉一看,七姑就站在我床頭不遠處,一雙眼睛瓷瓷的,盯著我一動不動,我心里咯噔一下:七姑犯病了!怎么辦?沒有一個人在我身旁,院子里也沒有聲音,大家不知什么時候都出去了。要在平時,她打我兩下也很正常,挨過她打的親戚鄰居很多,都能諒解。可我現在是一個腰椎骨折的病人啊,別說打我,就是一把把我從床上拉起來,我都有可能終身癱瘓啊!因為從小跟七姑在一塊生活,我太了解她的病情,這個時候,一定要保持安靜,任何語言和行動都有可能觸動她,導致不可知的后果。

我大氣都不敢出,只有心在狂跳。我在祈禱:快快來人吧!快救救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大門聲響,聽到叔父家的一對孿生女兒悄悄拉著話在走近。終于,她們看到了面無表情、呆呆地盯著我的七姑。“七姑,你怎么在這兒呀?快回去,三奶奶在找你呢!”一邊說,一邊一人拉七姑一條胳膊。七姑表情一變,夢醒了似的“哦”“哦”地應著,跟著孿生姐妹出去了。

我全身一下癱軟下來,半天喘不過氣來。

兩個多月后,我開始練習半臥,第一次被扶起頭的那一剎,我突然失去了知覺。因為長期臥床,大腦血液循環改變,我已不能適應立起來看世界了。坐、立、走,都得重新開始練習。第一次雙腳著地,腳底像針扎一樣地疼。因為減了三十多斤體重,即使穿平常的衣服,也像披著一匹布料,飄飄蕩蕩的。走起路來整個人向后傾著,似乎吹口氣就會倒了的樣子。因為躺了太久,太想出去,就是拄著雙拐艱難地挪動,我也哪都想去,幾個本家小姐妹陪著我,走一會兒歇一會兒,實在累了,才慢慢回家。

在經過了最初的痛苦之后,一種倍受關愛的、快樂的寄生蟲的生活,至今是我幸福的回味。

有了這樣的經歷,會知道身體的病痛是人生最可悲最可怕的事,但比身體的病痛更可悲可怕的是在失去健康的同時,也改變了快樂的心情。那樣的人生便是一場災難了。

我曾經以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句老話定會應驗在我的身上。等走到今天,再回頭看看,生命中什么是有定數的?什么都不是。所謂命運,不過就是偶然。誰也不知道未來的路上還有什么偶然在等著我們。

于是,即便經歷了傷痛,我也沒有能夠像自己期望的那樣快樂和堅強。

在隨后的日子里,偶爾在心靈被碰觸被刺痛的時候,我竟會覺得身體是靈魂的重負,會在那么一刻,想要放棄身體來解脫靈魂。

在這樣的時刻,生命中那些不能忘卻的經歷,如雪花突然從天空飄下,落滿了我的身體。我感受著曠野中的孤獨和寧靜,感受著偶然的、塵埃一樣的生命的每一次悸動。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傷痛之后,一切都依然存在,依然美麗。

我會在深夜里仰望天空。有時天際懸著一輪明月,銀光輕瀉,月光下一切都變得柔和,包括那些長著尖刺的心事,也會柔軟地劃過,沒有痕跡;有時天空綴滿了星星,閃閃爍爍,像記憶里那些小小的快樂和哀傷,都在鮮活地向你眨著眼睛,美麗而寧靜;有時天空暗沉的像墨,沒有任何內容,這個時候,窗外那條小巷,在桔黃的路燈下,溫暖地延伸著,來到我的心上。那真像童年時家鄉的小巷,似乎剛剛還在那盞路燈下玩耍……

每一個早晨,太陽都會照常升起,我也會按時醒來。

這一天是屬于我的。其實,也只有這一天,是屬于我的。

無論生命中還會有什么,這一天,永遠都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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