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走進隆冬。
跟著沒有結冰的水流,緩緩地走進一個深深的山溝。溝底只能看到一塊窄窄的藍天,像藍色的顏料無規則勾勒出的圖形,遠處聽到有水從高處落下來的叮咚聲,響徹整個山溝,給冬日里寂寞、空曠的山谷帶來了勃勃的生機。雙手伸進水中,頓時有一股微微的暖流傳遍全身,興奮之余,倏地我看到前方有一縷綠色晃動著我的視眼,原來那是長在水中的綠藻。在沒有一點綠色的隆冬,看到這綠色我知道春天其實離我們不是很遠。
后來在一個大石窟下,我找到了這股暖水源。石窟里躲著許多越冬的鳥兒,我的腳步聲驚擾了他們,于是整條溝就充滿了鳥鳴聲。這是黃土高原上很普通的一條暖水溝,溝坡兩邊山光禿禿的在寒風中沉睡著,只有一種荒涼黑灰的極單調的色彩,無法想像這條極深的溝卻藏著一件春丟下的衣裳,而且極為精致。不遠處陽光下,看到一條封凍的刺眼的白色河流,像固體一樣沒有一點動感,彎彎曲曲一直伸向很遠的地方。在溝的盡頭發現了一個暖水潭,泉水清冽,水中長著一些綠藻和苔鮮,不時聽到水掉在潭中咕咚、咕咚發出清脆的響聲。潭周圍的山體上垂著許多冰柱,大大小小形態各異,每個冰柱都有水點,嘀嗒、嘀嗒向下滑落,濺起的水花一個接著一個,次遞開放,水滴不停地撥弄著這個大水琴,奏出風情萬種的天籟之聲。
沿著潭邊的一條小路上去,山中的枯草被北風如刀箭般吹著,沒有一點招架的力氣。沙蒿、檸條、楊樹光禿禿地立在山坡上,整個高原都陷入一種沉思。而這時候山里的人家正守候著一個暖冬。土窯里爐火正旺,一家人圍在土炕邊拉著家常,憨憨的笑聲充滿了整個窯洞。
男人盤算著今年的收成,考慮來年的農事,女人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嘮叨些什么。不一會兒,主婦在桌上擺上了花生、紅棗、燒酒,爺爺、父親、兒子三輩人劃起了拳,叫喚聲此起彼伏,輸贏之間便大碗大碗地喝酒。酒過三巡,話匣子就打開了,一個一個紅臉關公,天南地北的事什么都侃。此時女人便開始忙碌起來,不久滿屋子飄起了羊肉的香味,唱起了地地道道的陜北民歌: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藍見面面容易拉話話難,一個在山上一個在溝見不上面面招一招手……
日歷一頁頁翻過,太陽換了另一種柔和眼睛,改變了對這個季節的偏見。天空已失去往日的空曠,冷寞,時有飛鴻掠過藍色的天空,傳來陣陣展翅的回聲。燕子開始在南方起飛,天空中飛舞的雪花剛觸土地,就消失得無蹤無影,大地開始聞到泥土的香味,冰封的河水在與冰層的搏斗中,不時傳來陣陣裂變聲,堅固的冰塊聽到崩塌聲一塊一塊倒在水中,冰面上已有多處奔騰的水流。河邊、小路旁、街道、庭院里的各種樹木剝開外皮,發現里面都包著一個含著的綠,樹木的芽苞漫漫地擴展著,正思考著爭奇斗艷的時機。垂柳是春的使者,在靜謐地傾聽春的節奏,迎接自己青春期的到來。
行人們已經脫掉了厚厚的棉衣,步子變得輕盈了很多,街巷上、院子外不時傳來孩子們的打鬧聲,沿著小路走去泥土已變得松軟,隨便掘開一塊土層發現草根都是綠的。
向陽的黃土坡上,隨便掀開一塊石頭,就有野草的頭露了出來,農人們拉著車往地里運著肥料,這時候的早晨就能聽到布谷的叫聲了。
不知什么時候,一場細細的雨絲就下了起來,泥土中泛起一個一個泥窩,燕子銜著泥開始在農家筑新巢,在濛濛細雨中不停地忙碌。杏花開了,桃花開了。我們終于聞到了春風里甜甜的香氣,不知不覺間河邊的垂柳就開始泛上了鵝黃色,且一天比一天濃,我知道春天到了,從此大地開始變得喜氣洋洋。
草原絕唱
走進草原,我就感受到那種柔美和憷悍的野性時時在沖擊著我。最令人留戀的是草原的黃昏,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是草原上那飄飄的紅紗巾。
那只守候在藍天的雄鷹,不時一個俯沖,尋找著捕捉獵物的機會,脫韁的馬群飛奔在無垠的草場,牧人跟著馬群在馬背上跳躍、翻轉,一次一次將繩套拋向狂奔的頭馬,這種驚險和壯美的氣勢常常強烈地震憾著我,草原是唯一一塊養育胸懷的地方。
曾幾何時在百草枯了的季節,我看到了滿目蕭條的草原,倏地一片寒霜中站在曠野中的向日葵走進我的視眼,那一根根粗壯的枝干,光禿禿地挺立在荒草之中,嫩綠的葉子已被寒風剝去,一個全無遮掩的裸體之軀托著一個巨大的花盤。花盤上凝著一層薄薄的霜花,那飽滿的葵花籽一粒粒地向外突出,冷嗖嗖的北風一次又一次地襲來,沉甸甸的花盤跟著太陽的方向不停地移動著它的姿勢,這是一幅美得讓人流淚的草原圖。
潔白的氈房炊煙升起,我出生在牧人家里,遼闊的草原是我生長的搖藍……一曲蕩氣回腸的《蒙古人》在黃昏的草原響起,馬頭琴奏著樂章,阿媽煮著奶茶,阿爸烤羊腿的清香漸漸融進夕陽的余暉里。圍在火堆旁喝一碗牧人家的烈酒,一種野性、豪爽、豁達之氣,便從心中升起,站起來跟著蒙族小伙跳舞蹈,渾身上下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血性在奔騰。馬頭琴的節奏,一曲《乳香飄》的情節,群舞中勃勃的氣勢,讓草原沉醉在血色的黃昏里。
于是我看到一個蒙族小伙爬在地下側著身子用耳朵傾聽土地傳來的聲音,那眼中充滿了千萬年的相思,野草悄悄低下了頭,野花用花傘罩住了花蕊,獵犬搖著尾巴轉來轉去,夕陽似乎也不忍心滑下地平線,難道它也有一串長長的相思嗎?
“這是我藍色的蒙古高原……”耳畔隱隱約約有歌聲傳來,輕輕地帶著晚風搖響銀首飾一陣又一陣顫音,雄渾的馬蹄聲在廣闊的草原回響,可就是看不清那飄飄的紅紗巾。
驀然間,一個系著紅紗巾的少女,揮著打羊鞭,趕著一群歸羊闖進我們的視眼。火堆前的蒙古包,飄蕩著醉意與幸福;火堆前的蒙古包,亮麗著歌喉,彌散著老酒、奶茶、乳酪、羊腿的清香;火堆前的蒙古包,舞著草原神異的風俗,展現著草原人海般容納所有未容納的博大胸懷,亮著欣欣之中蒙古人的向往和夢想,將你和遠方的游子攬入懷中,奔向廣闊的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