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詩,似畫,似水印木刻,似逆光攝影……
含紅的夕日,沉入了大漠瀚海之中,海水似的沙浪推去了最后一絲戀情的笑。似山似峰,似一尊浮雕矗立在沙岸上,印在明水中……于是,我的腦海里疊印出兩個字——駝影。
呵,這是凝固的音樂,這是歷史的詩。
高聳的雙峰宛若兩座嶙峋的山巒,飛揚的鬃毛好似拂動著大漠風塵,強勁的四蹄流露出跋涉者一往無前的氣勢,那不屈不撓的步履,會使你沉浸在一種莊嚴的思索之中……
駝,名人為其立過志,它雖未入十二生肖,可具備了每一個生肖的特點。羊首、龍額、免唇、虎耳、鼠目、蛇項、馬腹、雞胸、犬股、豕臀、牛蹄、猴毛,形容頗肖。十二相中,哪一相能數日不飲不食?如若人有駝的優點,有一把鹽巴就可以度過一切困境。
入夜,我走入夢境。我仿佛騎在駝背的兩峰之間,駝掌噗噗,好似踏著綿綿云朵,悠然,飄逸,一搖一晃,載著一個甜美的夢……
我見到了,見到了它們的同類,在城市的車轅里,拉著寬軌大板車,載著沉重的煤。還有那些二歲駝,也進城了,可它們是立在公園門口,供那些照相者騎用。進城好嗎?比失去自由的奴隸更悲慘。
我曾經想過,把自己變成一峰駱駝吧,悠悠自得,跋涉不止……多年來以自己為一峰不疲倦的駱駝而自豪過。所以,有人稱我有“駱駝精神”。突然,一次不可忍受的屈辱改變了我心靈的向往。我當駱駝,苦苦跋涉,可換來的是無情的鞭子狠心地抽打!
我在沙漠中行進,突然刮起了風。天渾渾地渾渾,鳴鼓千里,震耳欲聾。沙與風立刻統治了這個世界,沙漠中的一切都成了它的奴隸。于是,我又想到,做一灣沙吧,隨著風揚散,總會有人害怕,因為沙借風力,能夠埋掉橫行于世的罪惡!
清晨醒來,我在沙漠里躺著,我感到很是自由自在。因為我不再爭雄于嶙峋的巨石,不再擔心被擠落于山下。我落于平川,在廣闊的大野里,加入了沙粒的河流,在歷史的長河中自由地流淌。
呵,于是我又看到了駝影,偉岸的駝峰上馱著一個人,他把手里的鞭子換成了駝棍,那駝張著嘴巴,像是嗷嗷哀叫,但是,聽不到它的聲音。這時候,我想起了一尊駝雕,在巴丹吉林,在駝鄉阿勒善的市中心,它矗立著,一動不動,凡是游人走近都要長久地駐足,一睹其風采,并嘆為觀止。我又想,為什么泥的比肉的值價,死的比活的值價,假的比真的值價……?那就讓活的都死去吧,讓真的都變假吧,為值價還是這樣的好。
我躺著,望著那沙漠幻景般的駝影,它張著嘴巴,還是沒有聲音……
張永昌,生于1935年農歷八月中秋之夜。山西忻縣祖籍。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職二級創作員。出版長篇小說《草原染綠的愛》、《末代王爺傳奇》,散文集《古長城腳下》等多部。
■欄目責編/沙人 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