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一些日子了,無論是觀看照片還是攝像,都無法還原當時的情景。一旦空氣變了,一旦海拔不同,就再也無法重回當時的感覺。只能在家中裊裊升騰的茶霧中想像那座山想像那里有神靈在召喚,我不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座山,愁上心頭的憔悴或者超凡脫俗,或許只有佛知道。
出發,前往巴谷多神山
2007年1 2月22號,嚴格說來這是一個不太適宜尋常人登山的季節,更何況隊員包括有來自新加坡和福州這些基本不知道寒冷地方的朋友,但也許是出于假期安排的緣故吧,大多數隊員還是選擇在這樣一個寒冷季節前往黑水攀登巴谷多神山。21號在俱樂部集合所有隊員后,發現新加坡隊來的居然是5女3男,福州的幸虧是3男1女,加上我們4個領隊,正好8男8女,相對平衡,要不一旦女子偏多,在登山途中也會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因為前一天新加坡朋友趕路坐了1天的飛機,需要有一個比較良好的休整,所以,我們選擇了早晨8點的班車前往黑水。一路無話,因為無聊和路程的漫長導致隊員基本都處于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前往黑水的道路沿途不是水電站施工就是道路擴展,原本應該在16點左右到達的班車一直蹭到了近18點才抵達縣城。黑水縣城的變化很大,去年來的時候還如一個未長成的小姑娘,今年不覺間已經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了,到處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事先聯系好的東作和恩波早已經為我們安排好進寨的車輛,從縣城到我們要去的日南藏寨還有接近50分鐘的車程,路程不遠,可道路崎嶇難行,這已經是多年存在的問題了。到得山下,把行李從車上卸了下來,東作要等在這里等山上的拖拉機下來拉,恩波和我則要帶著眾人從小路上到位于山山腰的村寨,也是我們此行登山的出發地。當晚的夜色很美,玉兔高懸,月光如水銀瀉地,映襯著遠處雪山如刃的玉壁和四周綿延的樹林,山路上積雪的反光更是給眼前美景籠罩上一層霜雪般的可人,隱約間有幾聲犬吠響徹山谷,與伙伴們的低語交織在起,活脫脫的幅天上人間美景圖。近]小時的攀登,當大多數隊員喘息未定的時候,一座藏樓佇立在道路側旁——今天我們的宿營地到了,這也是我們的協作伙伴東作的家。匆匆飯畢,為了明天的攀登,給大家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后,迅速讓隊員們上樓抓緊休息。或許真是累了,不會,房間已有鼾聲響起。躺在睡袋里,頭腦依然清晰地盤算著明天出發路上將會遇到的種種狀況以及解決辦法,自覺無一遺漏后,也慢慢步入了夢鄉。
第二天,約好的馬夫相繼而來,整個小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因為裝馬垛子是一件很麻煩的事,而且隊員也絕對幫不上一點忙,所以,讓恩波和土豆帶著隊員先行徒步出發,我則留下來檢查行李有否遺漏,然后和馬幫一起出發,去追趕前行隊伍。因為在山道上行走,那些隊員是絕對沒有辦法和這幫常年在雪山間摸爬滾打的當地人相提并論的。出村口的路是一條平直的土路,彎彎曲曲一直延伸,似乎想往遠處的雪山當中去。我始終認為,人與山的溝通是非常神奇和獨特的,每個雪山腳下的人,心底都有著他自己和山最隱秘的故事,而我們只是一幫貿然闖入者,即便我們也渴望與山溝通。就這樣,我們這群帶有各自目的的外來者,在個團體的組織下開始了一次也許對很多人來說都是第一次的雪山攀登。
我們為什么要來登山
一路上,風景是常見的高山草甸,難免枯燥和單調。在照顧著隊伍緩慢地前行之余,我一直在企圖尋求著一個答案:我們為什么要來登山?
回顧這20來年,攀登過的雪山何止少數,但我卻一直末能找到促使我次次攀登的動力,和最原始的動機。在現實中,我們每個人的身體都是同樣沉重的,而登山的過程,卻是我們在用自己的意志和自己的身體搏斗,以使身體能超越對各種物質的欲望,讓自己盡可能地上升再上升,更近地接近藍天,這個過程無疑是異常痛苦的。

每個人的夢中都有一個天堂,有一個寄放身心的地方,人的心總是在遠方,走得越遠離自己的心越近,人的靈魂總是在空中,海拔越高離自己的靈魂越近。雖然我們常說自己的靈魂是飛揚的,它可以帶我們到達我們無法企及的高度,但我堅信這必然需要通過一個對肉體的摧殘過程才能達到對靈魂凈化的目的,也許登山者就是在證明和求解的過程中,得到了凈化。為此,我時常提醒自己,默默去體會這種理念帶來的種種神奇。我知道前面必然有瑰麗的風景等著我,但它絕不會那么輕易地顯露在我們面前,所謂“風雨之后,才得見彩虹”。
清晨的薄霧和白霜將所有的塵土部洗凈了,我們在這份深不可測的靜謐和潑墨的山水中行走、上升。終于看見了,眼前的這座凝聚著冰心雪魂、來生前世的晶瑩,仿若上古時代剪雪裁冰遺下的冰玉。這就是巴谷多了。枯樹舞影,郁郁青青,氣蒸云夢,空碧盈盈,披一身薄霧,面對氤氳迷蒙的山谷。于漠漠輕寒間一任霜天碧落,只聞得雪山寂靜的清香。紅塵遠去,時空不再,云翳篩下縷縷倏忽跳動的陽光,透過參天的古木碎下婆娑的光影。耳聞著一溪流水如詩如吟,感知的卻是難以捉摸的寂靜,悄然流逝的時光中,是對自身存在的驚異。雪山,便在這樣的情況下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那段行程于我有如漫步,耳朵可以聽見水流的聲音,眼睛可以看見花兒在開放,鼻子可以聞到草木的清香,臉頰可以感覺到拂面的清涼。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穿過歲月斑駁的瑪尼堆與彩色的經幡,簡陋的觀景臺仿佛亙古便存于天地間的神山祭品,不卑不亢靜靜直面著雄偉磅礴、卓爾不群的奧太基主峰。我們坐在泥草地上,歡呼、拍攝、崇敬、膜拜。
扎營休息,與枯草對話
經過差不多6個小時的跋涉,我們終于來到先前設定好的大本營,不幸的是這里的水源因為天氣寒冷已經凍結,馬隊已先我們下撤到山坡下扎營。不得已,只能邊給大家鼓勁邊不停地提醒著隊員們注意腳下。下山的草甸不滑,因為冰雪的侵蝕也已經自然形成類似梯步狀的行走道,但因為坡度較陡,加上大家長途跋涉后的體能下降,這種下坡更容易導致失足滑倒。
100多米的垂直海拔下降說起來不難,但大隊人馬還是用了差不多近1小時才陸續到齊,極富經驗的馬夫們早已按照早晨出發時的安排把所有帳篷扎了個牢牢實實,地釘、防風繩一樣不差,高原風大,小心為上,如果因為一時的疏忽到半夜起來挽救帳篷就大大不妙了。四處檢查一番,沒發現問題,于是開始分配帳篷,等大家紛紛開始收拾自己的睡具時,安排帶來的協作人員準備晚餐的所有東西,待一切妥當,方才有時間轉個高地坐下來,靜靜地看著陽光下的營地。營地處于半山腰,我們明天將要攀登的巴谷多就這樣巍立于眼前,那盤旋的山脊、平整的山頂是那么的一目了然,山的高處積雪凜凜,我被那些在積雪中搖曳的崢嶸枯草所震撼,雖然無情的寒風帶走她們美麗的身姿,但她們似乎信守者某個諾言,等待著來年的又一次繁榮似錦。我不由吟道:現在枯干的是你們的軀體,而豐盈的是你們的靈魂。
山谷空空,除了回音,聽不到任何回答。密密麻麻的枯草如芒刺扎在山坡溫潤蜿蜒的脈絡上,那是種刺入骨髓的蒼涼的美。遠遠的山下,有幾匹老馬游蕩著,嘶咽著,據說這是藏家多年前“退休”的老馬,被放在山谷中,任其自生自滅。生老病死,這是自然的規律,陽光下,我的眼角竟有飛霧掠過,難道真是英雄遲暮?
登頂,像孩童般純潔和虔誠
第三天,因為水源的問題,臨時決定當天登頂然后下撤回山寨,為此,日頭未露,大家已經吃畢早餐,檢查好行囊,沖頂前的會議內容主要是制定沖頂的關門時間、安排隊伍的行進隊形并檢查大家的必帶物資等。當太陽噴薄出第一抹光芒,我們隊伍除了留下一名協作人員看守營地外,其余人等全部開始了也許是他們認為的自己生命中至今最重要的一次突擊。
《圣經》上有一句話說,“你們若不回轉,變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得進他的國。”一路上,我讓自己也讓我身邊的隊員們像一個孩童般純潔和虔誠、謙遜和簡單,我不希望讓我們以一顆不潔凈的靈魂來朝拜這片神奇的雪域。因為我深知,在自然的面前,人類是何其的渺小。面對大自然,我們無足輕重,沒有任何權柄。我們,如同路邊的一草一木花,恍然如逝的風景,微笑相對,足矣’
在俗世的驕傲與謙卑、掙扎與斗爭中,我用自己的方式和巴谷多山神溝通著求你原諒我們的莽撞和不敬,原諒我們的虛榮和貪戀,求你讓孩子一睹最美的風景……我深信這種溝通是切實存在并發生著作用的。所以當我在高峰的時候,感受和激動的顫栗肯定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幾經周折,當所有的人筋疲力盡地達到頂峰的時候,遠處的奧太美雪山仿佛從云海中噴薄而出,如一座神奇的城邦橫亙在眼前。此刻,我終于明白,必須扔掉所有的成見,拋棄所有的所謂常識,才能進入山的國度,因為山之國氣勢磅礴、雍容華美、古道滄桑、回腸蕩氣。為此,多年來我也直希望想明白藏民為什么要供奉神山?一座山何以才能被認為神圣?關于雪山,他的神圣源于他的博大和豐富,更重要的是他的威嚴和他的秩序。望著近在咫尺的奧太基神山,我并沒有期望中的喜悅,取而代之的是對這神山的敬畏。在自然面前,人是那樣的渺小,但是從古至今,為什么有無數英雄豪杰部拜倒在自然之下,而又有無數人踩在古人的肩膀上企圖征服自然’我想,這才是人的偉大之處。
從頂峰下來,山谷里的霧氣與云海,使我們無法很清楚地看到山的原貌,這種空間上的錯覺和無限的想像,讓我陶醉。
看不清楚和不確切的位置,反而增加了山的神秘感和空間上的交錯感,更好地讓我完成一種對行走形式的探討,理出一條攀登視角的線索山,大山系。總攬,知大局之空靈。高處,望盡天涯路。而進入云霧彌漫的山谷中,百轉回腸,只知局部。迷霧中的焦躁,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孤獨地走,專注于眼前的每個腳步。找回你自己,追問當下的價值。
一向被我們漠視的平淡生活又何嘗不是這樣,所以,享受和接受你當下的每一步,無論它多么平淡,無論它多么艱難。這時,我仿佛頓悟了佛家所云的“當下”之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