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想這樣，而生活卻往往那樣，想想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一

到了東莞，小灰的普通話就不再普通了，而是嘰哩呱啦的粵語。比如，碰到熟人，他就會說妮好，妮咳邊度?碰到漂亮的女孩，他就會說：靚女，邊度玩也。小灰說，在這里，我熟人多得很呢?我想做經理的就是不一樣。惠惠一到東莞她的手機就響了，說有人急找她，她打的走了。我就跟在小灰后面屁顛屁顛地上了另外一輛的士。

小灰對我說，惠惠這女人除了有股騷味我喜歡外，其它我都不喜歡。

他怎么能這么說她呢?

小灰抱著惠惠當著我的面打KISS的時候，還甜言蜜語地低吟：我的小妖精，你身上的每一個地方我都喜歡!

二

在蕾得夢公司對面的一家好運來餐館里，我問小灰，你的公司怎么凈是漂亮的女人?正說著，我才突然間發現蕾得夢三個字后面還寫著幾行細小的字：推油80、按摩30、桑拿一條龍380等等。我正想問，小灰仰起脖子咕嚕地猛喝了一口酒，很莊重地對我說，小橋，實話對你講，我開的不是什么公司，是一家小姐服務的發廊。他的話說得結實有力，有一股始料未及的匪氣。在家鄉客里山人人都知道小灰這幾年在外面發了財，開了公司，當了老板。這些消息在客里山無人不曉，像密植的風串通一氣，在陽光下曬出一股辣椒的味來。辣。

在沒來廣東之前，我就聽在外面打工回去的人講，廣東的發廊不像家里發廊，廣東的發廊不是用來理發的，而是用來做“那個”的，而家里的發廊才是用來理發的。所以當小灰這么一講，我的心就起了雞皮疙瘩。我看著小灰，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小灰卻像沒事似的說，小橋，只要你好好在我這兒干，我一個月給你兩千塊。我說我能干什么呀?幫我聯系業務呀!我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

小灰就來火了，從嘴里甩出一句粗話來，是粵語：我鳥你老母。這句話像他嘴里嘔出來的一口污穢黏糊的濃痰，在我的腳下頓感可鄙。

原本以為小灰開的是真正的公司，所以我才在父母的勸說下隨了小灰南下廣東打工。來到了這里，才明白小灰瞎吹一通的公司原本就不曾存在過，這些親眼所見卻怎么也讓我無法與小灰所言的公司聯系在一起。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種義憤填膺，伴著孤獨和無聊。

我沒有再說話了，因為我知道，我來的車費是小灰給的。就算我不干了，回去的車費還是要靠小灰出。我如果惹惱了他，連回也回不了。我不說話的時候外灰的臉色就溫和了許多，吧嗒一聲，小灰點燃了一支煙。把另一支扔給了我。

小灰說，干不干，住下來再說。我只得聾啞昏聵地點點頭。

發廊的夜是醉人的夜，我睡在二樓的一間小屋里，能很濃地聞到女性的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我能很清晰地聽到女性呻吟的聲音，盡管這些聲音聽上去都很矯情，但我還是從這些或高或低的聲音里感受到了我一生也未有過的激情。

三

我一直很難把小灰的名字與女人有著永無休止的纏綿連在一起。在客里山時，小灰家和我家只隔開兩扇窗的風景。小灰從小不愛念書，倒是有著天性的早熟聰慧。有事沒事就愛往村里那些長得乖態的姐姐家里串。好幾次我還發現了這個流著鼻涕的小子居然還趴在那些乖態的姐姐們窗前鬼鬼祟祟。小灰像墻上的狗尾草，一不留神就長高了，成熟的小灰長得一點也不灰，高高大大，像匹馬。

小灰的出現投有給客里山帶來多大的變化，他就像我們每天在村上看到的每一個人，只是有著每一張不同的臉龐而已。小灰卻不這么認為，他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的人。他的每一個微笑每一句話都是特別的。他去了哪里見到了誰。這些人見到小灰都會眼睛賊亮。這是小灰親自講出來的。小灰說，你們還別不信。小灰說話總愛跑高調，像不小心碰到了一根琴弦，錚的一下響一聲。小灰無師自通學會了抽煙。小灰喜歡抽煙，不是一支一支抽，是一包一包抽。小灰還愛喝點酒，喝的都是度數很高的酒。小灰喝酒的時候總愛嘆一口長長的氣，然后笑一聲說：兄弟啊。真不錯。要是與女人在一起喝酒，他準會說：這酒真美!小灰的艷福不淺，走到哪里都會有女人喜歡他!但小灰看不出自己到底喜歡誰?在小灰眼里，他被人喜歡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小灰覺得他真的是一個特別的人。想到這里，小灰就會意味深長地露出笑來，輕輕巧巧地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來，叼在嘴上，擰開打火機。一支煙，一種想法。小灰的心里堆滿了蜜的感覺。

那些德高望重的客里山人就看不慣小灰這號人，說這號人能有啥出息呢?一個大話咳得一點也不誠實。好吃懶做，凈愛做夢。可就是這么一個大話咳一個好吃懶做的人，卻有天一個人跑去了南方廣東，幾年回來，穿得一身洋氣，還帶回了個嫵媚生姿的亮色女人，說是他的女朋友，最不得了的是花了十幾萬在家里蓋了一棟新樓房。大家這才知道小灰在廣東發了財了。再細一打探，方知小灰原來在廣東東莞開了一個小公司哩!這對于客里山的人來說，無疑像一鍋燒開的水，沸騰了整個小村。這真應了客里山那句老話：懶人有懶福哩!

跟小灰來了東莞，我才深知謊言是多么的可怕。說謊的人他根本不把說謊當一回事。

在女人那里，男人的話信不得真，都是七葷八素地瞎吹。用男人的詞語總結，那就是扯淡。女人眼里，男人只不過是個賊人而已。想要了，就在女人面前孩子一樣軟硬兼施，有燈沒燈的，只要貼著呼吸就能把夜晚弄得虛張聲勢，流光溢彩。女人的身體就像男人的鏡子，把一些可憐的想象照得干干凈凈，徹徹底底。

四

醒來后的南方，陽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刺眼。

小灰問我睡得還好?我說還好。只是心里卻多了一層別樣的滋味。我呆在小灰的發廊像個無所事事的混混，除了看那些美麗的小手給男人洗頭捶背外，我有時候還想一些平時沒想過的問題，要是我跟她們其中一個長得好看的女孩干，會是什么樣的呢?我為自己冷不丁蹦出這么奇怪的想法而感到煙熏火燎的好笑。我發現這里的女孩都很好看，她們的嘴唇豐滿，眼睛里透著一股耐人尋味的性感。她們的胸脯飽滿而開闊，可以盛下所有男人想入非非的眼神。她們風情萬種，她們舒緩流麗……她們真美。這么一想，我的臉上就明顯有了一抹了緋紅。我知道，從一而終，我還是個羞澀的少年。

其實說出來我不怕你笑話。我這次追隨小灰來南方打工的原因很簡單，一是家里窮，二是想娶個好姑娘。

記得小灰每次打南方回來總要到我家串門，前腳進門后腳就動粗言，動不動就當著我父親的面說：操，小橋還讀個尻子大學，一個家讀成這樣。二十好幾了，連個女人也沒碰過。父親是個沒有多少文化的人，但他深知文化對于一個人的好處。父親叼著那根長長的旱煙桿粗著脖子反駁：將來就得有知識有文化，你曉得么?你懂么?

我呸。沒錢有文化有個卵用。小灰的唾沫四濺。

你看看你們這個茅草石頭搭的窩，哪像個家，還文化呢?

小灰的這句話深深擊中了我們的要害，眼下我們正缺錢交學費呢。每一次看到家里的處境，我就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和自卑感。

小灰那天在我家呆的時間很長，從下午一直到晚上。和小灰一塊的還有他的女人惠惠。這是一個讓人看一眼就會胡思亂想的女人，她說話愛噘著嘴，兩個小酒窩里就旋轉起一種風情，她愛笑，笑起來癢癢地響，眼睛就拉出一條溫柔的線來，把你的神牽住，把你的魂纏住。這個叫惠惠的女人有一股我從未見過的味兒。很妖。很狐。很美。

小灰最愛喝我父親烤的玉米酒，說我父親的玉米酒特醇，喝了就想與女人干那事兒。我們知道小灰是個油慣了嘴的人，嘴粗。習慣了都不在意。我偷偷瞟了一眼惠惠，她好像早已習慣了這樣，還咯咯地笑了起來，響得厲害。小灰的酒喝得多，話也多。小灰說，小橋跟我去廣東打工吧。去我的公司，包你有錢賺。父母親都不吭聲。只有我知道，他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咬著嘴唇，不說話。小灰又喝了幾杯后，打著飽嗝和惠惠左抱右擁地走了。走出家門口很遠了，還回過頭來喊了一句：小橋要去，他的車票我給他買。

當我的眼光落在一個工號叫092的代號的女孩臉上時，她的眼睛也正好與我對視，她的眼神有一種讓我似曾相見的感覺。像高中的小菊，又像大學的眉兒。這都是我曾經的女朋友。說是女朋友，還不如說是我一廂情愿的暗戀。

小菊念高二時去過我的家鄉客里山，去的時候是冬天，小菊和我走了十幾里山路才走到客里山。小菊邊走邊埋怨，說這哪是人呆的地方啊。小菊只在我家里住了一晚，就想走了。我怎么也留不住。后來小菊再也沒有來過客里山。

眉兒也去過客里山，與小菊不同的是。眉兒覺得客里山是個山水青翠的地方，詩意且浪漫。盡管要翻山越嶺走很長的山路，但眉兒卻不覺得累不覺得苦。當我把眉兒帶進我那座用石頭壘成的家時，眉兒望著到處被柴火熏黑的墻壁和結滿蜘蛛網的房間時，眉兒流淚了。眉兒說，真沒想到啊，你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就是這樣的一句話，她讓我好長時間沉浸在憂傷的回憶里。

這使我想起了國外一位叫杜拉斯的女作家說的一句話：你越是拒絕，越是反對，就越是在生活。

092的眼光只與我的眼光輕輕一碰，就移開了。她的眼睛像窗外的天氣，清澈干凈。她不像其他的女孩，一直盯著你看，有些膽大的，還會從嘴里嘣出一句，看什么看，想打主意呀!她的害羞讓我覺得純真，我有了喜歡她的感覺。我就又大著膽兒拿眼看她，我真想知道，她為何要干這個?

晚上的時候，我對小灰說，我想單獨見見092號這個女孩。小灰色色地笑了笑：你小子也想呀!好，我成全你，不過我跟你說，她可還是個處女，剛從外地弄來的，你小子可要好心伺候哦!嘿嘿!嘿嘿!!嘿嘿!!一連三聲的嘿嘿，讓我有了一種更難以言說的情緒。小灰把我想到哪兒去了?我又怎么會在這么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呆下去呢。

小灰暖昧的笑連我想多看他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了。

可我還是回了我居住的小房間里，在那里等待092的到來。

五

092來了，她穿著一套好看的花裙子，身上還散發著剛沖完涼的沐浴氣味。她的眼睛害羞而又大膽，時而看一下我，就又立刻把眼光移開。她并不漂亮的身材但卻很豐滿。我望著她的眼睛，竟也有了幾分膽怯。

我試著與她交流。我說，你叫什么名字?她不說話，我再問。她說名字不能講給客人聽的，你叫我92號就行了。我又問，你在這兒多長時間了?不到十天。那你以前干什么?讀書。你為何要干這個呢?她不說話，我看著她，她的眼睛開始暗紅。她時不時看墻上掛著的鐘，突然說，我們開始吧。她就脫起衣服來，她脫衣服的動作熟悉而又陌生，當她白花花的奶子于我近在咫尺的地方暴露無遺時，我聽見了血液在血管里流動的聲音。我像一顆等待燃燒的種子，真想開花。

她開始脫最后一條內褲。我不知為何，卻有了一種良心上的犯罪感。我大聲呵斥了一聲：別脫了，把衣服全部穿上。她被我的聲音震住了，瓷在那里。

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像一只受傷的鳥。把衣服穿上。我的語氣明顯地溫和了許多。她開始穿衣服，我突然覺得自己像一個父親的樣子。一下子成熟了起來。她穿衣服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就穿好了。我把床騰出了一半，示意她坐，她坐了下來。我說，誰叫你脫衣服呢?老板說要我好好招待你的。我苦笑了笑，我叫小橋，是小灰的朋友。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過了好久才告訴我說她叫魚想，廣西人。我說，你是怎么來做這個的?她突然哭了起來。她的哭聲讓我感到了莫名其妙的難過。

在她的敘述之中，我才知道她和她的哥哥今年高考都考上了重點大學，但家里太窮，無法供他們上大學，她就自告奮勇地輟了學。盡管她輟了學，可哥哥的巨額學費還是無法拿出來。家里人到處借，可借遍了整個小村子也是愛莫能助。她想到了在東莞打工的中學同學小蔓，就跑到十幾里的小鎮上給小蔓打電話。小蔓聽了她的情況二話沒說，就答應了她，給她家匯來了八千元錢。她覺得小蔓真是她這一生的紅顏知己。小蔓叫她也來東莞打工。她就來了這里，當她知道是干這種事情時，她死活都不同意，但小蔓的話卻讓她不得不面對了現實。小蔓說，只要你在這里干一個月，我就不要你還那八千元錢。再說了，像你這樣的人，要技術沒技術，要進廠沒經驗，你能干什么呀?你哥哥的學費又要等著你每年都寄，你到哪兒去掙呀?小蔓的話讓她在人生的路上開始迷失了自己。她終于留了下來。

我在魚想的敘述里，找到了一種憂傷的共鳴。我告訴魚想。我也是大學生，因為家里窮，只念到大二，就決定輟學出來打工。魚想問我，你還想讀嗎?我說，怎么會不想呢?魚想就哦了一聲，不再問了。我說魚想別在這里打工好嗎?換一個適合自己的地方。魚想望著我，好久都不說話，我突然覺得不說話的魚想好美，像我暗戀的大學同學眉兒。我說魚想我能吻你一下嗎?魚想就閉上了眼，魚想的臉讓我生動起來。

我還是離開了小灰的蕾得夢發廊。我要魚想也走，魚想執意不肯。我走的那天，我看到了魚想的眼神哀怨而又憂傷。那一刻，我的心里竟像有了千萬只螞蟻在爬動。

小灰很不高興，一個勁地對著我操，還動不動地來兩句粵語，我鳥你老母操海。話很難聽，但小灰還是給了我三百元錢回家的路費。我沒有選擇回家，我選擇了去深圳打工。

六

幾經周折后，我在深圳的一家電子公司做了一名保安，包吃包住，每月四百元左右的工資，這微薄的工資在深圳根本不被人看在眼里，簡直是可憐到了極點，但我為能在這個陌生得任何人都不知道是誰的城市里，擁有自己的一個空間而感到心滿意足了。

我對自己說：一切從零開始吧!

七

與我上同一個班的保安叫春福，來自貴州的一個小山村。上班時間里我倆很配合，時間一長，就漸漸混熟了，我和春福開始無話不談，成了知心的兄弟。我叫他福哥，他喊我小橋。最有意思的是上夜班。我和春福一到夜深人靜時，就開始談我們各自的未來、夢想。但談得最多的還是我們遠在幾千里路外的家。那是一個傷口，傷口的痛我和春福都刻骨銘心地承受過。許多時候，我們一提到家，都無法堅強地忍住淚滴。

這家電子公司屬臺資企業，老板是個四十歲左右的胖男人，個子不高，喜歡女色。因此辦公室的職員，上自經理下至文員清一色的女性，個個花枝招展，嫵媚無比。經理是陜西人，是個職業味很濃的女強人，她的漂亮和矯情讓我有一種不舒服感。

我是在去辦公室送報紙的時候認識英的。英是公司文員，四川威遠人，在公司已呆了兩年零六個月了，人長得不算漂亮，不是那種看一眼就會讓人打主意的女孩，但她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叫人喜歡。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明亮，忽閃忽閃的。我每次去辦公室時，她總是微笑著忽閃忽閃地看著我。我總會情不自禁地跟她打招呼：嗨，你好!

英比我小一歲，臉上總帶有一絲笑意。她喜歡看書，也喜歡一些打工類的雜志，像《打工》、《江門文藝》、《大鵬灣》、《佛山文藝》等等，她都很喜歡看，最愛看一些精美的詩文。她可能不知道，這些雜志上時不時有我寫的詩歌呢!她肯定是不知道的。我用的是個筆名。當她知道我也會寫詩時，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就對我有了莫大的親切!我卻不敢正視她的大眼睛了。在內心深處我對英有了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這種情緒的波動帶給了我無比的興奮和驚喜，我在很大程度上對英動了心。

讓植物的心靈試著歌唱

幻想的翅膀多么溫暖

這個夜晚我想起了姑娘

在離月光不遠的唇上

姑娘，你哪里都好看

春福比我大五歲，這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像大哥那樣處處關照我。我除了感激和幸福外還在心里幻想：如果我是一個女孩，一定要找一個像福哥這樣體貼的男人。初出茅廬的我就像一葉無助的小舟，很需要在江湖上漂了多年的春福“指點迷津”。我在春福的大力支持和鼓勵下終于提起一生的勇氣給英寫了一封很長的信……我在擔心和緊張的等待中過著日子。她會回信嗎?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

一天，我正和春福聊天，春福捅了一下我，用嘴努了努，我順著他的動作看過去，是英!我的心差點跳了出來，咚咚地跳個不停。英剛下班，她住在公司外面，每次下班都要經過公司大門，今天白天剛好我值班。她看了那封信了嗎?她會恨我嗎?她會不會挖苦我說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我在心里緊張地想著。她朝我面前走來了，依然是微笑滿面。她走到我面前突然停住了，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過了片刻她微笑著說：“你今晚要上班嗎?我請你去喝茶。”

我激動地應了一句：“不上班!”

我為聽到這句話差不多已經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八

喝完茶后，英約我去她住處。她在外面租了間房子。她喜歡一個人的自由空間，說這樣可以找到一種屬于自己的感覺。進了英的出租屋，英便找出一些好聽的歌帶放給我聽。英說她最喜歡聽歌了。問我喜歡不?我微笑著點點頭。英說，你不是會寫詩嗎?給我寫一首好嗎?我就為英寫下了這樣的句子：

我知道的就不去想了

可我想的你又怎么能知道

我愿意把你想成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肯定是我喜歡的

月光是夜色里醒著的你

我想你時

我就有了滿心的愛

用心去想

我就能看到一顆據

還有薄荷的氣息

用心去想

甚至用一個AA盡的寂寞

去想

你就在一個人的心里

長成了不死的樹

在一些好聽的歌聲中，英終于讀懂了我，我也知道了我從未知道的有關英的一些經歷和傷痛。那晚的月光很美好!一縷縷的月光爬過幾扇窗照在我和英的小屋里，我說：“今晚的月亮，好美!”英不說話，忽閃著那雙大大的眼睛看著我。英像今晚的月亮一樣，也是美的。

我打工的生活開始有了顏色。沒事的時候，我經常到英的出租屋里聽歌，聊天。我們常常在歌聲里感受彼此的真誠和善良。我和英是在張惠妹磁性的《我可以抱你嗎》那首歌里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的。英的溫柔再一次把我帶到幸福的深處。我用寬厚的嘴唇蓋住了英的幻想。我聽見周身血液流動的聲音。一滴淚水滑落在我們相愛的懷里。英緊緊地抱住了我。

我用柔軟的舌頭纏繞著英恬靜香甜的氣息。英卻在我的唇上咬了一口。

我和英把最珍貴的青春留在了那間小屋。

九

春福沒多久也成了英的知心朋友，像關愛我一樣關照著英，用福哥的話說，英是小橋的人，也是他福哥的朋友。春福是我的大哥，能不多多關照嗎?這家電子公司環境還不錯，只是工資太低，聽說有些員工三個月還拿不到一千塊錢，實在讓人心酸。

在這家公司一晃便是好幾個月了，我開始不滿足干保安這行，準備改行、跳槽。福哥嘆了口長長的氣說：“唉，這樣沒日沒夜地干下去，也不知何日是盡頭…一這錢真是賺得不容易啊!”福哥問我：“你真的要跳槽?”我點了點頭。“深圳這地方找工作太難了，像我們一沒技術二沒文憑就更難了。有時候我們充滿無奈，但不忍著點又能怎么樣呢?”福哥建議我先找到工作再跳槽，這樣穩妥一點，福哥的話讓我充滿了困惑和矛盾。我該怎么辦呢?我最不感興趣的經理扭扭捏捏地走過來，一股濃濃的香水味彌漫而來。“小橋，你去幫我擦干凈我的辦公室。”說完便拖著“噔噔”響的高跟鞋走了。我站在那里心想我又不是你雇來的“清潔工”，憑什么叫我去擦我一個大男人，怎么能這樣子喚來使去呢?再說擦洗辦公室應該是清潔工的事情。我越想越覺得經理是故意這樣子對我，心里充滿了憤懣，真是委屈極了。委屈歸委屈，為了這出門在外的飯碗。還是去執行任務吧。可是，沒過幾天，她又來叫我去擦地板。我開始有點受不了，心里充滿了厭惡的情緒。她帶著麻木的笑臉在對我喊道：“小橋，你聽見了嗎?”我裝作沒有聽見。她暴跳如雷。無奈我只得走進了她的辦公室。出門打工，上司的話就是真理，你只有聽從，不能反抗。否則，你就得走人。她這次叫我擦。地板，規定不能用拖把，必須用細軟的布條趴著擦。這不是明擺著刁難人嘛，我在心里咬牙切齒。我幾乎是在她命令完幾秒鐘內回答說：“我不干了。”我當然十分清楚這句話的嚴重性，但我原本血氣方剛的青春已顧不了這么多，我在心里恨死了這個刁鉆的女人。

那個下午的陽光很好，可我的心情一點也不好。我提著大包小包離開了這家電子公司。我住進了英的出租屋。

我又開始了沒有規律的生活。每天一早，便騎著英的單車漫無目的地找工作，在一些形形色色的招聘廣告前停下腳步，可我總是心灰意冷大失所望。我幾乎找遍了深圳的大街小巷還是找不到一份屬于自己的空間。好不容易碰到一家五金廠招雜工，可匆匆趕到廠門前一站，呵，來應聘雜工的人還真不少，有百來人，且手里都拿著形色各異的大中專文憑。難道雜工也要講求文憑嗎?我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生氣地走開了，我不知道是笑自己還是笑這些公司的領導。我覺得自己像一個被世界拋棄的人，晃蕩在無人喝彩的深圳城市。

“哐當”一聲，我的單車在失去平衡時重重地撞在了深南路的電線桿上，我的頭也腫了一塊，我狠狠地從內心里吼了一句：我日你娘。“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在心痛懊惱的此刻，我奇跡般地在電線桿上看到了一則招聘男女公關的廣告。我雖然沒有做過公關，但憑我這流利的普通話和一手漂亮的文字肯定是沒有問題的。我顧不上剛才的“糟糕”了，按照上面的要求欣喜若狂地打了一個傳呼。一分鐘后對方回機了，我拿起話筒摒著呼吸喂了一聲。是一個女性的聲音，只短短的幾分鐘，我又大失所望了。這哪里是去做公關，用那小姐的話說是專門接待服務港澳臺小姐的工作。說得不像話一點就是去做“男妓”。不知為何，我又想起了魚想。她還好嗎?一想起她要是跟那么多不相干的男人在一起做那個時，我的心里就有幾十種痛。我想我是不是得了憂郁癥?我苦笑了笑。我那天是推著單車回到英的出租屋的，我已經沒有力氣再騎車了。

我的腳步開始沉重起來。每一次面對英忽閃的眼睛，心里都有一種難言的疼痛。我每一次想張嘴說些什么，而英每一次都讓我欲言又止。英越是對我好，就越加深了我的憂愁。這樣繼續下去，我該怎么辦?我和英又該怎么辦呢?我沉重的憂愁持續到了第二個月的下旬爆發了，我和英因一件與我們無關的小事吵了起來，吵得很兇。我摑了英一個耳光。英捂著臉哭了。那個晚上我和英都沒有睡著。英肯定很痛苦，但我比她更痛苦。英第二天去上班后，我在她的出租屋里想了許多，我決定要離開英。這個決定將會給英帶來多么大的傷害啊，但除了這個決定，我怕以后會更深地傷害她。我承認我不是一個好男人，我的脆弱注定了我的悲哀和失敗，我的善良和樸素又使我打內心里愛著英。終于懂得了愛越深傷越深這句話。

我約了春福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小酒館里喝酒。我喝到第六杯酒的時候，春福握著我的手說：“兄弟，你要堅強。”春福是個好男人，也是一個好兄弟。我握緊他的手，“福哥，有一件事你可以答應我嗎?”“什么事?”“你先答應了，我再說。”福哥嘆了口氣說：“你說吧!”“你以后幫我照顧好英。”說完，我的淚水嘩地流了下來。酒中自有情，情在不言中。我一連喝了好多的酒，卻不曾感到醉。只是有一些頭痛。福哥看著我，沒有說什么，只是緊緊地握痛了我的手。我感受到了一種比愛情更珍貴的東西。

十

我的離開使英徹底崩潰。福哥的勸慰英無動于衷，英終于在某個晚上把自己灌醉了，醉得一塌糊涂，神思恍惚地走在夜深的深圳工業街，幾個似醉非醉的流氓站在了英的面前。“你，你們想干什么?”英顫著聲音驚恐地問。“我們不干什么，只想玩玩你。”他們淫笑著盯著英的胸脯。英又羞又急，不知該怎么辦，驚慌的尖叫聲劃過這個黑夜的孤獨。“住手。”就在這關鍵的時刻，我親愛的福哥出現了。身強力壯著一身保安制服的他，沒幾秒鐘便把這幾個乳臭未干的小子給嚇跑了。英撲在福哥的懷里放聲哭起來。福哥輕輕地拍著她，善良地想：哭吧，英。沒過幾天，福哥被那伙流氓報復了。同福哥上夜班的那個保安有事臨時請了假，那晚只有福哥一個人值班，一個謊稱找工友的人把福哥騙到了廠門外，福哥還沒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早準備好的那伙流氓用鋒利的砍刀連砍數刀，福哥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福哥再次醒來時已躺在了醫院。英看著福哥不知所措地哭。福哥艱難地問英：“你沒事吧!”“我沒事。你，你……”英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我……我沒……事。”福哥想盡力保持微笑可還沒露出笑容便昏迷了過去。英緊緊地握住福哥的手，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滴落在他那蒼白的臉上。

醫生說，福哥有殘疾的可能。英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福哥的傷還未痊愈就被那個可惡的經理炒了魷魚。狗日的經理說他上班時間去外面滋事尋釁，與公司無關，活該。沒有給一分錢治療費，只算給了他兩個月的工資和進廠時交納的一百元押金。英也在那天向經理遞交了辭職書。

我離開英后，在深圳進了一家五金制品廠做磨光學徒，只干了三天便自動離廠，和一個叫胡田語的工友來到廣州搞傳銷。胡田語說他表哥在廣州搞傳銷發了財，有房有車還有一個嫩妞。我只跟他表哥通了三次電話便決定開往廣州了。到了廣州后，我才知原來不是電話里說的那么一回事，我開始恨起了胡田語的表哥，也開始恨起了胡田語。那天夜里我們還動起了手，我把胡田語的表哥狠狠揍了一頓，可他們人多，沒過多久我便被他們聯手打得鼻青臉腫，他們把我軟禁了起來，上街也有人跟著，直到我拼了老命從親朋好友那里騙來了二千八百元錢加盟他們的連鎖事業，他們才“假惺惺”地露出笑容，左一句兄弟右一句兄弟現在我們是伙伴了。我心里懊惱極了。我知道福哥的事時，廣州正大力整頓傳銷，胡田語的表哥與胡田語一伙人作鳥獸散。我的二千八百元錢也白白地打了個水漂。福哥竟奇跡般地沒有殘疾，只留下了許多疤痕。他離開深圳回到了西南的故鄉。在一所村辦小學里做了一名代課老師。聽說英也一塊去了貴州那個小山村。

十一

我開始厭煩打工生活，這種枯燥無味的勞作使我懷念起湘西農村的樸素和真實。不知怎的我特別想見到我白發蒼蒼的娘。“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著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我決定回家。在臨走的時候，我想起要去見見魚想。我真想叫她回家，可我的規勸又是多么的蒼白和無助。到了蕾得夢發廊，看到門口站著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看著那么多令人反胃的男人紳士的臉，我最終還是放棄了見魚想。在一場纏綿的細雨中，我踏上了開往家鄉的列車……

回到客里山我才知道，有人從東莞給我匯過幾次錢，卻從未留下名字，都是父母去代取的。我的眼里竄出一股熱氣，澀或者苦。

責任編輯：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