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當今公共外交時代。民族心理作為一種內在的精神力量對國際關系有著越來越重要的影響和作用。復雜而獨特的日本民族心理無疑對日本政府的內政外交有著潛在的影響。在當前中日關系轉型的敏感時期。研究日本的民族心理及其影響因素有著一定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日本;民族心理;影響因素
中圖分類號:D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8)01-0139-03
近幾年來,中日之間在歷史教科書、參拜靖國神社和東海油氣開發等方面的爭執和分歧加大了兩國人民之間的不信任感;在這些問題的背后,除卻日本少數極右勢力無視國際社會、亞洲鄰國和日本人民的關切和反對,挑戰國際正義,踐踏人類良知的頑固立場,以及中日兩國之間的結構性矛盾外,隱含著日本民族復雜而獨特的心理因子。眾所周知,日本是一個具有復雜民族心理的國家,她通過自己獨特的生死觀和善惡觀、強烈的民族優越意識和危機意識、民族心理的排外性和曖昧性以及日本民族心理中的自然主義等心理特征展現給我們一個復雜多面的集合體。這些心理特征是日本民族最真實、最具體的寫照,是我們理解日本和處理中日之間諸多問題的關鍵所在。縱觀日本發展史,影響該民族心理形成和發展的因素是復雜多元的,但宗教信仰、語言和地緣環境是影響日本民族心理首要的重要因素。
一、宗教信仰和日本民族心理
日本是一個多元宗教信仰的民族,其主要信仰的宗教是神道教和佛教。日本佛教和神道教的相互交融形成了目前日本宗教最突出的特征一日本民眾既信佛教又信神教。很多日本人參拜神社和舉行結婚典禮是按神道的方式進行的而葬禮是按佛教的方式,即有關“生”的儀式按神道來辦,有關“死”的儀式按佛教來辦。這樣,很多日本人有機而又和諧地把本民族原始信仰中的神道思想與本地化的佛教思想二者結合了起來,形成了“神佛同一”的觀念。兩重性或多元性的日本民族宗教信仰對日本民族心理中的生死觀、善惡觀以及大和民族優秀論等觀念的形成產生著潛移默化的影響。
(一)日本民族心理中獨特的生死觀和善惡現
在日本,佛教的各個宗派都非常重視葬禮和死者供養,忌辰、盂蘭盆會和彼岸會這三大宗教活動對日本人來說是不可缺少的。人們通過祭祀儀式,將逝去的祖先普度為神或佛。先祖不僅創造了家,而且在死后作為神佛保佑著現世中家的富裕和幸福,這種觀念至今還強烈地影響著日本人。在神道教和日本佛教的這種祖先崇拜和死者供養等信仰的長期熏陶下,在日本人的意識中,死人和活人是一樣的真實的。他們參預著活人的日常生活,影響著活人的思想和行動,“他們指揮著時局的變化。風和雨,國家和個人的幸運與噩運”。目因而,“在日本,對于死人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那是一種有感激的愛和尊敬的愛的感情,那恐怕也是民族的情緒中,最精深,最有力的情緒,它尤其會指導著民族生活,模范著民族性格。愛國心是屬于它的,孝心是倚賴著它的,家庭之愛是托根在它里面的,忠義是植基在它上面的”。日本前首相小泉純一郎曾置中韓兩國人民的強烈反對于不顧。連續五年參拜靖國神社;在二戰后日本的27位首相中。在位期間參拜靖國神社者有14位,被中國政府和人民稱之為老朋友的田中角榮、大平正芳亦赫然在列。究其原因,除了少數人的頑固立場外,這些政治家的“執著”后面就是他們深知死人在日本民族的心理中的重要位置以及它背后的民意支持。另外。日本佛教的教義對彼世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主張彼世沒有天堂與地獄的區別,在能去彼世這一點上,人是完全平等的,即使是干過壞事的人或迷戀現世的人,遲早都能去彼世,只不過做過普事的人可以早點回現世,干過壞事的人要長期留在彼世。日本凈土真宗的開山祖師更是在此基礎上提出了“惡人正機”說,從“無戒”的立場出發,認為人們不應該拘泥于佛教廣泛宣傳的勸善懲惡的善惡觀。受這些宗教思想的影響,日本人形成了獨特的善惡區分不明的善惡觀,一種不加區別、不分善惡、包容一切的平等精神,一直深深扎根于日本人心目中,“在整個歷史進程中,日本人似乎都缺乏這種認識惡的能力,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不愿意抓住這些惡的問題”。事實上,在日本人的實際生活中堂而皇之地存在一種所謂“必要惡”的理論,即善行未必都是需要的,而一些惡舉往往是不可缺少的。這就是當今國際社會中日本之所以允許各種右翼黑社會組織公然存在的內在原因之一。
顯然,以上這種生死觀、善惡觀和我們中華民族傳統信仰中的善惡、生死觀格格不入,甚至截然相反。這是我們在理解日本社會時不得不注意的事實。
(二)大和民族優秀論
在日本神道教的影響下,日本很早以來就流傳著日本是“神國”的傳說,撰寫于十四世紀的《神皇正統記》最早匯總了流傳已久的“神國”思想,認為“天神開國、天孫統治”唯日本獨有,并把“神國”作為日本的特征。這種日本國體特殊論,是通過神化天皇來達到鼓吹日本大和民族優越、日本至上觀念,使“日本人將對于種族、文化、國家的感情融為一體……對于本國及其傳統文化懷有強烈的優越意識”,以一種認為本族文化和歷史傳統精神高于、優于別人的居高臨下的態度看待世界,進而。日本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和其“萬世一系”的天皇統治這一所謂的“國體”就是日本民族特征這一觀念便深深扎根于日本人的思想中,并為日本近代的發展史提供了獨特的巨大的精神能量。
日本自明治維新以來的獨特的歷史發展過程無疑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日本民族的優越感,形成了以自我為中心的日本民族優越心理。二戰后,天皇在戰后制度中的留存,使得日本據此保留了對政治理想和正義等政治價值判斷的曖昧態度,也使日本傳統的政治文化通過天皇的留存找到了一個接續點,同時也使沉淀于日本民族心理深層的民族優越心理延續了下來,深深地影響著日本人的戰爭反省,使得以天皇信仰為核心的日本民族意識部分地對抗了二戰后日本民主化改革所帶來的民主意識的擴散。事實上,民主的意識并沒能滲入日本社會的各個領域。也沒能完全修正日本民族心理深層的日本優越意識。同時,日本大和民族優越意識是與對亞洲各國的蔑視心理對應存在的,這種雙重心理自明治維新日本奉行“脫亞入歐”以來就一直在日本民族心理中存續著。“即使處于戰敗和‘大日本帝國’崩潰的冷酷現實之中。國民中間仍然根深蒂固地殘存著對亞洲的優越意識和蔑視意識。”日本學者吉田裕對此曾尖銳地指出。“過低評價中國人、朝鮮人的自治能力,存在著對亞洲的優越意識和帝國主義勢力范圍思想……‘帝國意識’如此根深蒂固地殘存著,對于形成妨礙正視戰爭的侵略性和日本人對亞洲的責任問題的精神土壤具有重要意義”。此分析可謂一語中的。
強調本民族優秀是很多大國都有的心態,但是,像日本這樣把民族優秀宣揚到極致,并且以神道作為近代日本民族信仰的理論來源,以宗教信仰為基礎的全民信仰和帶有封建色彩的全民道德作為其存續支撐,在世界歷史上卻很少見。當前在日本甚囂塵上的新保守主義、新民族主義等。之所以能獲得國民的支持,日本民族優越感是其重要的心理基礎。在石原慎太郎與索尼公司會長盛田昭夫合著的《日本可以說“不”》中,就認為日本可以說“不”的依據之一是日本民族是優秀的民族。有自己獨特的文化。同樣的道理,在戰后半個多世紀的今天,日本在歷史問題上的曖昧態度和拙劣表現,本質上也是與日本民族心理上的民族優越意識分不開的。
二、語言和日本民族心理
“任何一個國家的國民性應該反映在其語言之中。”語言并不僅僅是人們表達感情的手段,而是在語言形態本身之中已刻下了人們各種心理活動的烙印。對于日語和日本民族心理的關系,日本聽覺專家角田忠信認為。日語不僅是日本民族獨特性的證據,更是其源泉。“日本人的行為為什么會具有某些典型的特征呢?日本文化的顯著特點是如何形成的呢?這些問題的關鍵在于日本的語言。……日語改變了日本人大腦的功能模式,而這正是日本文化形成的基礎”。素有“魔語”之稱的日語極其復雜,它的相對獨立性和曖昧性與日本民族的心理中排外性和曖昧性有著深層次的關系。
(一)日語的相對獨立性和日本民族的排外心理
從語系上看,日語是孤立于其他語言的,“在世界各國語言中,日語握最孤立的語言”。迄今為止,能夠證明和日語是同一語系、具有類似形態的語言。只有沖繩語和古代在朝鮮半島建國的高句麗語。此外,日語與其他國家的語言交往也很少,雖然它曾受到漢語的強大影響,但是在發音和語法結構上并沒有決定性的改變,依然保留著古日語的原樣。在全世界各種語言彼此碰擅和混雜的過程中,日語構成了—道極為特殊的風景。
日語的相對獨立性對日本民族的排外性心理影響深遠。在日本人認為日語獨特的觀念中。其實就隱藏著日語比其他國家的語言更加優越的意識,特別是每當日本在政治、經濟和軍事實力處于強勢和高峰的時候,這種語言——文化上的優越意識便會表現出來。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日本學界曾就日語優劣的問題展開了熱烈的爭論,日語優勢的論調一直占據上風。到今天,日本人已經達成這樣的共識:無論是在表達的清晰準確方面,還是在語辭的優美豐富的方面,日語不遜于世界上任何一種語言。正是基于這種頑固的優越感,日本人堅信自己的民族文化是舉世無雙的,這種文化極其微妙復雜,不在日本生長的人不可能真正溶為這種文化的一部分,從而造成日本^,對待外國人的保守及排外心理。因此,從表象來看,日本人對外國人極為熱情有禮;從本性上來講,日本人不喜歡與外國人接觸,也不希望外國人過多了解日本,對外國的日本通總是抱有戒備之心,對日語講得很地道的外國人也敬而遠之,“日本人把語言用作隱藏自己真正感情的帷幕,而那些精通日語的人則能刺穿這層帷幕。這使日本人感到是一種威脅”。值得一提的是。相對獨立的語言和孤立的地理環境,一方面養成了日本人封閉排外的心態,同時也造成了日本對于外部世界的強烈的求知欲。日本著名學者加藤周一在《雜種文化》一書里對此作過精辟的分析,“日本人有關外國的知識豐富和與外國人實際接觸的貧乏,決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有著因果的聯系。同外國人接觸少并不導致對外國的漠視;正是因為接觸少才使人熱心吸收有關外國的知識”。
既保守又開放是日本民族心理兩面性特征的充分展現,這提醒我們在理解日本民族保守性、排外性的時候,更要注意到其兼容、開放性的另一面。
(二)日語的模糊性和日本人的曖昧性
不同國家,因為語言、歷史、風俗、民族心理的不同,交際方式也各有特色。相對于英國人的有禮有節,美國人的簡單而熱情,日本人則禮儀繁多,有時顯得過于客套,特別是在其語言表達上,多采取委婉、曖昧、迂回的表達方式。如日語在表達肯定之義時,它很少出現過于肯定的語句。即使自己能夠肯定的事情也通常在句末加上“が”“かしもれなぃ、”來緩和語氣,可以肯定的事情卻說的模棱兩可,以避免把自己的意志強加給對方。很多研究者將這種以過于含蓄和模棱兩可為特征的表達方法歸結為“クツション(緩沖)”型的交際方式。由此,日語又被稱為“曖昧的日本語”。不可否認,這種語言心理確實在對外交往、增進友誼方面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但是也為我們更深一層了解日本人帶來了障礙。
日語模糊的表述含義和日本人曖昧的表述方式造就了日本民族的曖昧性。日本民族素被稱為曖昧的民族,其語言和行為方式都很曖昧,除了本民族外,別人很難搞清楚他們在想什么,在其對外關系上常常給別國造成難以理解的印象。對此,美國前駐日大使賴肖爾堅持認為,日語中沒有任何因素妨礙明確、簡潔、邏輯的表達,但絕大多數日本人根本就不想明確、簡潔、邏輯地進行言談。為了試探對方的心緒和態度。日本人在相互交談或與外國人交談時愿盡一切可能避開完全用語言交流,他們認為語言只能說明表面現象,而無法表達人的內心感情,因此,他們更看重以心靈進行溝通的“以心傳心”和“腹意交流”。從種族和文化上講。日本是世界各國中民族共性最強的國家,在日本這樣一個高度單一性的社會。這種非語言交流是比較容易進行的。這也是日本之所以能夠一方面使其社會西方化而另一方面又能保持本國特性的首要原因。但是,日本民族和文化所具有的這種高度共通性和曖昧性要得到外國人的理解是很難的,從而也阻礙了日本和世界各國的溝通和交流。
三、地理環境和日本民族心理
地理環境是塑造一個民族性格的重要內容,它對于該民族的文明的影響是先天性的、無從選擇的。日本的民族性格和所有其他民族一樣,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們所生活的土地塑造而成的。地理位置、氣候和自然條件這些固定不變的因素,決定了他們發展的限度,促成了特殊的發展方向。封閉和惡劣的島國環境塑造了日本民族自尊與自卑的矛盾心理和強烈的危機意識。
地域狹小、資源貧乏等先天不足和歷史上的相對封閉使日本人凡事從小處著眼,精打細算,國民心理表現是既自私又自卑,而在世代與艱難的生存環境和頻發的自然災害進行抗爭的過程中,時常伴有生存危機的日本人又產生了強烈的命運共同體般的民族主義感情和征服大自然的自豪感。甚至表現為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自大心態。“在歷史上,日本人對其他國家的態度猶如一個鐘擺,搖擺于自卑感與優越感之間。”自卑,使日本人兢兢業業。不遺余力地學習國外一切先進的東西;自大,使日本人從輝煌的成功和民族自豪感中獲得力量和勇氣,不自量力地向更強大的對手挑戰,直至失敗。強烈的民族自尊感和自卑感是一對孿生姊妹,也是孕育民族主義的天然土壤。
就地緣環境而言,日本地處亞洲東部邊陲,猶如一片孤舟飄浮在西太平洋上,就文化環境而言,古代日本周圍分布著中國、印度和俄羅斯三大文明古國。其強大的文化勢能都曾輻射到了日本,長期以來極大的文化劣勢無形中給日本民族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逐漸形成了日本文化心理上的危機意識。近代當日本文化遭遇西方文化時,更強化了這種意識。島國環境所形成的生存危機和文化劣勢深深植根于日本民族的潛意識之中。成為該民族群體無意識的組成部分。
在強烈的自尊、自卑感和強烈的危機感左右下的日本民族又衍生了既保守又開放,既具有集團意識又擁有排外心理的民族心理特征。造就了日本人靈活的適應性與務實性。“日本人極其明白事理,很會順應時代的必然趨勢前進,絕對不抱頑固的態度。”當一個民族以功利性態度用之于對外關系。便會表現出非理性、缺德和原則性不強等不良形象。近期日本前安倍政府,為擺脫歷史問題的束縛,在“慰安婦”問題上的拙劣言行就充分說明了此點。
強烈的自尊與自卑心理和強烈的危機意識是日本民族精神中普遍存在的一種深層社會心理,它們一方面是日本民族奮發圖強的內驅力,另一方面亦蘊含著對外擴張的消極因素。在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隨著日本大國意識的復蘇、有感于周邊地緣政治變化所帶來的危機意識的加深,日本社會面臨著歷史發展過程中的‘第三次開國”——成為一個“正常化國家”。鑒于歷史上的教訓,我們不得不密切關注這一現實。
綜上所述,在影響日本民族心理形成的諸要素中,除了地理環境這一先天因素外。語言給予日本民族的思維形式和情感表達形式以很深的影響,宗教加強了日本社會內部人與人之間的連帶意識,發揮著統合社會的核心作用。通過對日本民族心理特征及其影響因素研究和分析,我們可以清晰地認識到。對于日本這個民族,我們一定要擺脫那種主觀的、想當然的“同文同種”大而化之的膚淺的認知,應該在考慮東亞文化內在的近似性的基礎上同中求異,客觀全面地了解日本民族。最近,隨著日本前首相安倍晉三訪華的“破冰之旅”和中國總理溫家寶訪問日本的“融冰之旅”的展開,中日雙方開始以更加務實、理性的態度看待彼此間的分歧,中日關系日趨改善。借此契機,認識日本民族心理及其影響因素,無疑有利于加深兩國人民之間的理解,緩解歷史遺留下來的民族隔閡和不信任心理。
責任編輯 劉鳳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