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外財富

舒堤一直在鄉下，雖然平常花很多工夫讀書學習，但是做企業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工作，光從書上學，總歸難得真經。

去年10月禾二回了趟老家，因為一個老同學的獨生閨女要嫁人。禾二與這位死黨的交情可非同一般，因此請柬一到，禾二自然欣然前往。一番祝賀折騰聚會后，禾二打算收拾行李，準備第二天打道回府。這時候事情卻找上門來了。

那天晚上禾二正盤腿坐在床上，沒滋沒味地抽煙，我那個當年死黨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這時，賓館的門咚咚敲響了。聲音怯怯的。禾二以為是服務員，于是喊了一聲“請進”。

不料，探進來的卻是一個花瓜一樣的腦袋，看上去，白頭發比禾二還茂密。禾二一看來人，不認識！就詫異地問：“您找誰？”我那個鐵桿兒同學也愣愣地盯著來人，看樣子，好像也有點發蒙。

“您是禾二嗎？”聲音仍是怯怯的。

“是呀。您是……”

“我是舒堤呀?！?/p>

禾二一下想起來了，這也是高中的一個同學?！芭丁Ｊ娴萄?，坐坐！”禾二招呼舒堤坐下，又對仍舊愣愣坐在那里的禾二那位鐵桿說：“你們每天在縣里過來過去，看你的樣子，怎么像見了鬼一樣，多年的老同學都不認識了，你的眼睛珠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我那個同學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說：“哪里是我眼睛珠子大，是他像老鼠一樣。我在縣里3年也見不到他一回。”說完，又轉身對那同學說：“舒堤，你說句公道話，是不是這樣？噯，舒堤，我聽說你當大老板了？！”

禾二一聽就來了勁了，呵呵，又是一位創業中年。

“舒堤，做什么生意呢？”

“嘿嘿。你聽他胡說。”舒堤還是有些靦腆，好像連手腳都沒有地方放。一談之下才知道，原來他辦了一個藤器廠。我們那個地方山多，到處都爬滿了老藤荊蔓，所以做藤器，是我們這個地方的一項老生意。辦藤器廠能辦出什么大老板呢？全縣上下，這樣的廠子恐怕不下100個，加起來恐怕還不如在北京辦個小型郊區農貿市場賺的錢多。

舒堤說：“當初我就想辦一個與別人不一樣的藤器廠，別人都是手編，我上了機編。而且別人的產品都是五花八門，我就是只做一樣，那就是大大小小的藤筐。但是現在很困難，我聽說你在研究創業，所以特意上門來請教。我是今天下午才聽說你回老家來了，也沒來得及請你吃個飯，你不要見怪?！?/p>

好像縣里的同學沒有人知道禾二在研究創業，他們也不關心這些東西，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舒堤笑笑說：“你寫的書我都看過，受益匪淺?！?/p>

禾二這一下就不得不刮目相看了，看起來，這個家伙大概是有點不太一樣。不過跟他談了半天，好像他也說不清楚，聽得禾二迷迷糊糊。舒堤也有點著急，說：“要不這么著吧，明天請你到我的廠子里去看一看，現場給把把脈。”禾二還沒來及說話，我那個鐵桿兒同學就說：“不行。人家已經買好明天下午的飛機票了。”

“下午幾點的飛機票？”

“4點多鐘?！?/p>

“那還來得及！那還來得及??！”舒堤憨憨地說：“實在不行，我來出錢，給換一張后天早晨飛北京的機票，可不可以？”

“行哪。看來你小子是發了財了！”同學打趣地說。舒堤連連尷尬地應道：“砸鍋賣鐵，砸鍋賣鐵。”

第二天一早，舒堤按約定時間開著輛半新不舊的平頭130車來接禾二。舒堤的村子離縣城大概有30多公里，不算遠，路也很好走。廠子就建在村東頭，大概有半個足球場大，2/3在平地上，1/3延伸到了后面的山上。幾十臺藤編機都停在那里，幾十個工人，沒有幾個人在認真干活，一堆一堆在那兒聊天。院子里堆滿了做材料的野藤和荊條，亂糟糟的。舒堤一直將禾二讓到他的辦公室里，一眼望過去，也是亂得沒法看。

禾二就說：“先不坐了，你陪著我到廠子里各處都看看吧?！笔娴膛阒潭趶S里差不多轉悠了有大半個小時?！笆娴蹋磥砟闱闆r不怎么樣呀！”禾二覺得也沒什么可客氣的，開門見山。“昨晚你走了以后，我了解了一下情況，全縣像你這樣的藤編廠，大大小小大概有100多家，只不過人家都是手編廠，好像全縣只有你一家機編廠。但是這樣一來，你的成本就上去了。人家都是把活兒發放到農戶家里，公司＋農戶，有活兒做按數量給錢，沒活兒做就不必支出了。你這幾十臺機器擱在這里，開不開都至少有個折舊。加上這么幾十個工人，我看好像也不怎么積極干活，白養著耗錢糧呢。看樣子你手頭也不怎么充足，這樣子耗下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條呀，你打算怎么辦呢？”

“是。這就是我發愁的問題。當初東挪西借加上銀行貸款，一共弄了100多萬元，開業半年多時間，到現在剩下來還有30來萬元。我也覺得這樣子下去也頂不了幾天，但是現在回頭也沒有路了。”舒堤一副愁容不展的樣子。

“而且我看你這個藤編機，好像只能做藤筐呀，你當初是怎么個想法呢？”

“當初吧……”舒堤的表達能力不是很好，但是慢慢聽，勉強還是能聽清個思路。原來做藤編是我們這個縣里一個傳統的項目，很早以前大家都是做藤筐，用來做容器，裝個農產品什么的。我們這里是個農業大縣，出產各種水果，尤其以山上出產的各種野生土特產比如各種菌類著名，還有就是山上的冷水稻，一年一季，很香很糯。這些東西，從前都是用藤筐盛裝的，所以藤筐的用量非常大，當然現在很多都改用塑料筐、塑料編織袋了。所以藤筐逐漸沒落，做得人少了，現在縣里的藤器廠大多都是朝著家具的方向發展，有些做得相當不錯，發展得比較大了。舒堤當初決意專心做藤筐，可以說是讀書讀報耽誤了他。因為書報上都說，現在城里人有錢了，不但在吃喝時講究個質量，而且特別講究個情調。裝在古色古香藤筐中的土產、水果、大米，當然比裝在塑料袋、塑料筐里的土產、水果、大米要有情調得多。禾二覺得這個想法也沒有錯，錯就錯在他沒有考慮成本的問題。藤筐自然比塑料筐、塑料袋有情調，但這個情調是要花錢去買的。真到要往外掏出真金白銀去購買情調，好像城里人也不是那么慷慨的，錢也不是那么好掏的。

禾二和舒堤坐在那里談了兩個多小時。禾二一點一點給他做分析，幫他理清思路。舒堤的劣勢：第一，機編，產品比較單調；第二，機械化集中生產，就他這個領域來說，成本比較高。這是主要的兩個劣勢。舒堤的優勢，第一，機編，供貨比較快，可以在短時間內集中大量供貨，因為主要用于盛裝農產品，對于季節性集中收獲的農產品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優勢；第二，產品單調，但也顯出比較整齊劃一，較之手編，質量更有保障。第三，機編的成本較之手編具有很大的彈性，如果能夠實現規模生產，那么成本就可以實現相當規模的下降，生產規模越大，成本就可以降得越低。這應該說是3個主要優勢。

那么如何揚長避短呢？禾二繼續給他分析：根據你的特點，要做到揚長避短，最佳途徑無疑是找到幾個能夠上量而要求又比較高的客戶，這樣還可以避開與縣里的同行進行競爭，因為如果真的面對一個具有相當需求量的大客戶，其他以手工制作為主的廠家是難以保質保量及時供上貨的。

說到這里，禾二倒想起一件事情。前兩天剛到縣里的時候，跟高副縣長一起吃飯，聽他說省農副土特產品進出口公司每年都要往日本、韓國出口大量的農副土特產品，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產品就是從本縣采購的。以前是將產品弄到省里去，再往竹編容器里盛裝，費時不說，損耗也大。省農副土特產品進出口公司有意就地解決包裝問題，這豈不是一個機會？而且竹器哪里比得上藤器來得精致、古典，對日本、韓國客戶來說，藤器包裝肯定比已漸成大路貨的竹器包裝更具吸引力，也更能提升產品價值。

聽禾二這么一說，舒堤也顯得很興奮，當即就要禾二幫著介紹他認識高副縣長。禾二說這個沒有問題，但還有兩個問題，就是：第一，省農副土特產品進出口公司是個很正規的國有企業，他如果要跟你做這樣的大單子，一定會親自到你這個廠子考察；第二，日韓客戶，尤其是日本客戶，都非常精心與細心，他們要接受你的產品，也一定會要求到你的廠子考察，哪怕你只是提供包裝的。所以你要先做兩件事情，然后才談得上往下繼續。這兩件事情，第一，給你自己和你的員工至少弄上幾件干凈的工作服，像海爾、長虹這些大廠子，在工作服上印上你們的廠名、廠標，人也要拾掇干凈；第二，把廠子環境收拾收拾，材料要堆放好，哪里堆放原材料，哪里堆放成品，都要有個規矩，機床要擦干凈，空地上種點花花草草。要讓人一看，就像個正規的企業，這樣人家跟你打交道才能夠放心。

一句話說得舒堤只會嘿嘿干笑，不住點頭。當即禾二給高副縣長打了個電話。后來的事情，大體上還算是比較順利。不過，因為舒堤一直在鄉下，雖然平?；ê芏喙し蜃x書學習，但是做企業是一門實踐性很強的工作，光從書上學，總歸難得真經。禾二知道這個事情不能著急，只能慢慢來。如今中美領導人之間有熱線，禾二和這位鄉下同學之間也有一條熱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