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重修復原了清代風貌的柳侯祠,信步中殿,赫然人目的是聳立堂中的巨大石碑。碑石斑駁可見,碑刻良工手跡、刀筆俱見,墨跡蒼勁有力,豐腴跌宕之風躍然石上。從刻石跋文可知,此碑已有七百多年的歷史了。這便是北宋著名書法家蘇東坡手書,馳名中外,享有國寶之譽的《荔子碑》。
819年,唐代著名文學家、政治家和思想家柳宗元重病殉職柳州。柳宗元的好友,著名文學家、思想家韓愈感傷悼念,寫下《柳州羅池廟碑》,并附《迎享送神詩》,以供柳州人在祭祀柳宗元時唱頌,或許是相同命運的觸發,或許是對逝者的緬懷之情促使,北宋著名文學家、書法家蘇東坡在韓愈寫詩百余年后,揮筆寫下了《迎享送神詩》這首詩文。墨跡揮灑凝重,一腔情懷寓于筆下,東坡此墨跡刻石于柳州是南宋嘉定十年(1217年),又是百年后的事,這巧合是當時的政治形勢造成的,因為一方面東坡晚年已很不得志,另一方面是他死后的第二年,皇帝即有旨“應天下碑碣榜額,系東坡書撰者,并一例除毀”。所以東坡這筆跡竟寂寂無聞一個多世紀,是可以理解的。那么,此筆跡是否曾刻于石上呢?筆者相信是有可能的,這不僅因為《金石萃編》記載了今天柳侯祠這塊碑為“重刻”,更因為東坡先生是聞名于天下的書家,撰詩的和被詩敘的也都名望于世。因此,墨跡倒可能是以為“除毀”之后又重刻的。現在,陜西、湖南都有此詩的碑刻,依年代而論,柳侯祠內這塊石碑厲史最為悠久。
碑刻因句首是“荔子丹兮蕉黃”,得名“荔子碑”,而它融柳宗元的事跡、韓愈的詩文、蘇東坡的書法為一體,且三人又同屬唐宋八大家之列,因此又有“三絕碑”的稱譽。該碑風雨七百多年,命運多舛,幾險遭毀。曾被做城墻基石的經歷,更使它一折三段,留下難以彌合的斷痕,所以柳州人又稱它為“三折碑”。
荔子碑數百年后仍屹立在當年的羅池廟、如今的柳侯祠內,柳州人對柳宗元綿綿不斷的崇敬與懷念之情也就自在其中了。
荔子碑還有其豐富內涵。全詩十句,韓愈寫柳州的民俗生動具體;描敘柳州的山山水水栩栩如生,似曾游歷其間;敘柳宗元事跡,贊譽之詞溢于詩中,令人很難想象兩人政治上卻是嚴重分歧、殊路而行。所以,稍知歷史的人,在讀碑后總不免思索半天。荔子碑的價值與魅力不少讀者是很難體會和言喻的。筆者從事文物工作三十余年,因柳侯祠和荔子碑而接待過許多國際友人、海內外學者和四方來客,在接待的過程中,深感此碑惟以其獨特的身世與內涵之厚重與豐富,才有它馳名中外、被譽為碑中珍寶的幸運。
關于荔子碑的書法,歷代評價不絕,明王世貞評價它是東坡“書中第一碑”。但是,若沒有鐫刻熟練功夫、不凡技藝,東坡墨跡又怎能保持原樣,遺存數百年,為后人贊嘆呢?但凡觀賞過荔子碑的,無一不欽佩其鐫刻之功。著名現代畫家關山月先生訪柳侯祠時,久佇碑前,評價之時首先論及該碑的鐫刻之功。回滇后,先生念念于懷,在給筆者的信中不忘此事,認為當賦予荔子碑“四絕碑”之稱,以紀念無名優秀鐫刻之匠師。
1961年,郭沫若先生訪柳參觀柳侯祠后,曾作詩《訪柳宗元遺跡詩》。常吟此詩,更覺詩中“地以人傳人以地”耐人尋思,也常由此想到荔子碑。因為人與地之傍依,不也是人與歷史的傍依嗎?荔子碑盛名于世,倍受后人珍護,固然是韓柳東坡功名之遺。但是,如果沒有那一段歷史的壯烈和曲折,如何能保持住這一切都不被湮沒于漫漫人世之中?所以,荔子碑的“第一碑”之譽,應該不僅僅是因東坡書法藝高而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