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煙火只會融入纏綿的細雨中,成為煙雨,使人多幾分無由的纏綿與愁情,“萬事傷心對管弦,一身含淚向春煙”;夏日的煙火,在炎陽的炙烤下徒增燥熱;秋日的煙火給人孤單荒涼的感覺,“大漠孤煙直”寫的應(yīng)該是秋日里的一縷煙;唯冬天里的煙火能給人一種溫暖,“街衢積凍草,城郭宿
寒煙”,雖稱寒煙,但一縷,遠遠地飄入鼻腔,就已能驅(qū)散身上的寒氣。
隨著生活的進步,飯菜多利用天然氣或是電能去做了,于是,每次吃柴火煮的飯菜都倍覺美味,大大的一個鐵鍋,旺旺的一灶膛火,將“人間煙火”煮成一鍋色香味。生活的進步,使冬天的一爐火換成了幾條電熱管或暖氣機,于是心又飄到了圍爐守歲的那個冬夜。生活的進步,火鍋已成為電鍋,沒有了炭火的煙塵,沒有了忍餓的等待,但是,面對除夕夜的雞腿,多已覺得索然無味。
每次坐在灶前,我都能待得特久。以前客人來,我就躲到廚房燒火,父親說這樣的孩子沒出息,見不得世面。那時我不知他為何這樣說,可是現(xiàn)在到了外公家,我喜歡做的事還是陪他老人家坐在灶前,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邊往灶膛里添柴草,暖暖的柴火,噴香的飯菜,濃濃的親情,還有什么能比這些更讓人身心舒適的呢?還有什么比這些更能昭示“人間”的含義?而什么是“世面”?
在冬天,每每走出城鎮(zhèn),走進鄉(xiāng)村,都會走入童年的記憶。天上沉沉的云塊,像要將天空壓下來,將整個冬天蓋下來,而空中絲絲縷縷的稀疏的煙火,似擎天的柱子,撐起了整個冬天,其間有母親的喚兒聲:“崽,洗澡了!”“囡,吃飯了!”這灰暗中的聲響,將凝重的空氣敲碎,融化……兒時住在圍屋里,每到冬天,祠堂的大廳堂里總會燃起一堆旺旺的火,大人們在火堆旁談?wù)撝髂甑纳嫞『⒃谝慌宰纷放芘堋_@家,那家,你家,我家,就在紅紅的火苗中融成了一個大家。如今,各房的人家都已搬出去,住進了水泥建造的窩,老屋空置的空置,破落的破落。物是人也非,兒時的玩伴都已為人父、為人母,圍爐守歲,點一條香火放鞭炮,四六八人打一打拖拉機,已如褪色的舊照片漸漸在記憶中淡去。過年回到老屋拜神時,過去祠堂廳堂里那堆煙火也似成了我要膜拜的神祗。
最讓我懷念的還是爺爺和伯公寫對聯(lián)時旁邊的那一盆火。兩個白發(fā)老人,洗好筆,擺好硯,磨好墨,裁好紙,斟酌著。兩人在這方面的修為不分伯仲,只是伯公眼睛不便,于是就由爺爺執(zhí)筆,而我就在一旁看。我也不知道為何喜歡看,其他孩子都去放鞭炮了,只有我留在一旁看,問這問那。橫批“東山第”怎么念是我問了很多年的問題,因為我不知道從哪個方向讀,不知是念“東山第”還是該念“第山東”,老人也不答,笑了笑,繼續(xù)寫。這時的爺爺也特高興,大概是他老人家覺得孫子好學(xué)吧。現(xiàn)在的我愛好書法,也會寫祠堂里的祭文,我想他老人家應(yīng)該可以含笑九泉了。一聯(lián)寫罷,兩個老人拉起兩頭,在旁邊的火盆上淡淡地烤干墨汁,滿屋子就彌漫了淡淡的墨香,還有淡淡的煙火味。老人就這樣將歲月寫進了春聯(lián)里,寫進了我的記憶里,然后老人和墨香還有煙火都彌散在時間的飄渺中。每每寫祠堂里的祭文,我就覺得身旁暖暖的,好像有一盆紅紅的火,唯獨少了一同扛紅紙的人……
2008年的冬天,讓我痛痛快快地重溫了很多快要消弭殆盡的記憶。一場大冰凍,將一個真正的沉沉的冬天蓋了下來:一地冰雪,銀裝素裹;電停了,木炭價格翻了幾番,雖有錢也難買,天然氣升了價,蠟燭升了價……我痛痛快快地?zé)艘诲佀缓笸赐纯炜斓叵戳藷崴瑁赐纯炜斓卦诩议T口燒了一堆火。煙將天花板熏黃了,若是平時,父親早已罵得我狗血噴頭,可是這時的我們卻有說有笑地在旁邊痛痛快快地烤了幾天的柴火。除夕,耳邊常響起:“崽,水燒熱了,洗澡了,穿新衣服了!”晚上,吃上了真正的火鍋,一家人又真正地圍爐守歲了……這個冬天,除了要表達對受災(zāi)人們的同情、對抗災(zāi)英雄的敬意之外,我用一冬的煙火祭禮了我深藏的記憶。
這個冬天,燒掉了存放多年的柴薪,升華了我存放多年的回憶!
(作者單位:清遠市陽山縣大崀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