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企業效率與組織形式的演變是相互匹配的過程。文章從不同國家經濟發展過程中歸納出兩種企業效率及組織形式的演進范式。分析了兩種演化路徑選擇背后的制度約束,指出由社會關系網絡(社會資本)所嵌入的非正式制度可以影響企業效率及組織形式,并以此對浙江地區“企業集群”進行剖析和反思。
關鍵詞:企業效率;企業組織形式;動態演化;非正式制度
一、 引言
企業效率與企業組織形式一直是企業理論的中心研究命題之一,對企業理論的重視源自企業的發展是一國(地區)經濟發展的載體與原動力。Alfred J.Chandler(1999)的研究顯示企業效率(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與企業組織變革的內在一致性,但其研究的多是20世紀70年代前的企業形態。70年代以后,大量“新企業現象”涌現,一方面,企業平均規??s小(以雇員數為測度指標),進入“模塊時代”(Badlwin,Clark,1997;青木昌彥、安藤晴彥,2003),新的企業組織形式——企業網絡出現,如外包與下包制,虛擬企業,企業集群,特許連鎖經營,戰略聯盟,柔性生產系統及細胞式生產系統等;另一方面,企業兼并、合并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創紀錄的巨型規模企業不斷出現。企業效率的形成與企業組織形式的變革呈現多樣化、復雜化的勢態,似乎存在某種程度上對傳統企業效率與企業組織變革關系理論“背離”。本文以企業案例與歷史背景為分析框架,以動態演化的視角來重新梳理企業效率與企業組織演化的內在邏輯,并對影響二者協同演進的因素和機理做出初步解釋。
二、 某些發達國家企業效率與組織形式演進范式
1. 規模經濟。發達國家企業組織形式演化以美國最為典型。因此,剖析其企業發展史可窺見一斑。20世紀初,福特公司采用從芝加哥肉類加工業屠宰系統那里移植過來的生產流水線,結果使汽車制造的效率極大提高。福特公司的成功不在于新機器的發明,而在于采用了把已有生產設備通過傳輸帶連接起來的生產流水線的組織變革。這種“生產流水線制”使大規模工業制造從此成為最有效率的生產組織形式,并且很快成為美國及發達國家大規模工業制造的核心模式?!吧a流水線制”使產業工人固定于某一生產工序上,以簡單代替復雜,以專業代替全能,其結果是勞動和設備的生產潛力的最優匹配,使得遞增的投入帶來更大的產出,即規模經濟。由此我們可深刻理解“規模經濟”的內涵和來源:在社會分工與技術分工(勞動分工)達到一定水平,可實現專業化的物質條件下(專用設備的發明),使用“生產流水線制”生產單一產品的規模報酬遞增。
2. 一體化經濟與多元化經濟。隨著知識和技術的積累與擴散,推動市場競爭方式與競爭范圍也在不斷演化,引起公司治理模式和組織結構的更深層演化。管理要素和人力資源的積累型增長使得企業公司大量引進現代管理組織方式和制度,即事業部職能型(M型)及矩陣型,扁平型的出現,為企業由橫向擴張轉向縱向擴張提供了堅實的基礎。其一表現為一體化經濟。市場競爭程度加劇及企業做大做強的動力,激勵企業將關聯產品或上下游的生產環節都納入到組織內部,主要形態有前向、后向及側向一體化。福特公司在這時期不僅擁有制造輪胎和各種零件的分廠,甚至還擁有橡膠園和鋼鐵廠。其二表現為多元化經濟。隨著全球一體化浪潮的到來,使競爭發展到全球市場。市場擴大的結果是市場競爭更為激烈,企業風險加劇,因而“雞蛋不能放在同一籃子里”的戰略思想就成為多元化經濟的根本動力。
3. 網絡經濟與模塊經濟。20世紀70年代后,計算機技術與通訊技術呈幾何級增長,信息網絡技術的興起引起經濟增長方式與發展動力的根本變化。正如波特(1999)所揭示的那樣,由于社會分工更深層次地在所有領域展開,許多行業的需求趨于飽和,消費需求呈現出個性化與差異化,變得難以預測;同時技術創新加快,產品生命周期縮短,市場越來越不穩定。競爭不再體現在某個產業上,而體現在某個產品或產品的某個生產環節上。“硬”要素與物質資本對企業的重要性越來越低,而“軟”要素與非物質資本(人力資本、知識資本、社會資本)越來越重要,逐漸成為企業的競爭內核。這些變化迫使企業進行組織革新,企業只做生產鏈中最擅長的環節,再以分工協作的關系聯結成最優效率的生產網絡以適應這種變化。市場由單純的競爭朝競爭與合作的勢態發展,某些要素和資本不再由單個企業獨有,而是以網絡式聯結共享。正是以上這些要素的相互影響和演化,催生了一種新的企業組織形式——網絡經濟(或稱“模塊經濟”)。其優勢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非一體化下的合作;組織間的協調;超市場的契約(劉東,2004)。由于演化初始條件差異,使網絡化經濟組織呈現出多種形式,如:虛擬企業,外包或下包制的企業網絡,企業集團,戰略聯盟,企業集群,專利特許經營及商業連鎖超市。
三、 企業效率與組織形式演進的另一種途徑
從上文可看出發達國家現代化進程中,規模經濟→一體化與多元化經濟→網絡經濟與模塊經濟的演化范式。但這種范式主要發生于美、英、德等國,而諸如意大利、法國的工業化道路卻與之不同。部分新興工業國(地區)如中國臺灣、新加坡及中國地區的工業現代化也與意大利與法國相似。前者以大規模企業作為經濟增長的主體承擔者,而后者以中小企業網絡作為經濟增長的主力軍。
根據2002年歐盟委員會的一項統計資料顯示(如表1)。
表1中,歐盟15國出現兩種趨勢,一是以英、德、芬蘭等國為代表,國民經濟中起主導地位的是大規模企業;另一種是意大利、法國等,起主導地位的是中、小、微型企業。這些國家的中小企業不僅在勞動密集型而且在知識資本密集型產業中也占據主導地位,這種趨勢還在增大(賈科莫·貝卡蒂尼,馬利奧·貝蘭迪,2003)。從20世紀60年代,歐洲主要國開始實施煤、鋼鐵的一體化,到1994年歐盟正式成立,歐盟各國的物質資本可自由流動,人力資本的流動也逐漸放開。根據新古典經濟學,物質資本、勞動力要素及人力資本是決定企業規模的決定因素。因此在這種進程下,企業規模的分化應該呈收斂趨勢。但由以上資料可見,這種分化并沒有縮小,相反有固化擴大趨勢。對此解釋是:雖然一體化下企業所需的各種硬要素和物質資本可自由轉移,但是企業所需的軟要素和社會資本卻不能移動,這些軟要素和社會資本深深根植于當地的社會關系網絡中,必須依附于當地的社會關系網絡才能成為企業的有效資源。而歷史經驗證明,意大利、法國等國正是有著較強的非正式制度傳統。
表1歐盟成員國非農私營部門企業構成(2000)

資料來源:歐盟委員會,布魯塞爾,2002年。
Marshall(1890)提出內生經濟與外生經濟的原因在于:其意識到在19世紀末,不僅存在著單個企業規模報酬遞增所帶來的規模經濟,而且存在著由中小企業在地理上集中分工協作產生的集聚經濟,二者都能帶來企業生產效率的提高。規模經濟依賴于完善的資本與金融市場,而這對正式制度和市場規則存在極高的要求。在那些正式制度相對不完善的國家,企業采取何種效率及組織形式呢?
在某些特定國家(地區)經濟起飛時期,非正式制度相對于正式制度在經濟中的實施更為有效,即社會關系網絡比法律的交易費用更低,使企業間分工協作能依賴社會關系網絡進行,產生專業分工經濟與集群經濟的可能。這種非正式制度(也可認為是斯蒂格利茨所定義的“社會資本”)在某些國家的廣泛存在,改變了工業起飛時企業所需的硬要素與資本的約束條件。盡管這些國家的正式制度相對低效,使企業無法獲得大規模的融資,擴大企業的規模,但可通過社會關系網絡將中小企業聯結在一起,獲得專業分工經濟。實質上是社會資本對物質資本集聚功能的某種程度替代,社會關系網絡對法制規則的替代結果。某些發達國家以大規模企業為主的企業效率與組織形式的演化范式暗含著這些國家的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是“內在一致性”(諾斯,1990)。相反,臺灣中小企業網絡成功的原因可歸納為與人情關系脈絡的有效結合(劉仁杰,2003)。
中國浙江地區的經濟起飛具有此特征,浙江“溫州模式”與“塊狀經濟”就是這種典型模式。起飛前浙江地區人多地少,物質資本與硬要素缺乏,國有工業極少,也沒有促進企業的各項優惠政策。不可思議的是,就在這樣一個不利于企業生存發展的環境中,竟然完全依靠自生力量完成了工業起飛的進程。答案就在于經營傳統小商品行業所積累的經驗、知識、銷售渠道、人脈關系等社會資本,有利于建構中小企業網絡所依賴的社會關系網絡。這種社會關系網絡有效嵌入在非正式制度中,使關系網絡內的信用合作機制、信譽機制和集體懲罰機制能夠有效實施,降低了網絡內企業的交易成本。使得個人有限而分散的物質資本與硬要素通過社會關系網絡,實現了不同于歐美股份制的另一種形式的資本集中。以分工協作的小型企業所聚合成的集群經濟形式來完成發達國家大規模企業對產品的大量生產。由此可見,即使創業者無法獲得足夠物質資本來投資大規模制造業,但他們擁有特定關系網絡內實現信任與合作的非正式制度,有著相對豐裕的社會資本,也能通過集群經濟將較小且分散的物質資本、技術和人才聚集起來實現工業現代化起飛。
市場規則和企業制度方面協同物質資本積累的優勢導致了西方發達國家的現代企業演進范式,表現從企業內規模開始。相反,如果不存在有效的正式制度和市場規則,而相對存在著發達的非正式制度,則企業能夠利用社會網絡資本來實現專業分工經濟和集群經濟的模式,也可實現工業現代化的起飛。這就是我國及其他國家的“古典式現代工業化之路”(趙偉,1999)。
當非正式制度逐漸向正式制度演化,信用與合作機制超出家庭、家族與地域的界限,正式金融與資本市場機制逐漸形成,代替了特定范圍的非正式金融資本市場,要素契約、中間產品契約、商品契約在市場中的內生和外生交易費用的相對價格發生了變化,其結果是使超細分工體系與超市場契約得以實現,有利于企業網絡的出現(Francis Kutuyama,1999)。企業網絡對應的是網絡經濟,與集群經濟不同,它依賴于正式制度在更廣泛的范圍內展開更復雜、細致的分工,是集群經濟發展的更高組織形式。企業網絡的各個企業是一個節點式的模塊,通過關系型契約和網絡社會資本嵌入在整個網絡中,從而達到網絡系統的整體優化和模塊優化,達到整體系統功能的價值共享(Schilling,Steensma,2001)。正如劉東(2002)所認為,企業網絡使得被產權邊界分割的各個生產主體間重新建立了聯系,使得市場機制由非人格力量調節部分變為人格力量調節。網絡傳遞的信息比市場獲得的信息更密集和共享,使企業間共用不可言傳的知識(隱性知識)。企業在網絡合作與協調中,最大程度地實現軟、硬資本與要素共享,優勢互補,從而實現優化效率。同時,合作產生的效益又成為對合作行為的激勵,進一步強化了網絡內企業間關系型契約與隱性契約的自我實施,降低了內生交易費用與外生交易費用。并且,超市場契約中網絡集體懲罰與高額的信譽成本構成了企業網絡經濟效率的支持和保障。從上述分析可看出,不同國家(地區)經濟起飛與發展進程中,社會關系網絡所嵌入的非正式制度與正式制度間存在的“落差”與“差異”可能會影響企業效率與組織形式的選擇與演進。
綜上所述,可歸納出企業效率與組織形式的演化圖。
圖1企業效率與企業組織形式演進的范式

四、 反思與小結
Francis.Fukuyama(1995)在其著作《信任:社會美德與創造經濟繁榮》中指出:信任與合作機制在整個國民經濟體系中的有效運行是一國企業規模擴大和經濟繁榮的根本因素。正是信任超出了家庭的范圍,產權制度、契約制度及現代商法(西方世界得以興起的根源,North,1977)得以內生,才使現代資本市場和金融市場能夠出現,從而誕生出現代企業的股份制和專業管理制。當然,信任與合作機制在社會中有效運行的前提是必須存在能自我實施的正式制度。如果在一個非正式制度相對正式制度有效的社會里,信任與合作機制只能在特定社會關系網絡內得以實施,只能以非正式制度為保障,當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時,企業規模的擴大與現代企業制度的建立就會遇到障礙。非正式制度只有上升為正式制度,才能實現整個國家與社會的經濟繁榮。觀察浙江地區的企業網絡,我們發現以血緣、親情、友情、鄉鄰為聯結紐帶的社會關系網絡對市場法治的替代,可以看到家庭或家族企業的盛行,地下非正式金融市場的興盛。浙江經濟已完成了現代工業化的起飛階段,現階段面臨的重大問題之一就是如何擺脫家族企業的桎桔。但是,改變這種以傳統文化所決定的非正式制度是極為困難的,這在Robert D.Putman(1992)對意大利的研究成果中也得到證實。最近,意大利政府和經濟學界在全面反思其國內企業規模太小的問題(如意大利生產活動部部長安東尼奧·馬爾扎諾,2002;意大利資本銀行集團董事長切薩雷·杰榮齊,2002),他們也認識到非正式制度對企業規模和組織形式的影響,原因在于近年來意大利的經濟增長乏力,出口萎縮。鑒于此,有必要再次思考日本的成功之路。日本“外包制”柔性生產系統在其制造業中的廣泛應用,使得日本的汽車、家電、電子等制造業于20世紀70年代后迅速趕超美國,觸動了美國企業界對企業組織形式的全面反思。這就是美國后來重新重視中小企業網絡的原因之一。雖然日本以“外包制”存在的中小企業網絡極其發達,但其還是以大企業為主導的國家,大企業為工業與服務部門三分之二的就業者提供了工作機會。日本也是社會關系網絡較為盛行的國家,從西方引入的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較好的融合在一起,互為補充,造成的結果就是“日本奇跡”。一方面有大企業參于國際競爭;另一方面,中小企業作為生產鏈分工的外包與大企業揉合成一個柔性生產系統,這也許就是日本成功的核心因素之一。
企業是經濟增長的載體與動力承擔者,經濟的發展與企業的發展密不可分,而企業的發展與效率來源、組織形式、內外環境的變化及其協同演化密不可分。從本文對兩種企業效率及組織形式的演進邏輯及機理分析中得知,除了市場結構與競爭程度、消費者需求偏好和“軟”“硬”要素的“相對價格”外,不同國家(地區)經濟起飛與發展進程中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的差異也可能對企業效率與組織形式的選擇與演進起著約束作用,社會資本的間接與直接作用不可忽略,這在Bourdieu,Coleman,Putman及Fukuyama的研究中得到證實。必須建構有利于企業發展的正式制度,引導有利于企業規模擴張及組織形式匹配演進的非正式制度,才是一國經濟持續增長的根本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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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曉通,南京大學經濟學院2005級博士生;張杰,南京大學經濟學院2005級博士生。
收稿日期:2007-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