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玲是20世紀中國作家中經歷最豐富、命運最曲折的一位。她的一生折射出不同歷史時期的思想潮流和政治風云。丁玲剛到陜北蘇區時,就收到毛澤東親筆題寫的《臨江仙》詞1首。這種待遇在中國現代作家中是絕無僅有的。毛澤東在詞中,稱贊丁玲乃“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將軍。”
當然,丁玲的轉變并不是說就前后截然分明。實際上,丁玲一生都處于文學與政治、五四自由傳統與革命傳統的矛盾糾結中:而這也影響到她一生的生活狀態和人生遭際。
在五四思潮的激蕩下,丁玲寫出表現個性自由解放的《莎菲女士的日記》,蜚聲文壇。后來,她在師友的影響下,逐漸走向革命。胡也頻被殺害之后,丁玲急劇“左轉”:編輯左聯刊物《北斗》,加入中國共產黨。1933年,丁玲被中統特務綁架,幽囚南京長達三年之久。丁玲的這段經歷。在延安的審干運動中。被作為歷史問題受到審查。幸運的是,這時她還受到保護,連同此前不久因暴露解放區黑暗帶來的危機,都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孰料新中國成立后,丁玲卻先后被定為“丁玲、陳企霞反黨集團”核心成員,劃為“右派”,開除黨籍,撤銷一切職務。1958年丁玲下放北大荒農場。“文化大革命”期間在北京秦城監獄被吳押了5年。1978年。丁玲被摘去右派帽子,回到北京:但徹底平反則在6年之后。
丁玲復出之后,整個社會都在批判極左思潮,她卻與左的思潮合流、共謀,因此被人看成“正統派”,是打人的“棍子”。在創作上。她既寫出了控訴和反思極左路線的《“牛棚”小品》,又寫出為了顯示自己政治正確的《杜晚香》,并且明顯看重后者。然而,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丁玲似乎頓悟出她命途多舛的一生,其實是由外在的環境造成的,顯示出對這一環境厭倦和規避的心態。這似乎又回到了她的思想原點。
2004年,在丁玲誕辰100周年之際,丁玲的最后一任秘書王增如在李向東的協助下。完成了《丁玲年譜長編》的編著。對比同一書系的《沈從文年譜》。我們可以發現,沈譜編選的資料有一種確鑿無疑的同一性:而丁譜中則有不同的聲音和看法,可謂多音齊鳴。如在處理丁玲幽囚南京之前的那段歷史時,編著者既引述了沈從文《記丁玲》中的文字,又附上近半個世紀之后丁玲自己的批注:在丁、沈芥蒂的原因解釋上,也提供了兩個當事人相距幾十年的不同說法。這樣,在同一事件的不同歷史文本之間。就出現了斷裂和縫隙。這其實也是丁譜編著者的高明之處:對不同的說法兼收并存,不作肯定與否的判斷,讓時間去彌合它們的斷裂和縫隙,進而去接近乃至還原歷史的本真。
當然,丁譜的編著者面對有關丁玲的一些資料還是有“鑒別和選取”的。這不排除是有意為尊者諱的可能。丁玲一生閱歷十分豐富,年譜編著者偏重記述的是“文人間的朋友交往”,“與黨政軍界的許多高層人物”的“友誼”。實際上,丁玲除了與各界不少人士保持著友誼之外,自身還有著復雜的人生情懷和人事糾葛。在此提出這一點,是因為私人生活可以展現個人思想變遷的脈絡,甚至可以透露出時代思潮的特征。正如日本學者丸山舁所說的:“當我們探討中國現代思想、理論問題時,會發覺它往往并不單純是思想、理論問題,而與具體的、濃郁的個人之間的問題相重疊。”此外,丁譜對于丁玲在特定歷史情境下犯過的一些錯誤的處理上,遠不如表現丁玲所受冤屈時那樣濃墨重彩,很多時候只是記下最表面的現象。這些做法使得本應呈現的譜主的完整形象受到削弱。這也就迫使讀者不得不調動更多的心力,才能讀出那文字背后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