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李云迪是抒情王子式的天才,郎朗是激情冒險家式的天才,那么沈文裕則是冷靜的哲學家式的天才……
——《紐約時報》
今年3月16日下午,楊家坪“春之聲”演奏廳座無虛席。人們用鮮花靜靜地等待一位重慶籍鋼琴天才的到來。
21歲的沈文裕,粉紅色的襯衣,外套一件鵝黃色毛衣,略帶靦腆的笑容,與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然而,當他上場彈奏樂曲時,馬上判若兩人。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飛快地滑動著,皺眉、閉眼、抖動,音樂就這樣流淌出來。
“這首《野蜂飛舞》,一般人彈得快的也要一分多鐘,沈文裕只要50秒。”主持人一旁介紹。“狀態好的時候,只要45秒。”文裕馬上補充道。
面對琴童和家長們的提問,沈文裕妙語連珠。
“你每天練琴要五六個小時,累么?”
“不累,因為我喜歡,彈琴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你覺得天賦重要么?”
“我認為后天的歷練更重要。”
…………
他的回答散發著一種哲人的氣息,沉穩、睿智,又不失浪漫,耐人尋味。
■ 父親說:“你要習慣孤獨。”文裕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5歲的一天晚上,家里正在播放電視連續劇《楚留香傳奇》,小文裕也想看,被父親肖元生拒絕了,他無奈地在涼板上先睡了。
沒想到,第二天中午,小文裕竟在一個玩具小鋼琴上用一根指頭將《楚留香傳奇》的主題曲完整地彈了出來。
父親很驚訝,莫非兒子在音樂方面有天賦?他從重慶買來一架鋼琴,并請萬縣市(現萬州區)音樂家協會主席劉建平當文裕的老師。
令劉老師吃驚的是,文裕天分特別高,一個星期就能彈完哈農練習曲。劉老師經常給他“開小灶”,要文裕每天練4—5個小時。老師問他:“怕苦嗎?”小文裕晃著大腦袋說:“不怕。”
不到一年,文裕就彈會了十多本譜子,并通過國家鋼琴六級考試。
劉建平把文裕推薦給四川音樂學院鋼琴系主任鄭大昕教授。文裕一家也從萬縣搬遷到了成都。
面對枯燥的練琴生活,文裕也有不專心、坐不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父親發現,還未到休息時間,兒子就從琴房出來了。問他做什么,喝水。一會兒又出來了,又問他,屙尿。
為解決這個問題,文裕父母煞費苦心,找來很多書籍看,并告訴他,人類需要用音樂抵御心靈內外的邪惡,抵御世俗雜念的誘惑。許多大師的不朽作品蘊含著人類對苦與樂、生與死的深沉思考。為什么要彈琴?彈琴就是讓心靈一次次接受大自然的洗禮、領悟大自然給我們的啟示、與天地和諧暢快地交談。
文裕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練琴之余,文裕喜歡看《安徒生童話》和《西方哲學漫畫講解》。在逐步理解西方文化的背景下,文裕對鋼琴有了濃厚的興趣。
文裕一家住在一家招待所頂樓。一到夏天,簡直就像在蒸籠里生活。文裕常常練得汗流浹背,揮汗如雨,連琴凳都被汗水打濕了。有時,文裕干脆脫掉褲衩,赤條條地在高溫下苦練。
在解決坐不住的問題之后,新的問題又來了。
有一天,文裕對父親說:“同學嘲笑我,說我只會彈鋼琴,太可憐了。”父親說:“你彈琴是在和貝多芬、肖邦、莫扎特這些偉大的人物進行心靈對話,怎么會可憐呢?”文裕又講:“我感到孤獨。”父親開導他:“搞藝術、做學問、立志給國家和人類作貢獻的人,沒有哪個不孤獨。你要習慣孤獨,像對待一日三餐那樣自然。”
小文裕經受住了孤獨的考驗。每晚8點彈完琴后,文裕就靜靜地通過CD欣賞大師們的作品,他完全沉浸在音樂的遐想中。
在鄭教授的悉心指導下,文裕的天分更生動更全面地表現出來:9歲在四川音樂學院舉辦個人獨奏音樂會;11歲就能演奏“世界上最難的鋼琴協奏曲”《拉赫瑪尼諾夫第三鋼琴協奏曲》(俗稱“拉三”)。
■ “人唯有找到生存的理由,才能承受任何境遇”
為了文裕有更大的發展,兩位恩師建議文裕出國學琴。經過慎重考慮,文裕父親最終將留學地點選在德國,師從卡爾斯魯厄國立音樂大學豪爾教授。
這是一次痛苦的決定。為了文裕,夫妻倆決定,由母親同去德國照顧文裕,父親則在國內做母子倆的經濟支柱。
出國前夕,父親送給兒子一本關于尼采哲學思想的著作。他語重心長地說:“遇到困難的時候,看看它,它會幫助你忍受苦難、戰勝困難、超越世俗。”
一次,豪爾教授見文裕在看書,就問他看的什么書。文裕說:“尼采的書。”豪爾教授大吃一驚,說:“我們都很難看進去,你能看懂?”
為鋼琴而生的文裕,用尼采的思想為自己的人生做好了注腳:人唯有找到生存的理由,才能承受任何境遇。
在文裕母子租住的樓房上,住著一位70多歲的德國老太太。每當文裕彈琴的時候,頭頂上的木板就“咚咚”作響。琴聲一停,“咚咚”聲就停了,一彈,“咚咚”聲又響了。沒過多久,門外來了兩個德國警察。原來樓上老太太嫌鋼琴聲吵,報警了。
沒辦法,母親只好給他租來一架無聲鍵盤鋼琴。這種鋼琴必須帶著耳機才能聽到琴聲,不會影響他人。
2001年,沈文裕進入德國漢諾威大學,成了李云迪的校友,師從著名的卡沫林教授。
剛到一個新環境,文裕感到壓力太大。可他一彈奏,全班同學都感受到了壓力。有一次,一些同學在打臺球,沈文裕也湊過去想打,但同學不讓他打,還說起風涼話來:“不和你打,你是個鋼琴瘋子。”
文裕忍了,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練琴中。
2003年6月,經過5個多星期的激烈角逐,16歲的沈文裕打敗來自世界各國的100多位優秀鋼琴選手,奪得第14屆伊麗莎白王后國際鋼琴大賽第二名。
僅僅隔了兩年,18歲的沈文裕憑借自己最擅長的“拉三”,摘下了蜚聲世界的拉赫瑪尼諾夫國際鋼琴比賽的桂冠。
在鮮花和光環面前,他自信地說:“我的理想不是得獎,我要成為世界級鋼琴大師!”
■ “我希望得到世界的認可,但前提是,我代表的是中國”
文裕從沒有忘記自己是一個中國人,在德國呆了8年后,文裕毅然決定返回祖國。
“在國外,中西方文化差異的沖突,我能忍受。”文裕有些激動,“但在德國,不少有著極強民族優越感的德國人沖我說,‘你只是個中國人’,他們覺得,中國人再有天分,也不能融入德國的世界。我希望得到世界的認可,但前提是,我代表的是中國!”
有人說,回國后的沈文裕沉寂了,沒落了。“我從來沒有后悔過回國的決定。”沈文裕說,“現在我常年在成都,偶爾幫鄭老師帶帶學生,在沒有演奏會的日子,每天可以練自己想彈的東西。我的目標還沒有實現,我還需要時間,需要更多的積累。”
在文裕很小的時候,他已經給自己確立了目標。
一次,與父親外出,文裕對父親說:“其實世界十大鋼琴家也有不少的地方沒有處理好,不像人家吹的那樣神。”父親說:“你難道彈得到十大家那樣好?”文裕毫不遲疑地說:“我一定會比他們彈得更好。”
2007年底,沈文裕出訪維也納,見到了歌唱家丁毅。丁毅老師說,要說中國的鋼琴曲不能不說《黃河》,能不能把樂隊和鋼琴結合,將其改編成獨奏曲呢?
這一建議,讓文裕很興奮。他開始嘗試對原作的加工和編排。僅三天時間,文裕將《黃河》協奏曲改編成了獨奏曲。
十幾天后,2008年初,沈文裕在四川德陽舉辦了個人鋼琴獨奏音樂會,第一次公開演奏了自己改編的鋼琴獨奏曲《黃河》。氣勢雄偉的《黃河》打動了全場觀眾,演出獲得成功。
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沈文裕也失去了很多,比如同齡人喜歡的很多東西他都不知道。有一次有記者采訪他,問他喜歡去迪吧不?他問,什么叫迪吧?記者又問,平時去不去KTV?他反問記者,什么叫KTV?
在沈文裕心中,可以彈自己喜歡的鋼琴,就是快樂;可以回到祖國,為父老鄉親演出,就是快樂。
“后來的人如果不能超過前人,就太可悲了。”這個哲學家式的重慶鋼琴天才,面對記者是否要“趕超世界十大鋼琴家”的提問時,依然一臉純真,一臉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