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的東京,格外清冷。12年前,那場地鐵沙林毒氣案曾經(jīng)震驚世界,如今早已化為了煙云往事。對街上行色匆匆的人們,沙林毒氣與恐怖襲擊,猶如伊拉克酷熱干涸的沙漠般遙不可及。然而,當《朝日新聞》、《讀賣新聞》、《日本時報》等知名媒體小心翼翼地提及一個人名時,死亡陰影和極端憎惡仍會纏繞人們心頭——他便是奧姆真理教教主麻原彰晃。

看似平庸與沉默,然而,正是由于他的喪心病狂,27條無辜生命先后隕落。2004年2月27日,東京地方法院一審宣判,以殺人罪、拘禁罪、非法制造武器罪等13項罪行的“首謀”罪名,判處麻原死刑。兩年后的9月15日,日本最高法院決定駁回麻原辯護律師的特別上訴,維持東京地方高等法院的死刑判決。
消息甫出,人們不乏額手相慶者,可是已然沒有了昔日的慷慨激昂。這種疲倦的心態(tài),恰如當時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得知東京檢察院要求處決麻原彰晃后的感嘆:“這的確是個復雜的案子,但要審7年也太長了。”是的,7年再加上5年,押赴刑場更尚有時日,又如何不教人“心力交瘁”?不過,對于日本司法而言,過去的12年卻并非毫無價值,就在麻原彰晃案件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進行中,一場轟轟烈烈的司法改革也徐徐拉開了帷幕。
正義姍姍來遲
麻原彰晃案件審理復雜冗長、耗時太過長久。自1996年4月開庭以來,東京地方法院對麻原的個人審判長達7年10個月之久,其間開庭257次,傳喚證人522人次,累計開庭時間超過1000小時。但在實行三審終審制度的日本,一審判決還僅僅是開了個頭,走完終審已是兩年半以后。回首12年的漫漫訴訟長跑,唯有日本歷史上最冗長的里庫路特公司行賄案可以相“媲美”,后者審理總共歷時13年,開庭達到了322次。
一個罪大惡極,雙手沾滿鮮血的罪犯,罄竹難書的斑駁罪行,司法正義為何如此姍姍來遲?不可否認,為麻原彰晃擔當辯護的八人律師團“居功至偉”。尤其案件一審中,他們以充分保護被告人合法權益為突破口,對當事人、證人進行了事無巨細、不厭其煩的調查和問訊,并不顧反對多次重復這一過程,致使案件審理長期化,最后變成了“馬拉松訴訟”。
與此同時,麻原彰晃那裝聾作啞、裝瘋賣傻的“鴕鳥”戰(zhàn)術也“立竿見影”。從1998年開始,麻原便在法庭上否認自己是1995年東京地鐵毒氣案的主謀。此后,他在開庭審理過程中基本不發(fā)一言,甚至公然在法庭上打瞌睡。比如,在東京地方法院的一次受審時,檢察官控訴道,在1994年長野縣毒氣襲擊中,一名與邪教無冤無仇的年輕人,是如何在中毒后極度痛苦地死去,麻原彰晃竟然不以為然,打了個哈欠。對于這種法庭丑態(tài),日本警方和檢方卻只能強忍憤怒。因為依據(jù)日本現(xiàn)行法律,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沉默權”受到嚴格保護,所以麻原的“不合作抵抗丑劇”就這么一直演了下去。
麻原彰晃案頭緒繁多、涉及面廣。根據(jù)日本現(xiàn)行的司法制度,很難在短期內結案。例如,東京地方檢察院最初對麻原彰晃提出了17項指控,其中涉及27位死者和3900多名傷殘的受害者,總共起訴189人。根據(jù)司法慣例,如果按案件分別審理同一個人,每次都要先判定此人是否有罪,而到全部案件結案,才能對被告作出判決,如此下來,再簡單的案件審理,也會變成一場漫長的“壘積木游戲”。事實上,許多受害者和家屬還沒有看到案件結果就已經(jīng)含冤死去。照如此進度,可能在麻原彰晃的有生之年也難以結案。
為了最大限度縮短時間,東京檢方模仿了美國審理1995年俄克拉何馬州聯(lián)邦政府機構爆炸案的做法,主動撤銷了4項有關制造毒品等罪名較輕的一些指控。在那起涉及168人死亡的案件中,為了從速審理,美國控方只選擇控告殺害8名聯(lián)邦政府工作人員的一項罪名。因為在美國,對謀殺政府官員的懲罰,要比對殺害平民重得多。
不過,這種選擇并不怎么討日本民眾的喜歡。雖然東京檢方只選擇了13件案件,讓案件審理事件縮短至11年,仍受到了許多受害者家屬的抨擊。因為從本質上,日本依舊是一個東方國家,“以命償命”的觀念仍深居人心。
司法為正義提速
西方法諺云:遲到的正義就不再是正義。提高審判效率,既是節(jié)約司法資源的客觀要求,也是保護當事人利益的需要。目睹司法審判在麻原彰晃案件中四處碰壁,難以作為的怪現(xiàn)狀,迫使日本司法界深入思考、反省,最終推動國會啟動了司法改革程序。
2003年7月,日本國會通過了《審判迅速化法》,規(guī)定所有案件一審原則上應在兩年內結束。同時計劃改革審判團制度,吸收民眾代表與法官共同審理刑事案件。根據(jù)這項司法改革方案,將來有三種案件可以由平民代表和法官組成的混合審判團共同審理:需要3個法官進行商議裁決和量刑在一年監(jiān)禁以上的案件;涉及死刑和無期徒刑的案件;被告被指控為故意造成他人死亡的案件。在混合審判團審理的案件中,法庭無權讓審判團的平民代表長期審案,因此這類案件可很快結案,一般不超過1個月。2009年,這種由國民擔任陪審員,組成陪審團參與判決的制度將正式實施,今后再有麻原類似案件,審判過程可以大為提速。
同時,日本還修改了《刑事訴訟法》,要求法院、檢察院和律師三方在案件審理前就應進行案件要點和人員的整理、歸納和分類,防止因糾纏于某些細碎枝節(jié)問題而延誤整個審判進程;對于辯護律師的違規(guī)行為,要果斷采取措施,嚴加管制和懲處。尤其值得一提的是,2005年4月,日本國會在通過《團體限制法》的同時,專門通過了一項《被害人救濟法》。該法作為對被害人救濟特別法,“救濟”主旨鮮明。據(jù)此,與特定破產(chǎn)法人有“特別關系”的法人、團體、人員,均無法擺脫受該法中“資助無差別大量殺人行為的受害者”條款的追究。
罪大惡極仍然死刑
麻原彰晃案件受到了國際廢除死刑潮流的強烈沖擊。其實,在日本,早就擁有了要求廢除死刑學術群體。以潼川幸辰、木村龜二、正木亮、團藤重光等為核心,要求廢除死刑論法學家組成了一支力量強大的學術壓力團體。這些似乎有些固執(zhí)的法學家們,積極闡述他們的觀點,傳播廢除死刑思想,并得到了司法界上層的有力支持。從1989年11月至1993年3月日本3任司法部長拒絕簽發(fā)死刑執(zhí)行令。
在厭惡犯罪的社會輿論,以及刑法學界的強大壓力下,日本司法界迅速地站在了受害者的一方,結束了死刑存廢問題的爭論。
促進立法反邪
審視奧姆真理教,反社會、反人類和反科學的邪教性質非常典型。從2000年起,日本公安審查委員會開始對該組織實施24小時監(jiān)視。日本國會也迅速立法,最大限度壓制邪教的生存空間。
1995年11月13日,日本政府修改了《宗教法人法》。在該法的財產(chǎn)目錄制作、備附及提交項里特別規(guī)定,宗教法人必須制作設立之時的財產(chǎn)目錄及收支計算書,必須在每一財政年度終了后4個月內向所轄廳提交職員名簿、財產(chǎn)目錄、收支計算書、借貸對照表、有關境內神社、寺院內建筑物的書面材料、責任者及有關機關議事的書面材料及事務處理簿等,如有不實記載或延誤提交,要受到處罰。
不過,這些法規(guī)對于反邪教的作用并不明顯。東京地方法院曾在確認事實的基礎上,根據(jù)《宗教法人法》解散了奧姆真理教。盡管作為宗教法人被解散,但是其作為“任意教團”,仍在繼續(xù)活動。司法實踐上的紊亂,對邪教活動起到了反推作用。此后的兩年時間里,奧姆真理教的活動再度猖獗,促使國會立法應對。
1999年11月18日,日本眾議院針對奧姆真理教,審議通過了《團體限制法案》和《被害人救濟法》。《團體限制法》中,作了特別注明:該法所說的“團體”是指為達成特定的共同目的,多數(shù)人的持續(xù)性結合體或聯(lián)合體。所謂的“無差別大量殺人行為”,是指1952年制定的《破壞活動防止法》中闡明的“暴力破壞活動,殺害不固定且多數(shù)人,或者著手實施未遂之行為”。不過,在強大的國際壓力下,這項反邪教立法仍顯得非常謹慎,奧姆真理教仍未被真正取締。
值得肯定的是,《團體限制法》對“無差別大量殺人行為”的團體實施“觀察處理”、“防止再發(fā)生處理”,將此類邪教置于法律的嚴密監(jiān)督,嚴格控制之下,這些規(guī)定已經(jīng)成為較《宗教法人法》更為嚴厲,制約邪教的有力法寶。■
編輯:陳暢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