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刊譯文
對于一切事物來說,治理與合作是存活的法則,而無序和競爭是死亡的法則。——約翰·拉斯金《直到最后》
競爭猶如蘋果餡餅那樣具有美國特色。它顯示著美國的個人主義,標志帶有美國特色的互為對手的市場經濟。它反映著對文化批評家約翰·拉斯金所看重的“治理與合作”理念的不信任,無論是像米爾頓·弗里德曼這樣的新自由主義者和像哲學家羅伯特·諾齊克這樣的準無政府主義者,還是帶有各種政治色彩的美國人,都會這么看的。我們是個贏者(當然也包括輸者)的國家,在這里,由于美國一位“常勝教練”的口頭禪,到處流行的說法是:“贏不是一切,贏只是唯一。”
然而,我們就是不讀拉斯金的書也知道,競爭也是帶有貶義的,哪怕是在美語的用法中也是這樣。它可能如同達爾文所建議的那種自然狀態,不過那只能是在我們把自然界看成是弱肉強食的大森林之時。不管我們如何看待,今天的競爭支配著我們的意識形態,左右我們的文化心態,而且史無前例地神化我們的市場經濟。我們生活在一個重視競爭而輕視合作的時代,一個比鍍金時代更加自戀的時代,一個比杰克遜時代更加自大。競爭占了統治地位。
我們只需看看美國所熱衷的活動——體育、娛樂、政治,關注一下由于著迷競爭而產生的扭曲變形的效應吧。競爭給體育下了定義,體育也要給競爭下定義了。然而,古代的奧林匹克在開端之初,體育運動也曾涉及表演,涉及創優(于是有了“優點”excellence這個說法),并且涉及運動員美德的培養。所看重的是“個人的最佳表現”(“personal best”),而非單純的獲勝。但是在美國,競技就意味著擊敗他人。看的就是一個人與另一個的對比。古往今來的哲學家都會由對比二字聯想到傲慢和虛榮,并且揭示了虛榮心是如何腐蝕美德和優點的。當莎士比亞筆下的裘力斯·愷撒不滿地說“這種人看到有人強過了自己,心里就感覺不舒服”時,他這是抓住了一種過度競爭文化的主要癥結。難怪咱們的文化常常是一種針對外部世界一味地攫取,不帶反省,張牙舞爪,殘酷無情的文化。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它是把人間邪惡的責任委過于動物界的一種文化。我們有位了不起的美式足球斗士邁克爾·維克最近承認支持過斗狗。當然他指的斗狗其實是他參與的美式足球賽事,其間的損傷甚至死亡就是不可避免的代價但卻又是此類體育活動令人垂涎的特色所在。在通往創造獲勝紀錄的道路上,類固醇的使用尚屬于可以原諒,或者至少是可以理解之事。而斗狗(類似于斗牛和斗雞)本身則以順應“自然法則”為由,其實那是人類在利用那些法則清清楚楚地為他們自身好戰的傾向文過飾非。
娛樂活動也是一樣。直播鏡頭對準著競技場上的選手,報道我們最最成功的演出,他們在一種彼此為著生存而進行的競爭之中(覆蓋整個星期!)露臉,其中只有一人可以獲勝。《生存者》(Survivor )這種以獲勝者命名的表演用的是達爾文的原型,可基本規則在一切“現實”中卻不言自明。在《美國偶像》( American Idol)中,唱歌只是借口,贏得名次才是真正的目標。在屬于勝者的電視領域,表里如一的事是沒有的。《頂級大廚》(Top Chef)說的就不是烹飪的技藝或者門類,而是輸贏。《T形臺》(Project Runway)則把本來適應多種品味的時裝產業變成了一種只有一人獲勝(并且定時掐表)的競賽。競技文化讓贏家興奮,同樣甚至更讓輸家迷狂。傲氣逼人的美國選手揚言:“光是我贏還不夠,別人必須輸掉。”美國人還應表現出自己情愿成為大輸家,以便適宜當上大贏家,不管勝算的希望有多渺茫。我們是個賭徒的民族,情愿忍受巨大的收入不均;也是個龐大的認輸階級,為了尋找反敗為勝之機,我們去冒遭人冷眼之險。
美國的政治也是建立在競爭之上。把我們的代表制民主中的選舉政治拿來,同參與式民主中的公民民主作個比較,就能看出,后者的目的并不在于贏得選舉,而是在于實現共同基礎并且確保公眾利益——在這種政治模式里,若非人人都贏,則無人算贏;某某個人輸了,則被視為大家輸了。“common weal(共同幸福)”和“the public interest(公眾利益)”這樣的術語的本意就是提示一種沒有輸家的體制(republic“共和國”就是從res publica這個拉丁詞語派生出來的)。美國的制度已經變得多少地迥然不同啊。每次選舉開始蔓延的時候,我們就抱怨,理念與政策竟讓位給了個人的背景和性格,由此促使賽馬成了眼前所關注的焦點。
(作者:本杰明·R·巴伯,美國馬里蘭大學教授。原載《威爾遜季刊》翻譯:王雪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