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園里（外一篇）

秋天到了，果園里的梨子熟透了。一走進村莊，遠遠地就聞到空氣中浮著的一股蜜的甜味與香味。這讓人的心情頓時好起來，腳步也情不自禁就快了許多。是啊!春天里那些“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景象，現在是怎樣一種碩果滿枝的喜悅呢？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天藍如水，沒有一絲云朵。藍藍的天空下，我的小村莊和平地躺在大地上，有一些炊煙在升起，有一些雞在叫，也有一些狗有事沒事見到熟悉或陌生的人都愛“汪汪”幾聲。而路邊那些草，已經枯黃如金了，但籬笆上白的、紅的、紫的牽牛花卻還朵朵神氣十足地鼓足腮巴吹號角。一些和籬笆融為一體的薔薇也不甘示弱，把花朵開得千嬌百媚，香香的，讓那些本來要歸家的蝴蝶和蜜蜂在這里丟下了魂和魄，留連其間沉醉不知歸路。我加快了腳步，我怕美好的景色也讓我迷失了回家的路。

家里靜悄悄的，沒人。四眼狗上跳下躥，它高興極了。好久沒見這個戴眼鏡的主人回家了，我摸摸它的頭，它用舌頭舔著我的手，軟軟的，暖暖的。帶一本書牽上狗到秋天的果園轉轉，看看。離開家的日子想家，其實想家除了想家里的人以外，還有與家有關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讓我們魂牽夢縈。比如：打哼哼的豬，吃草的牛，還有整天會跟在屁股后的狗，天剛亮就打鳴的雞，還有種滿梨樹桃樹的果園……這一切都是家里不可缺的一部分。走在去果園的路上，陽光像一件巨大的外套，它包住了整個村莊，包住了我。這樣的溫暖是均勻的，是可以散開心懷盡情享受的。路的兩旁全都是果樹，那是三叔家的，那是二伯家的，那是村長家的，還有許多我分不出是誰家的。可家家戶戶的果樹上都墜滿了又大又圓的梨子。梨子們在陽光下閃著特別成熟的誘人的光澤！那朦朧的光暈一閃一閃，與葉子亮亮的泛光相呼應，照得我的心里亮堂堂的。勞作一年，看到了豐收，這樣的喜悅非農民不能體味！

我終于看到了自家的果園，它在無數個果園里沉靜地享受著秋風秋陽，還有此時我熱切的目光。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我在張望。從一根枝丫到另一個枝丫，我在端詳。是啊，我曾無數次在這些樹上游戲玩耍，也曾調皮搗蛋地爬上樹去嬉戲，更有自得其樂坐在樹丫上讀書。當然，還有那些在樹下的美好時光。風從遠處跑來，跑過樹木，帶下一些落葉，有的鮮紅如花，有的燦爛如金，有的黃中夾綠，像無數色彩斑斕的寶石。梨的濃郁甜味彌漫著，鼻翼與口里全都是這樣的甜味！閉上眼睛，伸出手去，隨手一摘，就可以摘到一只梨子！這些全都是不施農藥的水果，輕輕一咬，蜜漿一樣的梨汁就入口入嗓入腹！——我曾在這樣的過程里無數次陶醉過，現在我也將在這樣的過程里再一次不能自拔地陶醉！甜而不膩香而不艷欲罷不能，就是吃梨子的全部感覺。抬頭看看這些梨子，美麗極了！豐滿結實，每一只都裝滿了醉人的蜜汁！每一只梨子仰起的自信的臉上，都散發著成熟的韻味和幸福的表情，那么矚望著它們的我，怎么可能無動于衷呢？一些梨是青色的，但是飽滿而光滑；一些梨熟透了，黃黃的，上面滲出的汁在陽光下閃光，有蜜在上面唱歌，也有螞蟻上樹四處搬蜜……梨子成熟了，這幸福的感覺當然得大家分享，凡是這果園里的一切，都是你有我有全都有啊！螞蟻是其間的一分子，蜜是其中的一員，主人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每一只梨子都是一個太陽，亮亮地照著我的眼睛和心靈。心情好極了！在果香里我看看遠處的山，藍藍的山嵐與天相接，完善地契合在一起。再看看身邊的水溝，水落石出之后，圓圓的石頭露出來了，清清的細水流到石頭面前，或拍拍它的后背后或搔搔它的胳肢窩，“撲哧”笑一聲就跑遠了，害得石頭踮起腳尖看著遠處張望！落葉是有意的，流水也是有情的，從風中落下的樹葉落進水溝里，就大大方方隨流水去遠方旅游，不見得絲毫的扭捏作態，當然也有搭便車的螞蟻，縱身跳上葉子上雄赳赳氣昂昂就遠行了，它早就把樹葉當作一艘天造地設的小船了……我幸福的心事快樂的想法也將隨流水一同走遠。再摘一個梨子，讓我變成一個被蜜汁淹沒的人吧！

在果園里，讓我頗感驚詫的是，我竟然沒有聽到那些讓人煩躁的蟬鳴，雖說有流水遠去，有落葉飄飄，我卻沒有絲毫傷秋之感。梨子是甜的，秋天是歡喜的，我是快意的！此情此景，我心頭能想起的詩句是劉禹錫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摘梨，吃梨，陶醉于梨，我倒真生出無數心如野鶴去塵遠，思排云上緒到碧霄的大自由與大坦然來了。這是果園里的幸福！我深深覺醒的幸福！

屋頂上的陽光

藍藍的瓦房是村子里最亮麗的風景！平素里我們所說的想家，想的就是瓦房，生活在瓦房里的一家人，以及與一切人有關的一切，村里的人，村后的樹木，村子上空飛翔的鳥和飄過的云朵，還有那些喜歡在村里閑逛的風……“出太陽嘍！”小孩子這樣喊叫一聲，他看到的太陽首先不是從東邊山上冒出來的“千山萬山如火花”的太陽，而是屋頂上的燦爛光芒。鄉村的早晨，在我還睡眼惺忪時，太陽就已照到瓦房頂上，房頂上升起了淡淡的、藍藍的水氣，霧蒙蒙的。早起的父母早就打開了窗戶，我聞到了清晨泥土、花、露水、小草、陽光的味道。我看到了藍瓦上跳躍著的陽光，陽光里跳躍著的啁啾的鳥兒！又是一個好天氣，鄉村里又迎來了晴朗的一天！

清晨的陽光是溫柔的！它們躡手躡腳地來到房頂上。我靜靜看著陽光，看著緩緩流動的陽光，鄉村簡單的生活美好極了！我相信，與我享受這份美好的，除了花草樹木雞鴨魚蝦牛羊馬，就是這立在村子里的瓦房了！它們不言不語、不聲不響，在陽光里舒展開身體，把夜晚沉積下來的寒氣一一清掃，又把溫暖像蜜一樣藏進內心；把陰郁的黑暗一點點擠出骨縫，又把光明注入體內。與此同時，這些溫暖和光明也貯滿了我的眼睛和身體。它們像種子一樣種進了我的身心，而這樣的一天，這些種子將會在自足的我的身心里破胚而出，生根發芽，開出快樂的花朵，結出幸福的果實！這些果實，有瓦房特有的溫馨，有陽光特別的味道！在鄉村長大的孩子，就是在陽光里自由長大的孩子！懶洋洋地穿好衣服，從窗子看出去，看見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是一樣燦爛奪目的陽光！它寬闊、博大，它滋愛、公平——這是陽光本來的面目了！能享受這份愛，并深知這份愛，就是一種大自在！童年的我不明白那時看著屋頂上的陽光，我的心中裝滿陽光，心底無比的舒暢坦然高興，那種感覺就是與陽光相契相融，我品味到了圓滿美麗、妙不可言的當下之味！在陽光里，村子是溫潤的，房屋是溫潤的；在院子里邊拉家常邊做農活的父母是溫潤的；在窗子邊曬著太陽懵懵懂懂長大、感到渾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無比舒適的我是溫潤的！——世界美如斯！就是一個孩子那時的感受！世界美如斯，需要用心印證而不必拘泥于文字和言論！——多年以后，懷想我的童年時光，我心底陽光的蜜香飄出來，讓我陶醉，也讓我羨慕自己擁有過的好時光！

陽光漸漸瀉在整個屋子上，瓦片不動聲色，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悠閑。藍藍的瓦片仿佛在想著心事，或是在諦聽著什么，或者它們還在想昨夜里那只躡手躡腳叫春的貓是不是已找到了自己的愛情，可憐的小家伙，它整夜都在屋頂上跑來跑去的，心事重重！還有瓦縫間長出的那些植物們，也是一動不動的，在陽光下閃著一種好看的光澤：亮亮的！閃閃的！陽光照在我身上，我是陽光里一尾亮閃閃的魚！伸伸懶腰，我“嘣嘣嘣”跑下木板樓，“吱丫”一聲推開門，陽光包圍了我！揉揉眼睛，我大喊一聲“爸！媽！”父親和母親一扭頭，他們的臉上同樣陽光燦爛，笑容如花！陽光已經從屋頂上下到臺階上了，而院子里早就熱鬧開了：雞們“唧唧唧”叫著，等著母親拋去一把碎米；狗搖晃著尾巴朝我奔來，圍著我轉，一夜沒見了，它想它的小主人呢；還有圈里的豬和牛，也自得其樂地哼著……鄉村生活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這是個有陽光的日子，一個快樂的日子。陽光的到來是無影無蹤無聲無息的。在我看著院子里的一切時，陽光又爬上我的身。溫暖蕩漾開來，這是水一樣的陽光，它在每一個清晨洗滌我，潔凈我！它在我生命的所有日子里撫摸我，滋潤我，溫暖我！

責任編輯：趙正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