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龍口·酒觴（連載之八）

“為什么？”

“因為我們從洋人兜里每斤酒已賺了六文錢了。”

玉佩浮聽后，說道：“對，有道理，這一下，讓孟子敬做夢也想不到。”

“還有，孟家的酒我們已經買得差不多了，他和金家就是連軸轉，這幾天也產不了五千壇子酒，我們這一壓價，他勢必也得壓，這樣一來，他產得越多，就賠的越多。”

“這下可有好看的嘍。”

“走，去山海樓，今天有范大學士坐堂說書。”

第二天，酒作坊內有人喊道：“孟師傅，外邊有洋人找。”

孟子敬聽后對金貴郎說道：“怎么樣，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不找上門來了，去，把洋人引進來。”

金貴郎答應著出去，把托夫洛夫斯基和少賓一次郎引到了孟子敬屋內，金貴郎介紹道：“這是我們的酒作坊主，孟子敬先生。”

托夫洛夫斯基非常禮貌地雙手拱起，用生硬的漢語說道：“孟子敬，孟作坊，你的大名早已在朝廷上了，連皇上那里都掛了號，久仰了。”

孟子敬起身還禮，說道：“孟子敬感謝二位外國朋友夸獎，請坐，看茶。”

托夫洛夫斯基坐下后介紹道：“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托夫洛夫斯基，是俄羅斯沙皇派來大清國的使節。”

少賓一次郎也站起來，把頭一低，又迅速抬了起來說道：“我是東洋大日本駐大清國使節少賓一次郎。”

孟子敬輕輕一笑：“嘿嘿，還大日本？日本有多大，有大清大？”

“咳，沒有。”少賓一次郎回答道。

托夫洛夫斯基又說：“孟作坊主，很對不起你，我們本是來盛京用糧換你的酒，不料朝廷索中堂索大人插手，一到盛京就被碧、玉兩位作坊主給接去了，當時我們也想，用糧換酒，換誰的酒都可以，我們也有耳聞，碧玉兩家的酒在盛京也是上等的，所以就……”

孟子敬打斷托夫洛夫斯基的話說：“所以嗎，你們倆就被碧連塘和玉佩浮安排在了溢香院，讓兩個年輕貌美的妓女弄得五迷三道，是吧？”

托夫洛夫斯基臉有些紅：“看來孟作坊主對我們的一行一動，了如指掌。”

“做生意嘛，哪一方面的事都要多知道點兒，知道得細一點兒，才能在生意上立于不敗之地。”

“我們在溢香院住了三天，孟作坊始終沒露面去找我們，看來你是胸有成竹，料定我們運來的糧食是不會給碧玉兩家的。”

孟子敬點頭：“可以這么說。”

“佩服，佩服啊，孟作坊是身在盛京，卻決勝于千里之外。孟作坊，我們起初和碧玉兩家談的條件你也許知道，現在皇上又重新定了兌換條件，整整比碧玉兩家的條件每提酒少了二斤糧食，你不覺得虧嗎？”

孟子敬一笑，道：“別說少了二斤，就是用一斤糧食換一斤酒，只要是皇上欽定的，我孟子敬也絕無怨言，為了大清皇上的尊嚴，我一個酒作坊都賠進去，也是我的榮幸。”

“孟作坊胸懷太寬闊了。”托夫洛夫斯基驚奇地說道，“大清國有你這樣的臣民，何愁大清不興旺發達。”

孟子敬沒有回答托夫洛夫斯基的話，說道：“二位朋友，咱們長話短敘，我們是第一次合作，希望我們之間在今后更好地合作。今天，我就不留二位用餐了，我都安排好了，趕緊卸車裝酒，趕緊離開盛京。”

“好的，我們也是這樣想的，否則，被碧玉兩家知道了，我們倆是很沒面子的。”

五天后，天空格外晴朗，連一絲風也沒有，陽光也格外鮮艷。玉佩浮一大早起來，興沖沖地來到了碧連塘的作坊。碧連塘見到他后，關切地問道：“玉作坊，都準備好了嗎？”

“放心，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洋人的糧車一到，保準卸糧裝酒一條龍。”玉佩浮說道。

“天助我們倆，也虧了索大人幫忙，這可是一筆有生以來最大的買賣，一下子就進二十多萬斤糧，拉走五千壇子酒，而且還路過北京，運往俄羅斯、日本，讓外國洋人也嘗嘗咱們大清國人釀的酒。說不定皇上一高興，還把咱們這酒封為御酒貢酒呢……”碧連塘高興之情溢于言表。

玉佩浮說：“金作坊，我想臨近中午時刻，咱們再把兩位洋人請出來，換個酒樓，再招待一頓，也算是為這兩個洋人送行吧。”

“那是的，那是的，幾桌酒席和這筆生意相比，簡直就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也。”碧連塘道，“走，咱們這就去溢香樓，說不定兩位洋人還在摟著大清女子打呼嚕呢。我們得提醒他們今天是第五天，是卸糧裝酒的日子。”

就在這時，一個人跑過來急切地說：“碧作坊，玉作坊，兩位洋人已經裝著滿滿的酒車離開盛京啦。”

此言一出，像噩耗一般，碧連塘和玉佩浮頓時目瞪口呆，好久以后才說出話來：“什么？你看清楚了，還是聽別人說的？”

“我看得清楚極了，車是從孟家作坊趕出來的，現在都快到城西永安橋了。”

“你為什么現在才來，早干什么了？”

“我……”

碧連塘渾身發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眾人把他扶起來送回到屋內，他在炕上躺了許久才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完了，徹底完了。”

他的一個管家進來說道：“碧作坊，聽說孟家和金家的酒每提又降了三文錢。”

“什么？”碧連塘聽后，又如同五雷轟頂，憋了好長時間后，他終于爆發了，怒吼道，“孟子敬，你逼人太狠了，老夫就是死也要和你拼個魚死網破。”

玉佩浮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亂轉。碧連塘說道：“玉作坊，你別在我眼前晃了好不好，趕快想個辦法吧，否則，我們的作坊會垮下去的。”

“你讓我想什么辦法？這一步步的不都是你安排的，我隨從的嗎？從索額圖捎信，到咱們出大量銀兩購買孟金兩家的酒，還有和洋人定的置換價，不都是你嗎？現在讓我想辦法，我有什么辦法？去搶他的糧食，去燒人家的作坊？”

管家又說：“碧作坊，聽說孟家把糧剛卸下不一會兒就都賣出去了，現在正有車往外運呢。”

“瞧瞧孟子敬的精明，連放火的機會都不給咱們留，真是厲害呀。怪不得連當年老謀深算的金長厚也敗在他手下，厲害呀，厲害。”碧連塘長吁短嘆地說道，“我們現在酒滿為患，得停產了，再產下去，就是送人都來不及了。”

碧連塘又說：“玉作坊，只有這樣了，去找孟子敬，好話說盡，讓他把我們買他的酒原價拉回去，這是唯一的高策了。”

玉佩浮沒找到孟子敬，卻被金貴郎弄得憋了一肚子氣，又氣呼呼地來到了碧連塘這里。

碧連塘見后，沒等玉佩浮開口，便急切地問道：“怎么樣，孟子敬怎么說？”

“唉，別提了，孟子敬沒見到，見到金長厚的孽種了，他倒裝起大瓣蒜來了。你沒看見他那個趾高氣揚的勁，能把人活活氣死，真是小人得志。”玉佩浮氣憤地說道。

“他是怎么說的？”

“這小子更狠，每斤酒讓我跌五文錢，還說把運費算在你我頭上，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嗎？”

“這不是金貴郎的心眼兒，是孟子敬的。”

“反正是這樣了，我看孟子敬是不能松口了，怎么辦啊？”

“好啦，先等等再說吧，等我的病稍微輕一點兒，我再去找孟子敬。”

“那作坊還產不產酒呀？這兩天，沒有一個酒樓、小販來咱們這兒進酒，孟子敬那邊卻是買酒的排成隊。”

“你的作坊產不產酒，是你的事，反正我這邊，我已叫他們停下來了，看看再說了。”

一晃幾天過去了，碧連塘的病好轉了，便在別人的攙扶下，手柱著拐杖，來到了孟子敬家。一見到孟子敬，二話沒說就撲通跪倒在地上了，一副可憐相地求道：“孟作坊，在下碧連塘給你下跪了，求你看在我們是同行的份上，網開一面吧，別再繼續難為碧某了。”

孟子敬很客氣地說道：“快起來，碧作坊這樣說話就見外了，你畢竟是我同行中的前輩，我豈有難為你之事？”

“你若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今天就跪著不起來了。”

孟子敬說道：“不知碧作坊要討什么說法，這不，金貴郎也在這兒，說出來聽聽。”

碧連塘說道：“生意場上，最講究光明磊落，而孟作坊卻不然，用下三濫手段把我和玉家與兩位洋人的買賣從中作梗，撬了過去，是勝之不武，是生意場上的卑鄙作法，也是小人伎倆。既然生米已做成熟飯，我也就不再說什么，在下想斗膽問一句……”

孟子敬急忙打斷碧連塘的話，說道：“碧作坊，看來你不是下跪求我，而是討說法來了。那好吧，我告訴你，你剛才說的一切，都是沒有的，你說的只是樹桿和樹梢，沒說到樹根上。我問你，皇上把洋人換酒的事托付給了陳廷敬大人，陳廷敬推薦的是我孟子敬家的酒，而你為什么偷偷地把兩位洋人接去，偷偷安排在溢香院，叫他們痛玩大清女子？難道這是生意場上的光明磊落嗎？”

“我接二位洋人，也是受朝廷重臣的委托，不是自己所為。”

“不就是索額圖嗎？”

“索中堂是朝廷重臣，陳廷敬豈能跟他相比。”

“那皇上能不能和索額圖相比啊？”

“你這是對皇上的大不敬！”

“好啦，碧作坊，別跟我玩兒迷魂陣了，我孟子敬倘若擺不清這關系，是不敢來盛京立門戶的。我這種做法也是迫得不已，倘若我不這樣做，你和玉佩浮就會把我置于死地，所以，你說什么也沒有用，我量體裁衣，再過幾天，我的酒還要每提再降一文，你能挺得住就挺，挺不住就把勁用在我孟子敬身上。”

“你這是把我和玉作坊往死里逼呀。”

“生意場就是戰場，當你春風得意的時候，也許正是我走投無路之時，我也許會像你給我下跪一樣，給你下跪。”

“你就不能松松口？”

“不能。”孟子敬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孟子敬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好吧，孟子敬，咱們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碧連塘碰了一年鼻子灰，一骨碌爬起，氣哼哼地走了。

孟子敬正在屋內，二黑子急匆匆地進來，說道：“孟哥，酒樓出事啦。”

孟子敬一聽，驀然一驚：“什么，出什么事了？”

二黑子：“你去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孟子敬就隨著二黑子跑出門，直奔酒樓而去。

當孟子敬、二黑子跑到酒樓時，頓時呆了，酒樓門上貼上了盛京府的封條。孟子敬急忙問呆站在一邊的月河亮：“河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月河亮有氣無力地說道：“他們說我們酒樓有顛覆朝廷之嫌，所以，官府的兵把我們給攆了出來，把酒樓給封了。”

孟子敬聽了月河亮的話，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自己問自己：“什么顛覆朝廷之嫌？這……這……”

孟子敬腦袋里裝滿了一連串的疑云，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再說碧連塘，此時明顯地見老了。他的身板已經不那么靈活，胖乎乎的臉龐肉皮下墜，又粗又長的辮子活像一條銀繩。他拄著拐杖，在屋內回來踱著步。他在想，幾年前與孟子敬交戰，自己弄得是一敗再敗，到如今才算剛剛有了爬頭，可是，孟子敬的作坊、酒樓這些年來始終是如火如荼。眼下，孟子敬的酒樓被查封，對他來說應該是一個良好的開端。他想，不扳倒孟子敬，自己死也不會瞑目。

碧連塘把兒子叫到身邊，囑咐道：“碧言，你再去見一下索大將軍，對他說把孟子敬的酒樓查封，咱們碧、玉兩家不會忘記他的，除此之外，還和索大將軍婉轉地說一下，想點兒辦法，再把他的作坊查封一段。那樣的話，咱們的生意就會一日千里地發展了。”他接著說道，“孟子敬啊孟子敬，老夫終于看到你落敗的時候了，天助我呀。”

碧言在聽著碧連塘的自言自語。

“你趕緊去呀，越快越好。”碧連塘又說，“哎，別忘了，把東西帶上。”

“嗯。”碧言答應著走了出去。

碧連塘的妻子說話了：“你都這么大把年紀了，還爭什么強，好什么勝，已經把人家的酒樓查封了，干嗎還非要查封人家的作坊不可？”

“你不懂啊，人活一生，倘若一口惡氣吐不出去，就是死也不會甘心。我不但要用索大人的手查封他的酒樓，我還要查封他的作坊，把姓孟的趕出盛京。我是老了，可是，這口氣不能不出。”碧連塘接著說道，“我再沒有機會了。”

“你呀，注意點兒身子骨吧。”

“不要緊的，在沒出這口氣之前，我死不了。”

金貴郎被碧連塘找去了，碧連塘和他進行了一次長談。

“貴郎，碧叔見到你，就和見到你爹一樣，就會想到幾十年的交情。當年我們是享譽盛京的鐵三角，酒作坊三巨頭，想不到孟家父子來到盛京后，卻分道揚鑣了。回想起來，真是慚愧啊，地地道道的盛京人，光明正大的生意，堂堂正正的滿人，卻一敗再敗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漢人。這是一種恥辱啊。所以，我把你找來，想和你探討一下今后有什么打算。我想好了，碧言，還有玉作坊的兒子玉海波，你們年齡相仿，都有所作為，要是聯起手來，再塑造一個我和你爹、玉作坊那樣的鐵三角，我們就能發展起來了。”

金貴郎聽了碧連塘的話，心里很快就有了底數。他發現碧連塘人雖然老了，但對孟子敬的恨卻像他的歲數一樣，一天天一年年地增長。然而對金貴郎而言，他不會屈從于碧連塘，因為這么多年來，他跟著孟子敬學到了不少東西，從一個游手好閑的浪蕩公子，現在已經成了酒業的內行，治理作坊的行家里手。與此同時，他還看到了孟子敬的善良，這么多年來，孟子敬為他的作坊嘔心瀝血，比對自己的作坊還要精心。當他真正邁開人生的第一步后，孟子敬又把金家的祖傳秘方還給了他，使他完成了爹臨終前的期望。所有這些，他都從心底感謝孟子敬。

他想到這后，對碧連塘說道：“碧叔，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作為晚輩，說句話你不要怪罪我。”

“好的，你說。”碧連塘很痛快。

“我覺得生意場上需要競爭，但必須建立在平等條件基礎上，才能見英雄本色。十幾年前，我爹就沒能在平等的條件上去與孟子敬競爭，而是采取了壓制、設障礙的辦法，結果呢，敗在了孟子敬手下，我想那些不太地道的行為，碧叔還記憶猶新吧？”

碧連塘略思索了一會兒，道：“是，有那么回事。”

“既然有了前車之鑒，碧叔何必重蹈覆轍呢？”金貴郎說，“要是碧叔真有建立聯盟的想法，我的意思是，孟子敬也不年輕了，不如讓他的兒子孟繼久也進來，形成盛京的四巨頭，那樣豈不更好。”

“不行，不行。”碧連塘連連說道，“他孟家是漢人，是不能和我們滿人結盟的，我們和孟家是水火兩不容的，希望貴郎打消這個想法。”

“既然碧叔不同意我的想法，晚輩也就不能茍同碧叔的想法。”

“貴郎啊，我這么給你說吧，你也知道，孟家的酒樓已經被官府查封了，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為什么？”金貴郎明知故問。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 郝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