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突，裂變，創新：中國文化與中國媒介文化的現狀與出路

摘要：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中國文化(包括精英文化，主流文化和大眾文化等)正處于沖突和裂變之中。受此影響，相應領域的中國媒介文化也面臨困惑和挑戰。解決之道在于對當下的中國文化和媒介文化進行恰當定位和持續創新。

關鍵詞：全球化；中國文化；中國媒介文化；沖突裂變；創新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2-7408(2008)01-0026-03

序言

全球化最初是指經濟國際化。經濟國際化是指在不斷發展的科技革命和生產國際化的推動下，各國經濟相互依賴，相互滲透日益加深，連成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有機整體。所有國家、地區和國家集團的所有經濟部門和經濟環節都成為這個整體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

經濟國際化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世紀、19世紀，它是產業革命的直接后果，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樣：“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賴所代替了。物質的生產是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在此馬克思明確指出。當時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來和互相依賴不僅指“物質的生產”。也包含“精神生產”。當代法國學者阿芒·馬特拉認為，“全球化正式進入世界是以1984-1985年為界的。但在這之前‘全球化’這個詞就出現了，是一個話語上的準備。”他認為“80年代到今天被稱為‘全球化”’時期。

如上所述，全球化的內涵決不只限于經濟層面。它必然以某種方式滲透到政治和文化領域，使文化問題成為全球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全球化對于各個民族除了帶來經濟上和政治上的利益紛爭之外，所引起的最深刻的矛盾是現實的文化沖突和理論上的文化爭論。就中國而言，自中國加入WTO后，這種全球化背景下的文化沖突和爭論比以往更顯復雜和有現實意義。

全球性的文化交匯與文化整合對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既是一種挑戰，也是一種重要的發展機遇。這種機遇體現在：我們只要利用全球化的機遇，主動積極地投入到全球化的文化對話和文化整合中，就有可能一方面汲取世界先進文明成果，另一方面保持我們的獨立性，增強我們的文化影響力，形成一種新的文化精神，推進我們的現代化進程。這種挑戰性體現在：全球化背景下，社會轉型期的中國文化，不論在實踐模式上，還是在理論精神上，都面臨著種種沖突和裂變。中國文化的沖突和裂變對媒介領域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并引發了學界和業界持續不斷的探討和爭論。本文試圖對全球化背景下，處于轉型期的中國文化沖突及其對中國媒介文化的影響作出分析和解讀，并提出相關應對之策，即我們一直追求的那種新文化(包括媒介文化)究竟應如何定位，如何構建。

一、全球化背景下中國社會轉型期的文化沖突和裂變

中國社會的現代化追求是在特殊的歷史背景下進行的：它與西方發達國家的現代化有一個很大的時代落差。我們沒有與西方同步實現由傳統農業文明向現代工業文明的現代化轉型。目前西方工業文明已經高度發達，正處于向后工業文明過渡的階段。西方工業文明已經爛熟，出現了自身的弊端和危機，并受到批判和責難。而我們此時僅處于向工業文明的過渡時期。這一特殊的歷史背景和時代落差，在轉型期的中國引起了種種新的文化沖突和裂變。這種文化沖突和裂變是中國既往的文化矛盾在新時期的發展，它使中國社會短時期內無法形成一種支撐現代化進程的相對統一的主導性文化精神或文化模式。這種文化沖突和裂變及其對中國媒介文化的影響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精英文化的沖突與裂變。精英文化是知識分子文化，它地位重要，因為它擔負著為社會大眾營造精神家園，解決大眾的信仰，價值觀問題，以及為大眾塑造榜樣，引領大眾瞻望人類光明前程的重任。日

中國社會轉型的特殊歷史背景，使原本應以歷時的形態依次更替的農業文明、工業文明和后工業文明及其基本的文化精神在中國的嬗變和演進，由于中國置身于開放的世界體系之中而轉化為共時的存在形態，不同的文化精神同時擠壓著中國。結果不但普通民眾面對文化沖突和裂變無所適從，即使知識精英也由于對不同文化精神的利弊的認識而彼此分裂，乃至對立。應該說，中國文化的這種種沖突和裂變由來已久。當初面對西方文化的打壓，中國近現代的知識精英界曾分裂為三派：一是全盤西化。二是抱守傳統。三是折衷派。目前，一些知識精英像當初的李大釗、陳獨秀、胡適、魯迅那樣，從文化啟蒙立場出發，批判中國傳統文化的經驗主義內涵及不科學、不民主的成份，致力于將以技術理性(科學)和人本精神(民主)為內涵的工業文明精神作為中國現代化的主導性文化精神。而另一些已放棄文化啟蒙立場，如新儒學所代表的以“天人合一”為特征的中國傳統文化，從前現代視角，消解現代性的后現代主義文化則從后現代的視角批判與拒斥現代工業文明的理性主義文化精神。

這種精英文化的沖突與裂變對中國當下媒介文化產生了很大影響：一方面，由于受到全盤西化的影響，導致了一些人自我矮化和民族文化虛無主義的出現，在歷史觀上表現尤其突出。如2006年，《中國青年報》的“冰點周刊”刊發中山大學教授裒偉時的文章《現代化與歷史教科書》，就引起了這方面的爭議。又如某媒體曾對中國傳統文化這樣評價：“《易經》里沒有強大的秘訣，《莊子》里沒有自由的路徑。《資治通鑒》中找不到民主人權的旗幟，《論語》里也沒有憲政的痕跡，要去《尚書》中發現共和同樣只會是無益的徒勞，而秦皇漢武們留下的只有奴役和專制。”這種論斷隱含的前提是，西方文明是高級文明，中華傳統文化是低級文明。有人說近代中國的歷史是一部屈辱史，近代中國的思想史是一部由屈辱而喪失自信的歷史，是一部用西方左右兩翼理論武裝自己，而最終失去方位感的歷史。上述現象就是這種方位感缺失的表現。但在另一方面，有些主流媒體又抱殘守缺，不思進取，自我感覺良好。這是抱守傳統的文化觀在媒介領域的自然反應和流露。

此外。中國現代化進程中一直存在的背反、兩難和矛盾沖突的社會文化心態在某種程度上加劇了文化的沖突，使中國民眾處于兩難境地：如果堅持歷史理性的發展尺度，承認現代理性主義文化模式的優越性和先進性，用以改造中國傳統文化模式，會在某種程度上為社會的發展提供一種推動力。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民族的情感和自尊將受到巨大的挫折；如果堅持中華民族的尊嚴和情感的尺度，繼續保持民族文化的優越感，繼續固守中國傳統文化的本體地位，拒斥西方理性主義精神文化，則我們可能在同發達國家的競爭中更加落伍，處于更加不利的地位。應當說，社會文化心態的這種難以走出的“背反”情結在近現代的確十分痛苦地折磨著中國民眾，至今還在某種意義上影響我們在全球化背景中的文化抉擇。

2、主流文化面臨挑戰。主流文化也稱官方文化或主旋律文化，它是表達國家意識形態的文化，它代表統治層的意愿。任何時代，任何國家都有表達自己國家意識形態的文化。其共同點是以權力為基礎，建立在合法性基礎之上，帶有強制性和權威性。主流文化產品必然灌輸統治階層的意識形態，對偏離其軌跡及價值觀的文化保持高度警惕。

如今，中國的主流文化面對兩大挑戰：一是走向市場(賺錢)的挑戰。極少數主流文化產品虧了可由國家承擔，多了則負擔不起。再說主流文化產品只有走向市場，才能擴大宣傳力度，增加社會效益。而市場有它自己的法則，即追求利潤最大化。因此，主流文化產品也不得不考慮市場趣味，不得不默許人們對物欲的追求，其內容不得不與主旋律的要求降低。就媒體而言，以傳統的眼光來看，談到媒體，我們更多想到的是媒體的喉舌功能，或者說媒體是社會的良知。但是，在媒體越來越商業化和娛樂化的今天。商業企業的最終追求——利潤被有些媒體放在了首位。例如。今天很多商業化報刊的背后老板恰恰是黨報，他們是黨報下面的子報。今天的很多黨報是不賺錢的，主要依靠子報補貼。從這個意義上看，黨報上刊載的黨和政府的主流聲音和嚴肅話題(屬主流文化產品)，需要其子報上刊載的第二層次的新聞，如娛樂話題賺錢支撐和養活。所以清華大學李希光教授認為，在今天的新聞文化中，本應代表公眾利益、以報道公共事務、公共政策、公共部門為己任的黨報卻正在公眾中失去閱讀的市場，出現了子報養黨報、低俗新聞養主流新聞的現象。

在這種媒介文化環境中，對記者的角色認知也起了變化。首先。這種變化表現在一些新聞學院把傳統的培養新聞記者的目標。修改為培養傳媒人才。把商學院開設的媒介經營管理課程搬到到了新聞學院。李希光教授認為，這樣導致未來的新聞記者在一走進今天的新聞學院課堂，就弄不清新聞價值與商業價值的界限在哪里?弄不清新聞與媒體的差別在哪里?有些媒體雇員在商業大潮沖擊下，正失去傳統的自豪感，有些甚至陷入了工作和生活窘地。一項網上調查表明，中國大概有近百萬新聞工作者或者媒體從業人員，相當一部分人沒有勞動合同，沒有工作證、沒有記者證、沒有社會保障。沒有勞動合同和固定工資的記者意味著他們沒有身份、沒有社會保險。要想讓自己的稿件和片子被采用。必須做得比別人好。好報道的標準就是抓住編輯的眼球——丑聞報道、名人新聞。丑聞做得越大、名人做得越響，被采用的可能就越大，報酬就越多。結果在這種媒介環境中，公眾看到的新聞就越來越離奇，與他們的現實生活越來越脫節。

出于節省開支的考慮，媒體記者出現了低齡化趨勢。調查發現。中國目前超過半數的記者編輯是28歲以下的年輕人。新聞工作者是與人和社會打交道的，人類社會非常復雜。新聞記者所需要的那一整套思維、調查、寫作方法是靠多年的磨練形成的。一個沒有豐厚的生活閱歷、廣博的知識積累的實習生。或者一個大學剛畢業的年輕人能否非常準確地表達那些通過深入采訪和思考挖掘出來的最有意義和價值的東西呢?我們的新聞為什么越來越缺乏深度、理性和平衡?為什么越來越膚淺化?與媒介的過度商業化是有很大關聯的。

在對受眾的認知方面，也有相當大的裂變。就理想狀態而言，媒體應代表公眾利益，應該對公民負責。但是，今天相當一部分媒體把受眾當成了純粹的媒介產品消費者。今天在中國運營的多數媒體關注的是它們直接的消費者，目的是獲取廣告，導致新聞日益變成為廣告填補空白的東西，而記者則成為為廣告填補空白的人。正如陳衛星教授所說，“在商業化模式下，大眾傳播的主要目標常常把信息作為借口，把文化信仰或價值觀的某種表達作為裝飾，其目的縮減為緊緊抓住和吸引受眾的注意力。這樣，傳播媒介就達到了直接的經濟目的和間接的目的。受眾的關注本身就是一種消費。而對受眾的影響力指數又可成為與廣告商討價還價的籌碼，大眾傳播媒介在生產中的大量努力都意在通過引人注目，喚起情感，激起興趣來贏得和保持注意力的方法上。信息的本質常常服從于展示方法，服從于它在傳播過程中的增殖。這就是所謂的媒介邏輯。”

主流文化面臨的第二挑戰來自腐敗。即使社會公眾愿意接受主流文化所宣揚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但是某些政府公職人員的揮霍無度。貪污腐敗，本身是一種示范，對社會有著深刻而巨大的影響，它使主流文化處于難堪境地，不能自圓其說。又如，當人們目睹某些文化明星在熒屏上高唱主旋律，扮演英雄人物的同時，又毫無掩飾地索取高額出場費時，人們對主流文化的由衷擁護又化為深深的失望。

3、大眾文化的離散與平面化。大眾文化是工業化過程中以現代傳媒作手段，以市場經濟作導向，以市民大眾為對象，以文化產業為基礎，批量生產出來的文化。今天，中國大眾的社會生活和日常生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度和寬容度，多元的價值觀與人生觀不再被限制禁止，而是被默許、寬容、甚至鼓勵。在這種背景下，雖然現代社會的理性的，創造性的文化價值觀念開始為一些現代主體所認可，但并沒有成為大眾中的一種具有崇高價值和巨大感召力的主導性價值觀。相反，傳統經驗式的文化模式和現代的金錢觀同時出現于在多數中國民眾身上，后現代的文化心態也通過大眾文藝、通俗文藝、文化快餐等，作為日常生活的添加劑而悄悄超前地進入中國民眾的生活之中。在今天這個市場經濟的社會里。人們更多強調個人發展、個人享受和個人娛樂，人們的興趣正在遠離政治和公共事務。表現在媒介領域。人們更關注的是娛樂新聞、股票行情、體育新聞、名人丑聞、明星軼事等。在今日中國民眾的生活世界中，可以看到各種時代的價值觀念在沖突，碰撞、游蕩。

綜上所述，中國社會轉型期的文化沖突和裂變已使中國傳媒的政治、公共、市場主體三種角色的建構失去了平衡，目前正面臨著在政治身份的母體之下，如何合理延伸公共與市場定位，以達到三種角色的平衡共存的問題。

二、中國的新文化精神和媒介文化的定位和創新

全球化進程并沒有否定中國過去百余年現代化進程所追求的文化轉型的目標，即確立現代理性主義文化模式，以取代中國傳統自然主義和經驗主義的文化模式。相反。它有可能使我們的理性啟蒙的目標和內涵更加合理化，能夠更加自覺地吸取發達國家的現代化實踐的歷史經驗和教訓，吸收全球化的積極的文化價值內涵。

中國社會所需要建立的新文化模式或文化精神。主要包含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確立理性的、科學的文化模式。現代市場經濟和全球化經濟本質上是一種理性經濟或知識經濟，它要求現代主體的經營、管理、生產、服務等各種社會活動和社會運行中都能依據科學思維，實現以準確的信息、精確計算與預測為基礎的理性決策，以獲取最大的效率和利潤。相應地在媒介領域，我們應建立一種理性的媒介文化和新聞專業主義。這種理性的媒介文化要求我們的媒介摒棄低俗，煽情和過度商業化，應樹立一種科學的、人文的新聞觀。

第二，確立具有主體性、創造性的文化模式。現代市場經濟和全球化經濟本質上是一種主體經濟。與無主體的自然經濟不同，它要求人們不斷超越已有的觀念和成果，不斷變革與更新。在媒介領域，應對媒介的傳播內容和傳播形式不斷優化，持續改良。真正做到“三貼近”。

第三，確立法治型的、契約型的文化模式。現代市場經濟和全球化經濟本質上是一種體現社會契約精神的法制經濟，它要求社會的一切活動和人的一切交往行動都遵循理性的法則，納入法制的軌道。在社會運行和人際交往中，應建立適合現代市場經濟的理性原則和平等的、民主的、契約的、法制的交往模式。這種文化模式對我們的媒介管理模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們的媒介管理應早日納入法治的軌道。它還要求新聞工作者在新聞信息的傳播中，要善于挖掘出新聞事實中蘊含的先進文化因素，即挖掘出能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開拓創新精神，公平競爭意識。誠信守法的思想觀念，以推動法治型的、契約型的文化模式在我們社會的建立和發展。

總之，我們不應當因為全球化所帶來的文化挑戰而逃避與其他文化的交流與碰撞，而應充分利用全球化的文化對話與文化爭論的機制，以及信息化時代所提供的各種先進的文化要素，超越轉型期的各種文化沖突和文化困惑，在全球化的范圍內形成有影響力的中國新文化精神和媒介文化。

責任編輯 崔 穎